《总角欢》蔺月笙

8、第八章

　　王焯殷再也不敢松开小宝的手，一下午都紧紧攥着，连看书时都不敢再放开。
　　小宝因为哭了许久，又没有午睡，困得小脑袋一栽一栽的，趴到了王焯殷的背上。
　　王焯殷正蹲在书摊前看书，感到背后一重，“小宝？”
　　小宝呢喃着应了一声。
　　王焯殷转头看到他困倦的小脸，知道他是累了，便不再逗留，背起小宝往沈府走。
　　虽对苏州城不甚熟悉，但来的路上王焯殷一路默默记下路线，此刻循着记忆往回走，倒也没有出错。
　　只是小宝虽然生得瘦小，但背着走这样久，也足以叫人气喘吁吁。看门的仆人远远跑过来，接过王焯殷背上的小少爷，小宝嘟哝了一声，趴在仆人肩上继续睡得香甜。
　　王焯殷回了自己的院子。
　　离晚飧尚有一段时候，王焯殷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认真看。
　　没有看完的《飞将军传》，露出嫌恶脸色的卖书人，出言不善的小少爷，以及车水马龙、八街九陌的苏州城。
　　一切都是新奇而陌生的，久居村落的少年，在繁华世界面前望洋兴叹，却又生出无限渴望。
　　他不由想，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是否越发熙攘。
　　小宝睡到吃饭的时候还没有醒，奶娘给他穿衣服，惹了他的起床气，小宝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又哭又闹不肯起床。
　　奶娘只好叫临清过来，小宝趴在床上，还在发脾气。临清对付小宝的起床气早有一套方法。他抓住小宝的腿忽然一下把他拉出来，然后在小宝开始手脚并挥之前，托着他的胳肢窝把他举了起来。
　　小宝“哇”的一声哭了。
　　临清把他放到桌子上，桌面又小又硬又高，小宝躺不下跳不了，揪着桌子边缘哭了几声就不再哭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哭，娘就会像从前整自己一样把他丢在这里不管，让他哭个够。
　　小宝是个吃教训的孩子，吸了吸鼻子，瘪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娘。
　　临清知道他醒明白了，好笑地走过去，把他抱起来。
　　小宝趴在娘的肩膀上，心里还在为被娘欺负而感到委屈。
　　“这样大了起床还要闹脾气。”临清数落道，“蜀蜀知道都要笑你。”
　　小宝撅嘴，小声道：“蜀蜀才不笑我，蜀蜀最喜欢我了。”
　　“那娘笑你，你就不管了？”
　　小宝拿脑袋拱临清，发出抗议的嘟哝声。
　　临清被他拱得抱不稳了，笑着拍他的背：“不闹脾气娘就不笑。”
　　小宝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为什么别人的娘是女子呢？”
　　临清一怔。
　　从小宝能够辩解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开始，这个问题就不止一次从小宝嘴里冒出来。
　　临清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小的时候，他告诉小宝，自己和沈絮与其他的夫妻是一样的，因为互相欢喜，所以成婚定姻缘。那时小宝还不知道这世间的夫妻应是一男一女，只是一度迷糊，不知要如何区分两个爹的叫法，听到别人叫娘，于是也学着叫娘，纠正一次，下次又忘了。临清无奈，只得接受这个称谓。
　　可随着小宝慢慢长大，即算比不得同龄孩子聪慧，但学堂孩子那样多，如何不会明白自己的父母与他们的区别。
　　临清还记得小宝第一次受了委屈回来，不是因为不够聪明，而是别人嘲笑他是男相公的孩子，是小兔儿爷。
　　小宝不懂什么叫男相公，也不懂什么叫兔儿爷，单纯因为那些小孩粗鲁的态度和无情的孤立而伤心。
　　他问临清，为什么别人不愿意和自己玩，为什么别人的娘是女子。
　　临清几乎掩面而泣，挤不出一个字解答小宝的疑问。还是沈絮接过小宝，告诉他这世间有女的娘也有男的娘，只是因为男的娘太少了，所以别人觉得奇怪。
　　小宝相信了他的解释，没有为这件事再伤心，也很少再问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有了另外的伤心事，学堂的孩子骂他小傻子。
　　小宝不愿意再去学堂了，他怕外面的人，自己和别人是如此不一样，他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而今小宝再次问起，临清依旧哑口无言，静默半晌，他问小宝：“别人是谁呢？”
　　小宝搂着临清的脖子，玩自己的手指，闷闷不乐地说：“晏明……我告诉他我有一个哥哥，他说我没有娘，哪里来的哥哥……”
　　晏明还说他是野孩子，是捡来的，但小宝不敢复述给娘听，他怕自己真的是野孩子，是捡来的。
　　如果娘点头，小宝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
　　临清默然，他没有料到孩子之间的话语竟会这样伤人，也许是无心之言，也许是牙牙学语，但不管如何，这样的话却能刺伤小宝本就敏感的心。
　　临清决定教导小宝坚强，他轻声问：“那小宝想要一个别人那样的娘吗？”
　　小宝认真地想了想，轻轻摇头，“我不想要，我有娘，我只喜欢自己的娘。”
　　临清眼睛发酸，搂紧了小宝，“小宝虽然没有别人那样的娘，但小宝有自己的娘，对不对？”
　　“嗯。”小宝坚定地点头，“我不要别人的娘。”
　　“人与人都是不一样的，别人有的，我们不一定要有，因为你也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临清缓缓道。
　　小宝本来有些难过的心情因为娘这样温柔地拥抱和安抚，慢慢开心了，他笑道：“嗯！我还有蜀蜀，晏明没有！”
　　临清在他脸上亲了亲，不知道傻儿子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但看到小宝笑了，他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其实下午小宝被抱回来时眼睛肿着鼻子红着，临清就猜测他在外头定是哭过了。但王焯殷只说了两人险些走散之事，还为此事向临清道歉许久，临清便以为小宝是那时焦急害怕而哭了鼻子。
　　像今日这样被人鄙薄的挫折日后必不会少，临清一面想让小宝变得坚强，一面又渴盼能为他遮风挡雨。
　　王焯殷在饭厅与沈絮交谈，沈絮倒未责备他险些弄丢小宝一事，反而安慰他这次没有淘成书下次再去也无妨。
　　小宝老远就扬着小手，“蜀蜀，蜀蜀。”
　　王焯殷站起来，伸手接过小宝，把他抱到椅子上坐好。
　　沈絮失笑，“蜀蜀来了，便连爹也不要了？”
　　小宝扬着笑脸咯咯笑：“要！要爹！也要娘！还要蜀蜀！”
　　沈絮尚不知其中缘故，为小宝的稚气与单纯开怀大笑。
　　临清微笑，笑中有欣慰，亦有忧愁。
　　他看着小宝缠着王焯殷要他喂饭，心里不免想，小宝像依赖父母一样依赖他的蜀蜀，他的蜀蜀若能在父母无力以继之后继续庇佑小宝便好了。

作者有话说

　　节后步入繁琐日常的冷清感总是格外让人伤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