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74、第七十四章

　　小宝的失踪叫方府彻底慌了手脚。
　　方晏明将小猫儿叫过来，板着脸问：“小宝去哪里了？”
　　小猫儿紧紧抿着嘴唇，不肯回答半个字。
　　方晏明深吸一口气，已是气到极致，“跪下！”
　　小猫儿扑腾一声跪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倔强地扬着下巴，不肯服输。
　　“你说是不说？”
　　小猫儿不动。
　　“你！”方晏明左看右看，抓起手边的纸镇，挥手至半空又僵住，气得浑身发颤。
　　“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小宝要是又被拐进南馆，我，我——”
　　小猫儿抬眼看到方晏明发红的眼眶，心里一阵抽搐。但答应了小宝哥哥的事情不能反悔，他只能咬牙硬挺。
　　“你怎么也不说是不是？”方晏明颤声道，“小宝将你救出来，你就这样不顾他的安危，小猫儿，你摸摸自己的心，这样对得起谁？”
　　小猫儿强忍着要哭的冲动，愣是不说一个字。
　　方晏明拿手指指着他，指尖都在发抖，忽然他颓丧地坐到椅子上，手撑住脸，声音颤抖：“小猫儿，这不是儿戏，你别这样折磨我，求你了……”
　　小猫儿浑身一僵，心里的城墙一下子哗啦啦垮了。
　　脆弱无依的少爷，手足无措的少爷，让他心里疼得厉害。
　　“二少爷，对不起……”小猫儿伏在地上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方晏明心中动容，弯下身子想将他扶起来，“你告诉我，小宝去哪里了，我不怪你也不骂你，你告诉我。”
　　小猫儿只是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方晏明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他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去追出征的军队了？”
　　小猫儿哭声一顿。
　　方晏明如蒙雷劈，瘫坐在椅子上，震惊地瞪着地上跪着的人儿，“你，你们竟然……”
　　他霍地站起身来，事关紧急，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必须马上将人追回来。
　　“二少爷！”小猫儿抓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小宝哥哥想和王大人在一起，你成全他的愿望吧。”
　　方晏明怒不可遏，挥开他的手，厉声道：“胡闹！”
　　且不说一路艰苦，小宝受不受得了行军的艰辛，那可是战场啊！生命轻如草芥的沙场，白骨累累的万人冢！
　　“回来再收拾你！”方晏明狠狠指了指他，拂袖而去。
　　方晏修听弟弟说了这件事，也是震惊非常，立刻派人去追小宝。
　　姚映雪虽然平素不甚喜欢这个外人，但毕竟事关人命，问方晏修道：“需要舅舅帮忙吗？”
　　有高官相助，肯定事半功倍，可到底是私事，方晏修只能道：“舅父贵人事忙，先别惊动他了。”
　　姚映雪讪讪道：“你不要误会才好，我没有赶他……”
　　方晏修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也让你受委屈了。”
　　姚映雪抿了下嘴唇，欲言又止。
　　对于方晏修，她是喜欢的，然而真正嫁过来了，却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美好。
　　方晏修对她不是不好，英俊有为又体贴温柔的夫君，是旁人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然而姚映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份温柔似乎显得过于客套，甜言蜜语里，她却依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抓不住枕边人的心。
　　可方晏修的所言所为，她又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这样的日子好过又难过，她陷入茫然，不知这份婚姻是否真能得偿所愿。
　　方晏修虽然回绝了姚映雪的好意，但转身又进宫求见了太子。
　　李弘听闻了他的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才淡淡道：“本王知道了。”
　　方晏修疑惑道：“那太子？”
　　李弘道：“他会去追，本王倒是能够料到，只是……”
　　只是真这么去了，倒依旧令人咋舌。
　　他原本是像将小宝护起来的，然而小宝对王焯殷的感情竟深到如此地步，不惜安危也要随他而去。
　　李弘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不该自作主张将对方圈养起来。
　　“你下去吧，本王得好好想想。”李弘道。
　　方晏修不敢多问，躬身下去了。
　　李弘盯着桌上的茶杯看，杯子里乱七八糟和着好几种茶叶，实在不该是尊贵的皇子会喝的东西。
　　然而在李弘心里，那是比世间哪个名贵茶种都要珍贵的茶。
　　小宝茶。
　　他无声念出名字，眼前又浮现出少年的身影。
　　许久，他开口道：“小顺子，让人替本王快马送道旨意。”
　　军队白日行军，晚上驻扎。
　　小宝白日跟随他们赶路，晚上则躲得远远的风餐露宿。
　　还没有几日，他的干粮就吃完了，衣服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像个小乞丐一样可怜。
　　好在下一日，军队驻扎在了一个小城附近，小宝可以到城里去买些吃的，换身衣服。
　　然后没几日，他又变成了可怜的小乞丐，头发乱糟糟都打结了。
　　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到了潼关附近了一个小镇，当日晚上就在那里安营扎寨。
　　小宝听到别人说，这里已经是潼关了。离长安很远了，蜀蜀一定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一定会留下他。
　　嗯，今天晚上就去找他！小宝在心里下了决定。
　　然后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闻到了难闻的味道。
　　不能这样去找他，蜀蜀都会认不出他来的。
　　小宝这样想，牵着马儿进了集市。
　　踏进成衣铺时，差点被老板赶出来，“哪来的叫花子，出去出去，别脏了我的铺子！”
　　小宝从兜里掏出碎银子，急声道：“我不是叫花子，我有钱，我又要买衣服！”
　　老板立时又变成和蔼可亲的样子，“哎哎哎，瞧我这眼睛，公子快请进，想要什么样的衣服。”
　　小宝选了一件样式好看的，付了钱，去里头换了，还用老板打来的水洗了脸，重新梳了头发。
　　铜镜里倒映出来一个清俊的少年，老板夸道：“公子真俊，这身衣服真称您！”
　　小宝满心想的就是一会儿要见到蜀蜀了，压根没去听旁人在说什么。
　　换了衣服洗了脸，又去酒楼吃饱了肚子，小宝牵着马儿大摇大摆往粮草驻扎的地方走去。
　　还没走近，守卫的士兵就厉声道：“什么人！站住！”
　　小宝友好地跟他们打招呼，“哥哥好，我叫小宝，来找我的哥哥，你可以帮我叫一下他吗，他叫王焯殷。”
　　这些士兵根本不知道那一车文官姓甚名谁，即算知道，凭空冒出一个寻人的，岂有不可疑之理？
　　不待小宝解释，对方就将他绑了起来，要送去参军那里发落。
　　小宝急了，“你们做什么呀？为什么绑我？我手疼，手疼呀！”
　　不管他怎么求饶，还是被抓到了参军面前，被人按着跪到地方。
　　“你是何人？”参军不怒自威，声音震得小宝耳朵发麻。
　　“我是小宝，我来找我哥哥……”他禁不住小声说，怯怯地抬眼看他。
　　“大胆！”参军一拍桌子，“说，你可是高句丽派来的探子，潜入军营意欲何为？”
　　小宝吓了一跳，那什么高句丽他一句也不懂，反复道：“我，我找我哥哥。”
　　言语行为都怪异的少年，不由不让参军疑心更重，他厉声道：“将此人带下去，绑到营帐外，倒看他招是不招！”
　　这是军营里对待被俘探子常用的初刑，一则折磨探子的意志，二则借此引出其他探子来救援，从而一举擒获。
　　小宝慌了，大喊道：“我不是坏人，我找我哥哥，他叫王焯殷！”
　　参军略略顿了一下，文官的名字他手里有一本名册，倒是记得确有一个叫王焯殷的，然而难免不保是探子迷惑人的手段。
　　“带下去！”
　　“是！”
　　士兵将小宝拽起来，往营帐外拖去。小宝哇哇大叫，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感到了危险。
　　“放开我！放开我！”他挣扎道。
　　“老实点！”一个士兵给了他一脚，正正踹在他肚子时。
　　小宝当即就是一声闷哼，疼得脸都白了。
　　连日赶路的疲惫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他虚弱地被拖到营帐外的柱子前，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儿一样，被绑到了柱子上。
　　好疼啊……小宝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来。
　　周围陆续聚集了许多士兵，他们指指点点，怯怯私语，小宝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蜀蜀，你在哪里啊，你快来救我……
　　王焯殷与文官们记录完这一日的事宜，从主事的帐篷里走出来。
　　陆续走了快十日了，离愁别绪渐渐被旅程的艰辛与每日繁重的工作磨去。郊外的夜晚空旷寂寥，蛙声寥寥，繁星满天，一日的疲惫随着晚风一道吹散了去，营地里篝火袅袅，倒逐渐感受到了军营的豪情壮阔。
　　王焯殷停下脚步，望向无尽的夜空。
　　小宝怎么样了呢？
　　还生气吗，没有哭了吧……
　　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留在长安等他回来的小宝。此去千山万水，不知何时才能归去……
　　收回目光，微微喟叹，他缓缓踱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没走几步，远远看到许多人聚在了参军的帐篷前，议论纷纷的，不知在围观什么。
　　王焯殷拦住一名经过的士兵，问道：“那里是在做什么？”
　　士兵道：“王大人正好，参军正找你们呢，营里来了一个探子，参军让你们过去记录。”
　　探子？
　　王焯殷心生疑惑，这才未出西北，便有探子潜入营地，好生大胆。
　　“好，我等这便过去。”王焯殷应道，返身回去主事那里，将参军的话复述了一遍。
　　几个文官带了纸笔墨，匆匆赶到参军账中。
　　参军道：“外头绑了一个探子，已经绑了一个时辰了，仍然撬不开嘴，烦请几位大人在旁记录，我预备刑讯了。”
　　几人自是应是。
　　参军拍手，“将那贼人带进来。”
　　便有士兵应声而去，片刻压着那个探子进来了。
　　王焯殷手里已经握好了狼毫，只待下笔，听得帘帐掀动，他抬头望去，登时大惊，站起来道：“小宝！”
　　小宝已经快晕过去了，迷迷糊糊地任两个士兵拖着，脸色惨白，嘴唇皲裂，费心思换了好衣裳也破烂脏兮兮了。
　　参军疑惑道：“王大人？”
　　王焯殷顾不得礼节，大步奔过去，从士兵手里接过虚弱的少年，颤声道：“小宝，小宝。”
　　小宝听到熟悉的声音，费劲儿睁开一条缝，“蜀蜀……”
　　王焯殷眼眶一刹间红了。
　　“蜀蜀，我终于找到你了……”小宝的眼泪流下来，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王焯殷大恸，“小宝！”
　　参军拍桌道：“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王焯殷抱着小宝跪下，颤声道：“参军大人，这人不是探子，他是下官的弟弟……他是为了追我而来的……”
　　参军的眉峰高高揪起，“胡闹！”
　　“参军大人恕罪。”
　　“此人潜入军营，已是探子之罪，不能因为你一家之言便放虎归山。”参军怒道，“来人，将王大人拉开。”
　　王焯殷急声道：“参军大人明鉴！参军大人明鉴！”
　　参军不为所动，一定要审明小宝的身份。王焯殷随军走了十日，对于刑讯的可怕耳熟能详，万不能眼看着小宝受这样的罪。
　　他紧紧搂着小宝，“参军大人！参军大人！”
　　“王大人，此人身份可疑，你执意维护，我可要连你一起审了！”
　　王焯殷依然紧紧护着怀里的小宝。
　　参军怒道：“来人，将王焯殷一并拿下！”
　　一众文官大惊，“参军大人三思！”
　　“报！太子令到！”
　　帐内众人皆是一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