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73、第七十三章

　　得知王焯殷要上前线的消息，小宝急得差点跳起来，他抓着晏明的手臂焦急地问：“他要去哪里？很远吗？不带我吗？什么时候回来？”
　　方晏明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小宝，明诚哥哥一会儿便来了，你先冷静一下，别着急。”
　　小宝都要哭了，蜀蜀不接他回家就罢了，现在还要扔下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不要，不要他走！”
　　方晏明心情略感复杂，一方面他为王焯殷的安危担忧，一方面他又恶毒地想，王焯殷去了边地，与他确是一个好机会。
　　小宝等到坐不住，终于等来了王焯殷。
　　“蜀蜀你要走吗？你别走别走！”小宝急声道。
　　王焯殷拉住他乱蹦的身子，“小宝，先坐下。”
　　小宝哪里坐得住，虽然被他拽到榻上坐了，还是跟屁股着火似的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就差直接哭出来。
　　“你别走……”他哽咽道。
　　王焯殷也舍不得他，但心中的凌云壮志驱使他去闯一番作为，他握了小宝的手，温声道：“小宝，你先听我说。”
　　小宝眨巴着眼睛，急切地看着他。
　　“你想一想，如果你家里来了坏人，要伤害你的爹娘，你会怎么做？”
　　“把他抓起来！”
　　“对，爹娘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不能让坏人伤害他们。”
　　“嗯。”小宝点头，眼神还是透着不解。
　　王焯殷循循善诱：“我们的国家也是我们的家，天下的百姓都是我们的亲人，现在有坏人频频作乱，想要闯进我们的家，伤害我们的亲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出一份力，把这个坏人赶出去，对不对？”
　　“……”小宝慢慢听懂了，低下了头，好半天闷闷道：“嗯。”
　　王焯殷摸摸他的头，“我现在便是要与英勇的军队一道，去前线打跑坏人。保家卫国，这是每一个男儿的责任，也是每一个男儿最自豪的事情。小宝，你会体谅我吗？”
　　小宝沉默了，他没有办法否定蜀蜀说的话，可他还是觉得难过。
　　“可是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王焯殷捏捏他的手，“但是小宝，有时候我们为了大局，必须要舍弃自己的儿女情长，去做能为更多人造福的事情。”
　　“……”小宝不说话，只有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阔别重逢以来，王焯殷已经见过太多次小宝哭泣的样子，他为自己一次次让弟弟失望忍耐而内疚，却始终只是无能为力。
　　“小宝。”他哑声道，伸手擦去他的眼泪，“不哭小宝，我会回来的，赶跑了坏人我就回来了。”
　　“蜀蜀……”小宝忍耐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王焯殷也被他的哭声带起了一丝心酸，眼睛几度红了又散，散了又红。
　　好说歹说，让小宝接受了要去边地这件事，王焯殷替他擦干净眼泪，柔声问他：“小宝你愿意在这里继续住，还是我让人送你先回苏州？”
　　小宝两个都不想选，可又没有第三个选择，于是撅嘴不说话。
　　王焯殷知道他在这里住的不开心，于是试着问：“回苏州好不好？你出来这么久，夫子和师娘肯定想你了。你要不先回家，我从边地回来了，立刻写信告诉你。”
　　小宝问：“你回来了，就回家了吗？”
　　王焯殷一怔。
　　回家，回陆山村的家。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在朝廷当官，长安便是我的家了。”
　　小宝失望地垂下眼帘，“那我也不回家。”
　　“小宝——”王焯殷欲言又止，他如何不知道小宝是想要自己和他一起回苏州，可这样的愿望注定不会实现，他想告诉小宝实话，可实在不忍心伤害他的期待。
　　叹了口气，王焯殷道：“那便留下吧，你若是不想住在这里，我……”他想说替他另找一处宅子，话至嘴边，终是不放心无人照顾，堪堪作罢。
　　小宝抱住他，恳求道：“蜀蜀，你亲我一下好不好，你亲我一下，以后我想你了，就会忍住不哭。”
　　这样可怜的愿望，王焯殷没法不答应，可上次险些失态叫他又不禁后怕，一时竟犹豫了。
　　“你亲我一下吧，求求你了……”小宝的眼泪又涌上来。
　　王焯殷对他这副样子真是半点办法也无，叹气在他脸上快速碰了一下。
　　小宝不为所动，仍看着他，“不亲脸，亲这里好不好？”他拿手指指自己的嘴唇，“以前那样，亲这里。”
　　王焯殷怔住。
　　小宝急切道：“我不让别人亲这里，只让你亲。你亲一下，以后我说话时，嘴唇碰到，就想到你，吃饭时，嘴唇碰到，也想到你，喝茶时，嘴唇碰到，还想到你……我就……就不哭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泪像是泉水一样，顺着脸庞不断滑落。
　　王焯殷心中刺痛，眉头慢慢揪了起来。
　　小宝不会表达，但王焯殷却听懂了。
　　小宝在向他要一个念想，守着这个念想，他就能继续忍耐下去。
　　这一刻，王焯殷坚定的心甚至起了一丝动摇，少年毫不保留的情谊打动了他的心，尽管直到现在他还不确定小宝是不是只是习惯了依赖，但他能确定的是，普天之下，不会再有人像小宝一样这样喜欢自己了。
　　一个念想的渴求，他若拒绝，于心何忍。
　　“好。”王焯殷颤声道。
　　小宝瘪嘴，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王焯殷伸手擦去他的眼泪，俯身落下轻柔的一吻。
　　“哇……”小宝控制不住，再次大哭起来。
　　这一日本该是兑现承诺去郊野驱车游玩的，然而两人只是静静偎在一起，沉默着，看着残阳失去最后一道光芒。
　　蜀蜀回宫了。
　　小宝把自己窝在床上，捏着小香囊，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流泪。
　　小猫儿端了晚饭进来，小声唤他：“小宝哥哥，吃点东西吧。”
　　小宝呜咽道：“我不想吃，我哥哥不要我了。”
　　小猫儿放下端盘，赶忙走过来给他擦眼泪，“哥哥别哭了，王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呜呜……”小宝摇头，“他要去打仗，打仗会死人，死好多人，我不要他死掉……”
　　小猫儿也被他哭得难过起来，“不会的，不会的！”
　　小宝爬起来抱住小猫儿，向他诉说自己的忧愁：“我不想他走，可是他是为了把坏人赶走才去那么远的地方的，他想要去，那是他的理想，可是我还是好难过……”
　　小猫儿毕竟小，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只能抱着他，陪他一起流眼泪。
　　小宝抽噎道：“为什么要打仗，我讨厌打仗。”
　　小猫儿也不懂，老实摇头，“我也讨厌打仗，二少爷之前险些被征去从军，是太太求左相保下来的，不然二少爷就要去前线了。”
　　小宝自顾自地继续说：“蜀蜀会不会被坏人抓起来，坏人打他怎么办，我不要他死掉。”
　　“王大人是文官，一定是一直待在军营里的，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可是，”小宝垂下脑袋，“可是我还是见不到他啊……”
　　小猫儿努力思考，想替小哥哥想出个好办法来，“要不你去求求太子，让他也让你一起去？”
　　小宝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我见不到太子，守城门的哥哥都不许我进宫里去……是太子把我赶出来的……”
　　他心里对那个小太子还是有些埋怨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残忍。
　　小猫儿也没有办法了，叹气道：“唉……三天后就出发了，要走两个多月才能到呢。我只知道要走灞桥、潼关，后面的路好长啊，不会迷路吗……”
　　小宝静静听着，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
　　三日后，军队列于玄武门外，整装以待。
　　皇帝登上城楼，振声道：“众将士！蛮夷犯我边境，人人得而诛之。朕在此静候各位凯旋以归！”
　　一时应声震天，好不壮阔。
　　王焯殷与一众文官次第登车，与粮草大军一道，缓缓离开长安城。
　　小宝没有来送他，王焯殷心里又失落又庆幸，他不是不担心自己可能就此战死沙场，但小宝的眼泪更易让他未行心已软。
　　他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一时百感交杂。
　　从接到太子的旨意到出发，不过短短数日，尚来不及离愁别绪，便已是人在征途。
　　看着熟悉的景色不断从眼前退去，王焯殷心里忽然生起一丝慌乱。
　　长安，他竟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四年多时光的地方，前路未卜，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强烈的不安叫他心跳飞快，脑子反复出现的竟是小宝的脸庞。
　　他走得执意而匆忙，如今坐在车里，他才想起小宝的感受来。他就这样丢下他了，那样需要人照顾的弟弟，丢他一个人在别人家里，或者半年，或者一年，或者三年五载。小宝会哭吗，会吵着要他吗？他知道方晏修与方晏明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宝，可小宝会开心吗？
　　浓浓的愧疚包围了他，说不愿为儿女情长所耽的是他，而今坐在车里后悔自责的也是他。
　　小宝……
　　硝烟纷飞的战场，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明明从前一个人在长安求学也熬过来了，为何如今独自踏上另一段征程却又失去了当年的孤勇了呢？
　　是拥有过后便会不习惯失去罢。
　　拥有过陪伴，孤单便显得那样难以忍受。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离家孤身赴京时也没有这样难受过。
　　坐在他旁边的文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很快就能回来的，文官不比武将，受不住那样严苛的环境，朝廷体恤，下批粮草运来时，便会派一批文官接替我们。”
　　这些王焯殷是知道的，但太子的意思也好，自己的意思也罢，都是打算一直待到战事结束才回京的。
　　“嗯，谢谢。”王焯殷轻声道。
　　不多时，军队经过灞桥，正式出了长安城。
　　将士们都忍不住回望这座辉煌灿烂的城池，将它的模样深深刻进脑袋里，这将是他们往后无数个日夜里梦寐以求的家乡。
　　过了灞桥，一路往东。
　　小宝骑着马，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小心翼翼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因为粮草负重大，军队走得不快，许多补给士兵更是一路步行，队伍拉得很长，只要小心跟着，便不至于便落下。
　　小宝一会儿藏在树林里，一会儿跟在队尾很远的距离，害怕被人发现。
　　骑马实在叫人头疼，他往左边拽，马儿偏不往左边走，往右边拽，马儿连走都不走了。
　　小宝没有办法，只能从包袱里掏出预备自己吃的干粮，吊在马儿眼睛前，骗它赶路。
　　这招确实好使，只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这样长时间地骑过马，从灞桥跟上队伍开始，没一会儿屁股就觉得疼了，于是只要趴着。
　　趴着还是难受，可为了能够和蜀蜀一起，小宝咬牙忍了。
　　是小猫儿好心帮他偷溜出来的，还告诉他，先跟远一点，到渭南了再同蜀蜀相认，不然距离太近，蜀蜀会把他赶回去。
　　小宝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在心里说，不管去哪里，这次一定不和蜀蜀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