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6、第六章

　　马车慢慢停下，王焯殷下了车，然后把小宝抱下来。
　　沈絮送完他，便要回丝栈，小宝不肯跟爹走，执意要和王焯殷一起，沈絮只得让步。
　　王焯殷牵着小宝往书市走，嘱咐他不许乱跑。小宝紧紧抓着王焯殷的手，一步也不离开他左右。
　　城南书市十日一开，方便学堂的学生在憩日过来淘书、易书。苏州城虽有正规书商书铺整日营业，但许多被视为旁门左道的书或者绝版书则只在书市里可以找到。
　　狭窄的小巷弄里摆满了各式地摊，有卖自己刻制的晋朝谢公文集的，有卖民间私撰兰陵王传的，或有人录了自己的诗作俨然叫卖的，更有甚者拉过王焯殷，悄悄向他兜售光看配图就叫人面红耳赤的《风流劫》。
　　王焯殷推开那人的手，拉着小宝往前快走几步，脸上隐约还浮着淡淡的烫意。
　　小宝紧张地跟着他的蜀蜀，这里的人好多啊，许多双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小宝抬头看，人影憧憧，来不及看清一个人的脸，另一个人便从他身边穿过。
　　他兴奋地瞪着眼睛，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热闹的地方。
　　王焯殷牵着小宝努力在人流中穿行，辨别着叫卖的声音。
　　他在一个摊子前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书，拿起书想翻，可另一只手又牵着小宝。
　　“小宝，你抓着我的衣服，不要松开。”王焯殷道。
　　小宝点头，松开蜀蜀的手，很快揪住他的衣摆，想个小尾巴一样贴着他站着。
　　王焯殷捧着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他非死读圣贤书的愚笨书蠡，爱看野史演绎、好汉传奇，这一本《飞将军传》他在从前学堂同僚那里看了半本，后来便再也没有寻着下半本，此刻拿在手里，恨不得一气儿读完才算过瘾。
　　小宝起初乖乖站在他旁边，眼睛一会儿看摊子上的书一会儿看过往的行人。看了一会儿后，他失了新鲜，仰头看他的蜀蜀。
　　蜀蜀看书的样子好认真啊，嘴巴轻抿，眼睛眨一下换一行，像是完全沉到书里去了一样。
　　小宝站得累了，想叫蜀蜀，可看到蜀蜀这样认真，他又不敢打扰他了。
　　这条巷弄好窄啊，总是有人不小心撞到小宝，小宝努力抓着蜀蜀的衣服，才没有被他们撞到。他看看自己被踩脏的鞋子，嘴巴撅得高高的。
　　不远处有人在卖描影，薄薄的小纸片剪成威武的大将军，在小贩手里舞刀弄枪，好不威风。
　　小宝的目光被骑马杀敌的将军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慢慢松开了拽住王焯殷衣摆的手。
　　王焯殷看到一半，卖书人不高兴地打断他：“你买还是不买？”
　　王焯殷赧然抬头，将书还给了他。他囊中羞涩，又拒绝了沈絮给的书钱，这样一本闲情书，虽是心头好，但也花不起这份钱。
　　卖书人嗤道：“看着朗朗读书人，竟也学人蹭书。”
　　王焯殷脸烧通红，理亏在自己，忍了羞辱转身离开。
　　然而走了几步，他忽然发现手边空空，低头一看，小宝不见了！
　　巷子里人来人往，行人摩肩擦踵，小宝小小的身影消失无踪。
　　王焯殷脑中一片空白，心砰砰直跳，脚步慌乱地在人群里穿梭，呼喊着小宝的名字。
　　小宝站在书摊前，眼巴巴看着小贩手里的大将军，只见那个大将军一会儿砍倒一个士兵，一会儿射死一个敌人，所向披靡，威风肆意。
　　摊子前聚集了好多人，都被这会动的故事书吸引了。人们都想往前站，看得更清楚，后面的人推，前面的人挡，小宝个子小，被大人们推来挤去，都要站不稳了。
　　“哎，哎，哎。”小宝绷着小身子，生气地喊着。
　　可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他被得一个趔趄，撞到另一个软乎乎的小人身上。
　　“你干嘛呀！”软乎乎的小人不高兴地说。
　　小宝站稳身子，皱着眉回过头，“咦，晏明。”
　　被他撞到的也是个小孩子，是学堂里面最聪明的孩子方晏明。方晏明长得十分漂亮，小宝以前最喜欢他了，可是晏明却不喜欢自己，总是把他弄哭。
　　方晏明皱皱小鼻子，很不高兴看到小宝一样。
　　小宝许久没有见过晏明了，以前被晏明欺负的记忆都快不记得了，他高兴地想拉他的手，“晏明，晏明。”
　　晏明把手背到背后，不让他碰，“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宝一点也不在意他的举动，依旧高兴地说：“我和蜀蜀一起来的！”
　　答非所问让晏明又皱了皱眉头，“蜀蜀是谁？”
　　“蜀蜀是我哥哥，他小时候还带过我呢！”小宝骄傲地挺胸膛，正想把蜀蜀带给晏明看，然而一转头，发现蜀蜀不见了。
　　“蜀蜀？”小宝慌了，“蜀蜀，蜀蜀！”
　　晏明看着他焦急地呼喊，身后的老仆躬身询问：“小少爷？”
　　“不管他。”晏明道，转背想离开。
　　小宝跑过来抓住晏明的手臂，眼泪婆娑地说：“晏明，蜀蜀不见了，你帮我找他好不好？”
　　晏明厌恶地抽出自己的手，“你自己的哥哥，你自己去找。”
　　小宝哭得直打嗝：“晏明，晏明。”
　　晏明讨厌这样软弱的孩子，推开他迈步要走，老仆露出不忍的神色，道：“小少爷，要不还是帮沈家小少爷找找人吧。”
　　小宝被他推到地上，哭得更厉害了，但他还是自己爬起来，又一次可怜巴巴地扑过来，“我的蜀蜀不见了，哇哇哇……”
　　晏明被他缠得恼怒，他不喜欢小宝，小宝是个傻子，总是在夫子讲课时吵闹，玩游戏时又总耍赖，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占着不放，数数也不会，晏明一点也不喜欢和他做朋友。
　　他不想帮助小宝，虽然小宝的爹沈絮教出了一个解元，是苏州城所有读书人都想拜师的对象。
　　“蜀蜀，蜀蜀……”小宝伤心地哭着，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这是哪里，蜀蜀在哪里，爹和娘又在哪里，小宝本能地感到恐惧，自己会不会再也回不了家了。
　　“不许哭！”晏明凶狠地说。
　　“我要蜀蜀！我要回家！”小宝抱着他唯一认识的晏明的胳膊，走丢了的恐惧让他忘记了晏明对自己的粗鲁，下意识贴近这个唯一熟悉的人。
　　晏明烦躁地甩着胳膊，怎么也甩不掉小宝，“放开我！大傻子，不许抓着我！”
　　“呜呜呜……”
　　老仆深知自家小少爷脾气之坏，一面担心他伤了沈家少爷，一面实在看不过去小宝满脸泪水的可怜模样。他分开二人，将小宝抱起来，讨好地对晏明说：“小少爷，小少爷。”
　　小宝趴在老仆身上，害怕地偷看晏明。
　　晏明恶狠狠地瞪着他，气得直喘气。
　　老仆又道：“小少爷，小少爷。”
　　晏明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他是个早慧的孩子，知道不可能真的把小宝丢在这里不管，不然爹知道后定要责骂自己，只是每每遇上小宝，他就忍不住想要整一整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让他下来自己走！”
　　老仆知道这是让步了，笑呵呵把小宝放到地上，牵着他的手。
　　小宝哭得一抽一抽的，晏明烦躁道：“不许哭！再哭就把你扔在这里！”
　　小宝立刻抿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怕晏明不帮自己找蜀蜀了。他拿手背一下一下擦眼泪，委屈地看着晏明。
　　晏明哼了一声，走到前头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