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5、第五章

　　小宝躲在拱门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
　　今天是一个阴天，七月流火慢慢展示出其威力，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落了一院子。
　　蜀蜀没有在院子里，小宝吸吸鼻子，咬着拇指，露出失落的表情。
　　娘不许他吵蜀蜀，小宝怕自己不听话就会被蜀蜀讨厌，乖乖起床，乖乖吃饭，乖乖念书，蜀蜀不出院子，他也不敢进去找他玩。
　　小宝蹲在拱门口，拿小枝条在地上乱划拉，等他的蜀蜀念完书。
　　临清站在不远处，悄悄看了许久。奶娘问他要不要把小少爷抱回来，天气凉了，蹲在外面吹凉风，会要着凉的。
　　临清轻声道：“随他吧，叫他学会为喜欢的东西忍耐，总是好的。”
　　小宝画了个小草，又画了个小花，然后看到一队小蚂蚁背着点心碎末齐整整地从他脚边爬过。
　　小宝是个善良的孩子，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生灵。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怕自己会踩死脚边的小蚂蚁。
　　可小蚂蚁爬得好慢啊，半天都不从他脚边走开，小宝蹲得脚都麻了。
　　王焯殷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决定站起来休息一下。
　　他推开窗户，秋风灌进书房，凉得叫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王焯殷喜欢秋日，初秋略带萧索的景象叫他心中生出一股豪气，天高山远，飒飒秋风刮落庭树黄叶，虽是阴天，也不减凌云壮志。
　　他将书镇压在书上，以免书被风刮走，留着窗户半开，信步走出书房，舒展正坐了一天的身躯。
　　视线一一扫过精致的厢房、繁复的梁雕、葱郁的大树，落到了拱门处一个小小身影上。
　　“小宝？”王焯殷惊讶地唤他。
　　小宝抬起一张委屈的脸，哽咽道：“蜀蜀。”
　　王焯殷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快步往他走过来，“小宝，怎么了？”
　　小宝拿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脚边，“蚂蚁不走。”
　　王焯殷低头看去，小宝脚边聚了一撮小蚂蚁，还有几只爬到了他的脚上。
　　他愕然道：“你怎么不动？”
　　“我怕踩到小蚂蚁。”小宝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的脚好麻好麻，而且小蚂蚁还爬到他脚背上，他不知道要怎么把它们弄下去。
　　王焯殷哭笑不得，小心帮他脱掉鞋子，然后把小宝抱了起来。
　　小宝拿手背擦擦眼睛，回头望地上，看到那几只小蚂蚁在他鞋子上爬了几圈，就又爬下去了。
　　王焯殷看着原本聚成一团的蚂蚁都列队爬走了，笑道：“小宝身上有甜味，蚂蚁把你当做糖了。”
　　说罢，嗅嗅他的脖子，果然闻到八宝桂花糕的香味。
　　小宝也闻闻自己，小声道：“厨娘给我吃的，你别告诉娘……”
　　王焯殷躬身捡起他的小鞋子，把他抱到石凳上坐下，给他穿鞋子，“偷吃糕点，门牙要长不出来咯。”
　　小宝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紧张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王焯殷抬起头，定睛看着他，忽然一笑，“逗你的，小宝的门牙会长出来的。”
　　小宝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不过长出来的牙齿会不好看，而且会牙齿痛。”王焯殷拿手点点他的人中。
　　小宝立刻露出紧张的神情。
　　王焯殷道：“小宝想长出好牙齿吗？”
　　小宝用力点点头。
　　“那还偷吃糕点吗？”
　　小宝用力摇摇头。
　　王焯殷摸摸他的头，“嗯，乖孩子。”
　　小宝用手指隔着嘴唇摸自己缺了一块的门牙位置，皱着眉头道：“痒。”
　　“哪里痒？”
　　“这里。”小宝点点自己还没长出来的门牙。
　　王焯殷让小宝张嘴给自己看，小宝乖乖张开嘴，王焯殷托着他的下巴仔细观察，看到小肉团里隐隐露出来的一小点白色。
　　他高兴地说：“小宝的门牙要长出来了。”
　　小宝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我看到了。”王焯殷道。
　　小宝举手欢呼，他很快就不是漏风的小缺牙了。
　　“别用舌头抵。”王焯殷看到小宝好奇地拿舌头抵那块小白点，连忙制止，“抵了要长歪了。”
　　“痒。”
　　王焯殷摇摇头。
　　小宝立刻收回舌头，不再去抵了。
　　呜呜一阵风刮过，小宝打了个喷嚏。
　　王焯殷连忙把他牵回自己的屋子，让他喝了一杯热水。
　　小宝抱着杯子围着王焯殷打转，没有说话，但眉眼都是带笑的，能够和蜀蜀玩，他心里高兴极了。
　　王焯殷看他跑来跑去的欢欣样子，忍不住失笑。他记得小时候的小宝是个呆呼呼的小婴儿，眼睛不会随人的手指动，喜欢含着别人的头发，或者呆呆望着一个人流口水。没想到一转眼，竟长得这样大了。
　　他陪小宝玩了一会儿，小宝蹦跶得都出汗了，王焯殷正要叫小宝休息一会儿，小宝却突然站住脚步，小声道：“我，我要回去了。”
　　王焯殷不解地望望外头，并没有看到奶娘或师娘过来催促的身影。
　　小宝低下脑袋，尽管意犹未尽，但他还记得娘说过的话。他咬咬嘴唇，下决心道：“我明天再找你玩，就玩一会儿，可以吗？”
　　王焯殷点头，忽然明白了小宝的意思，摸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当然可以啊。”
　　小宝眼里顿时闪起光彩，用力点头：“嗯！”
　　看着小宝从王焯殷的院子里跑出来，站在回廊角落里的临清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他的小宝懂事了。
　　王焯殷想去苏州城南的书市淘书，特意来跟沈絮告假一日。
　　沈絮道：“难为你有心，求学当博广，全读圣人论只能沦为迂腐，博采众长才是读书之道。”
　　王焯殷点头应是。
　　沈絮允了他的请求，让他随自己的马车一道出门。
　　小宝听到动静，扑腾着小短腿奔过来，抱着沈絮的腿，一蹬一蹬地叫唤：“我也去我也去！”
　　沈絮把他抱起来，“书念好了？”
　　小宝点头，把今天学的内容背给他听。
　　沈絮微笑，连他也能看出，王焯殷到来之后，小宝变化许多。
　　他是愿意小宝多与人交往的，奈何小宝在学堂伤了心，不肯再和同龄小孩儿玩耍，哪怕偷溜出去也只是为了逃避教书的先生和嘴馋街边的小吃。
　　“好，一起去。”沈絮高兴地亲了亲小宝的脸。
　　马车赶出沈府，穿过司长巷，踏上饮马桥。
　　小宝坐在爹的腿上，不停掀开车帘望外头看。
　　鳞次栉比的屋落，此隐彼现的河道，马蹄在青石板路上踏出哒哒的声响，画舫里琵琶悠扬，秦娘软糯的唱腔旖旎了江南水墨。
　　王焯殷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街边的路人引颈相望，这样一辆雕梁画栋的马车穿街而过，足以成为他们一整日的谈资。王焯殷看见他们眼中的歆羡与嫉妒，心头划过一声轻微的叹息。
　　小宝看到路边有人卖九品羹，惊喜地欢呼了一声。
　　王焯殷目光微动。
　　重阳将近，菊酒的香味混杂着茱萸的芳香，缭绕整条巷子。第一次离家求学，十六岁的少年心里漫上一层思乡之情。
　　安宁的小山村，繁华的苏州城。
　　王焯殷心底的叹息化为唇间一缕无声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