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神隐纪事·前夜谈》兰右

12、第十二章：拥抱荆棘

　　就这样，沢田纲吉与本庄千重于他人的目光不管不顾，只管活在只有两个人的快乐小天地里。对于他们来说，对方是包容着自己的结界，无论外面的世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结界内始终风平浪静、与世无争。

　　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像是肮脏厚重的棉花，层层叠叠的堆砌着，堵满了原本晴朗的天空，却不见下雨。

　　千重心里闷得慌，放学与沢田纲吉汇合后，她提议去市中心往一圈。

　　“但是，看起来快要下雨了，我们又没带伞。果然还是早点回家吧。”

　　千重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真的下雨了就淋雨好了。小纲不想淋雨吗？”

　　“我淋湿了倒是无所谓……”看在他眼中，幼小的千重就像一株细嫩的花茎，光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他怎么也不能让她吹着寒风淋雨。

　　千重叹息着踢飞了脚下的石块，“那就回学校吧，去图书馆看书。去哪里都好，我只想晚点回家。”

　　她的声音、神情与动作，无一不透露着落寞的心情。这让沢田纲吉心中一阵难过，于是柔声询问她缘由。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对我都很冷淡。他们很少主动对我说话，只要情况允许，就会远远地避开我。”千重心中又是苦闷，又是疑惑不解。在她眼中，沢田纲吉没有因为她诡异的神隐疏远她，那和他比起来与自己更为亲近的双亲应该也不会排斥她才对。

　　“我是做错了什么，才惹他们生气的呢？”

　　沢田纲吉伸手按着她的头顶说：“我们去新开的商业街玩吧。玩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商业街离两家所在的住宅区很近，而且，万一途中下雨了，还可以借身边的店铺避雨。

　　“好啊……话说，干嘛摸我的头。”

　　神隐归来之前，千重的身体时间一直停留在神隐的那一天。现在的她比沢田纲吉矮了好多：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她的发旋、一抬起手来就可以够到她的头顶。更有趣的是，她对他说话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神情，那仰起头来看着他的动作都会增添一种可怜巴巴的神态。

　　“你看，”沢田纲吉比划着两人的身高差，“因为一伸手就能够到，所以会有顺手就这么做了的感觉呢。哈哈……”他开朗地笑了起来，又揉了揉千重的头发。

　　千重不甘心的哼哼道：“你真够得意的！哼哼，刚开始上小学那会儿，我可是比你还高，呢……”

　　两人在商店街逛了一圈，手上挂满了各种零食小吃。沢田纲吉顺着不愿回家的千重，两人在这条街上转悠了一圈又一圈。等手上的东西吃完，在沢田纲吉的提议下，他们进了一家书店。

　　甫一进到店里，他的眼神就变了。他径自朝着书店一角的某个书架走去，全神贯注地顺着排列整齐的书脊筛选翻找起来。带着很明确的目的性。

　　千重放轻脚步跟在他身后，追寻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被他光顾的书架上大都是“怪谈”、“解谜”之类的书。

　　千重心下有些好笑，她这个向来对鬼怪谈之色变的青梅竹马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方面培养兴趣了？她正想打趣几句，见到他专注的神情，便又轻手轻脚的转身离开了。

　　她在报刊架上翻阅着最近的报纸。她离开这个世界长达三年，需要加深对这个年代的了解。

　　“呐呐，你听说过一个传闻吗？也是发生在并盛町的。”

　　“神隐少女的话我早就听说过了。那个孩子有点可怕又蛮可怜的呢。”

　　千重循声看去——距她不过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对捧着书的高中女生正在交谈。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似乎不介意对话被旁人听了去。于是千重就大大方方的听了起来。

　　很多人只知道并盛有个“神隐少女”，却没有见过她本人，就算千重站在眼前也认不出来。这二人也是其中之一。她们不知道，她们口中的那位神隐少女就站在自己身后。

　　“不是这个，是‘并盛町的深夜孤魂’。”

　　“这是什么？没听过呢。”

　　“据说住在三町目的居民——那一带很靠近河边——大概在凌晨那段时间，总会看到有人……很可能是鬼啦，在住宅区之间的道路上走动。但是这个现象在三个月前就消失了……说起来正是神隐少女回到并盛町的那段时间呢。”

　　千重心中一动，凝神静听。

　　这时，沢田纲吉怀中捧着一本书走向她。“我选好了，小千还要不要再待一会？”

　　千重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噤声，再用目光引导他看向那两个女高中生。

　　之前一直扮演听众的女生开口了：“你们是不是太敏感了，可能只是个在固定时间去加班的上班族吧。”

　　“最开始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啊，但是就算在天寒地冻的时候那个影子也出现了哦。在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就算呆在家里都冷得受不了，他竟然还在大半夜的在雪地上行走。不仅仅是这样，据说有人在大暴雨的夜晚也看到了那个影子……”

　　“小千，我们快走吧！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沢田纲吉突然不由分说的拽住她的手臂往收银台去。他难以掩饰他的慌张，仿佛那两个高中生是一团火，她们所说的话是不断蔓延的火灾，就这么待在原地那火会烧到他的衣角。

　　直到走到能听到那二人声音的范围以外，沢田纲吉终于松了一口气。

　　千重将他此刻有所隐瞒的神情记了下来，寻思着另找个什么时间好好问问他。

　　沢田纲吉所选的书是《世界诡异现象合集》。

　　“你还真舍得买回去啊，零花钱没问题吗？”千重挠有兴趣的调笑道：“我记得比起书来，你更加喜欢游戏和机器人模型来着。”

　　“哈哈……”沢田纲吉讪笑着，游移着目光，就是不去看千重的双眼。“只是突然感兴趣了而已，觉得这些都蛮有趣的……哈哈，哈哈哈哈……”

　　千重在心中感叹：“你啊……完全不适合撒谎。”

　　两人离去了，两个女高中生的对话却仍然在继续。

　　“哇啊……总觉得好可疑。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据说有人在好几年前就看到过了。”

　　“说起来，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到底是要去哪里？每天都这么走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大家都说他有很强烈的执念。”

　　“难以想象！在下大雨和下大雪的天气还要在外面走。”

　　“鬼怪就算了，如果是人类的话总觉得有点可怜呢。”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不见太阳的一丝边角，客厅也没有开灯，光线晦暗，难以辩物。无论是阳光还是灯光，所有的光明都没有眷顾这个家庭。

　　女人沙哑的啜泣声与男人苦涩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仿佛肉眼可见的悲伤。

　　此时的本庄家仿佛是祭奠着某个人的灵堂。

　　突然，门锁传来被打开的声音，随着这个响动，一个纤细的足音走进了家门。

　　夫妻俩全身一震，眼中骤然迸发出喜悦的光芒。本庄直子踉跄着抢到走廊，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坐在玄关换鞋。

　　本庄直子哭喊道：“千重——！”

　　千重诧异地扭过头来，看着眼眶红肿、满脸泪痕的母亲像负伤的母兽一样冲过来将自己抱在怀中。这位身形纤细的母亲此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似乎有人要从她手中抢走她的女儿，而她绝不允许她被夺走。

　　“母亲？”千重疑惑、不安，又为这久违的亲近感到欣喜不已，就这么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发生了什么？”

　　直子更用力地抱紧了她，抽着气说：“我还以为你又被神隐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千重，我的好孩子……”她的声音因为狂喜而颤抖着。

　　本庄佑史站在妻女身后，喜不自禁，可他的眉宇间还漂浮着来不及消散的愁云。他反复地、不知疲倦地呢喃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千重这下知道了：她今天的晚归让双亲以为她又无声无息地神隐了。一时间脑海中全是后悔与自责的念头。

　　“对不起……我今天去了商店街……”

　　本庄直子放开她，苦痛地责备道：“你想在外面玩一会没什么，可你应该事先告诉我们一声！学校附近、街道上、到处都有电话亭，你身上的钱也足够打电话才是。”

　　千重的视线紧紧地粘黏在地板上的一个缝隙上。“我还以为你们并不在意。”

　　直子深吸一口气，原本放在千重肩上的双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她动也不动，似乎化作了一座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或许仅仅一秒钟——石像活了过来，也理解了千重所说的话的意义——这句话是一把尖刀，刺进了她的血肉里——她眼眶含泪，哭着尖叫着说：“怎么可能不在意！”

　　甫一吼完，她捂着脸痛哭起来。从她指缝间漏出的泪水与伤心欲绝的哭声，让千重的心痛得忘了呼吸。

　　本庄佑史蹲下身来，双臂安抚的圈住本庄直子因啜泣而颤抖个不停的双肩。他以受伤的目光责备着千重。最后低下头来，长长地叹息一声。

　　夜深了。千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雨还是没有下下来，乌云散去，漫天的星月争辉。看在千重眼中，那半轮弯月是一张惨白而忧伤的侧脸，夜幕中点点的星光是“她”挥洒的泪珠。

　　本庄直子、她的母亲那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烙印在她的脑海中，烧灼着、刺痛着她通往心脏的那根神经……

　　“怎么可能不在意……你是我和佑史唯一的孩子，当知道你在我肚子里被孕育时我们是多么的开心啊……你吸收着我的血、我的肉一点点成型，一点点长大……终于，你诞生了，我成为了母亲，佑史成为了父亲。

　　“我们将你抱在怀中，希望你马上长大，又希望你永远也不会长大。你开始下地走路了……你渐渐的会说话了……你会跑会跳了……

　　“我们以为一家人可以一直快乐地在一起，当我们老去、死去，那时的你也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可是，可是……你竟然会一次接一次地、不明不白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会消失吗？如果消失了什么时候才回来？消失的这段时间你又去了哪里？每次看见你，这些问题就会塞满了我的脑袋、就会堵在我的心口，让我的思维困在黑漆漆的洞穴中、让我难过得无法呼吸！

　　“千重，我的千重……你的面孔不应该是这样的幼小，你的声音应该更加清亮。我十二年前就生下了你，可你今年才九岁——可能只有八岁。如果你再继续神隐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啊！是不是我们头发都花白了，你还仅仅是个孩子？

　　“对于爱你的人来说，这是多么痛心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啊！”

　　“我也好寂寞好孤独啊……”千重向月亮倾诉着没能对双亲说出口的话语。

　　她到达的是异世界，和现在的并盛町不在一个次元和时间层里。就算她走遍全世界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是身不由己的盗贼，偷窃了他人的身份。她就像只穿着一件风衣在大街上走路的小偷。风衣下面，她的皮肤上每一寸都是属于小偷的烙印。

　　“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对这种现象根本一无所知，更别提应对方法了……”

　　她的潜意识里早就知道了，她只能手足无措地、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这种被诅咒的命运一次次降临在她身上。

　　她的眼角干涩。明明心痛得仿佛胸腔被一双大手生生地撕裂开来，血和泪从破口中流成了一条小溪，可这泪水就是无法让她湿了眼眶。

　　或许她疲惫得连流泪的力气都失去了。

　　母亲的话让千重知道：她是荆棘。爱她越深、拥抱她越紧的人越会被她刺得鲜血淋漓。

　　最后，她爱着的、与爱着她的人，全部都伤痕累累。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阖上双眼，只希望尽快坠入无知无觉的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