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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冰雪摄魄 ...

  •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淼哭着哭着,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幅阔大明亮的云气图:从清晨日出的万千霞光到雨前震撼人心的云气交织,从蜀地连绵山脉上奔腾不断的烟霭到灿烂阳光下一碧如洗的纯净色泽,那或温柔无限或驰骋奔涌的风雨云气,伴着楮树之巅清香的树叶气息,都流动在淼平静的心灵素宣上,在这样阴黑而绝望的地方向他展示,那样动态的逼真,已经足以使他把一切都淡忘,无论是师兄、阿萱、阿生、还是那个修鞋匠。
      淼原以为精力已竭、前路已绝,好似退隐在静默鸿蒙里的时间已经到来,畏怖满地,可是原来意志从无终点,旧辙方迷,新的田野又在他的面前奇妙的展开,那里是冬天半发的绿意,和草地上披着的无边无际的阳光。
      是的,没有人的经历可以和淼在楮树上那八年相比,淼在蜀山所学的武功和道法更不能与那相比。
      八年的观望,常人看来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可是淼其实得到了宇宙洪荒的一切。
      在此时此刻,那样美丽的景象在眼前,淼彻底沉醉了,也一时间忘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何等的阴暗和悲戚了,就这样他在这神秘的地牢中度过了将近半个月,却能不失生活的信心。

      “你腰间的是什么?”第三日,那新来的白衣女子忽然开口了。
      淼看了看自己腰间,只一管阿生让他在灯会上买的新萧,“是萧。”
      不晓得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转瞬间感觉腰间一阵风掠过,紧接着腰间一松,此时已见那管萧在两根窄窄的木柱间穿梭而过,不偏不倚落入那女子手中,淼不禁一声轻呼。要知道那木柱之间仅小小空隙,那管萧却长得很,她内力自然不错,可是要让那管萧从那间隙中穿过,却是要调节好所发力的角度,这是很难办到的事。
      “借你的萧一用。”
      淼自己不会吹箫,自己也回不去蜀山了,这管萧就算送她都无所谓:“你,会吹箫吗?”
      女子不答,站起身来,将萧轻轻送上唇边,清虚淡远的音色缓缓流泻出来,起初有些凝滞,慢慢地渐入佳境,流畅地宛如奔腾的溪水,却听不出来究竟是欢愉还是悲伤,只是给人心里一抹平静。
      那一袭白衣,一管玉箫完全就是绝配,不知怎的,那女子明明对淼冷若冰霜,淼却顿时觉得她真挚善良,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觉得她翩若惊鸿,皎然出尘,似一个仙子一般,怔怔地,不知道是在听那箫声,还是凝望那个侧影了。
      “还给你。”
      这一次,那女子竟然声音变得温和起来,并且手握着那管玉箫从木栏间伸了过去,而不是像取它时那样无礼又把萧扔过来。
      淼第一次朦胧地看到了那人的正面轮廓,可是仅仅瞧见她脸庞间若隐若无地闪着晶莹的光泽,他刚伸出去接的手停滞在半空。内心一怔。
      她哭了吗?要流多少泪才能闪着这样明亮的光啊!
      淼内心不禁疼惜起来。“这管萧你拿着吧,我不会吹箫,倒不如留在你那里有用,你如果愿意,每天给我们大家吹一曲。”
      “你不会吹箫,怎么还随身带着一管萧啊?”女子不解道。
      “那萧是我兄弟托我买给他的,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给他了。”
      淼见那女子微微一笑,听她道:“谢谢你啦,刚才我心中涌现出极大的恶念,几近走火入魔,如果不是你的这管萧,我不知会怎样?”
      淼脱口而出问道:“是什么样的恶念?”
      那女子迟疑了一会终于决定开口答道:“我想着我的两个朋友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而我却被抓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弄得人不像人,我心里有恨意,很大的恨意,这不公平。”
      淼却并不对她有反感,反而觉得她真挚可爱,认真听她讲下去。
      “可是一吹那《冰雪摄魄曲》就心情平复下来了,他们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想这样也好,希望他们能替我好好活着,就当我从来没在这尘世存在过吧。”
      淼内心想道:善恶交织,阴阳转化,本就是平衡的两极,世人往往要求做到纯善,而那些表面做到纯善的人莫不都是伪君子。像她这样能认识到自己的恶念并控制住的人,才是真实的人。
      “你说那首曲子叫《冰雪摄魄曲》吗?至真至纯,如空中雪花飞落,只觉极美,清冷艳绝,却不心伤,真的融了也淡的像水一样。世间人往往把音乐写得大喜大悲,要么欢愉要么心伤,可是却没有像这样恬静的,好像是自然界中本来的音乐。”
      女子内心一怔:这本来就不是尘世人所写的乐曲啊。
      这个看起来尚未涉世的少年竟然能听出这音乐里的奥妙!
      那少年兀自多话:“以前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写到像你这样的音乐,传说魏晋年间的竹林七贤之一嵇康在游历洛西时,寄宿于华阳亭,一天黄昏,他正在房里弹琴消遣,忽然来了一位客人,同他一起谈论音律,并弹了一首曲子,嵇康觉得这曲子不像是人作的,正要去向那位客人打听,那位客人却已飘然远去,只余一句:‘那曲子已经在你的弦上了。’那曲子嵇康在死前还奏了,铮铮琴声,神秘曲调,就是《广陵散》 。但那本书里说,嵇康所弹的《广陵散》虽然悲壮哀痛,境界阔大,但其实已经不是那位客人所教的那支《广陵散》了,嵇康的个人情感已经融了进去。可是你刚刚的那首《冰雪摄魄》我却觉得和教嵇康的那位客人所弹的曲子一样,犹如最初的《广陵散》,不哀不伤,自然之调。”
      广陵散?又是广陵散?上次就有人说是广陵散,究竟和广陵散有什么关系?少女不禁想道。
      “是吗?”少女自己也不知道,但她似乎已经对这个男子另眼相看了:“我听你说话的语气,关在地牢里却安之若素,一点都听不出你的苦恼和忧惧?”
      淼不禁心内自得,头枕在弯曲的手臂上,笑着说道:“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师兄一定会把我救出去。”
      “是吗?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师兄?且不说他会不会来救你,就算他会来救你,他也未必找得到这里,找到了这里他能把你救出去吗?”女子话语间不禁有嘲讽意,又觉得对方是个童稚未脱的小男孩了。
      淼听了这话,不禁有些许不悦,狠狠兀自道:“普天之下只有我师兄‘会’救我出去,也只有他‘能’救我出去。”
      少女想道:“真能有个人可以这么相信,这么生死相托的,那也是多么幸福的事!他师兄来不来救他又有什么要紧,这个人恐怕到死都会这么坚定地相信的。太多时候,真相拼不过信念,对于某个个体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淼见她不说话,安慰她道:“如果我师兄来的话,他一定也会把大家都救出去的。”
      少女苦笑。
      淼从不过问这个牢里关着的人的名字,只要听得出他们的声音,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就行了,可忽然间他却极想知道这个少女的名字,于是他开口:“我叫淼,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叫我清羽好了。”少女轻声说。
      “清羽、清羽,奇怪,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好熟悉啊。”淼抓头,不对,这个名字不对,一定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埋在记忆的深处,恍如隔世的感觉。
      “名字而已,重名的都很多,我却肯定不认识你”
      突然间,地牢铁门发出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又是极强的光亮,映着一个青衣男子,那男子年龄大略四十岁左右,一双好像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使人觉得寒冷,为六个黑衣人簇拥,这个牢里除了白衣少女第一次见到他以外没有人不识得他。
      淼顿时从手臂上抬起头来,继而刷地坐起,对白衣少女轻声道:“那个人来了!”淼的声音低沉严肃到令人心惊,白衣少女从他的话中也已感受到气氛的异样。
      这是淼进入牢中后第二次见到他,然而和第一次一样,他还是想起了珠子灯会上那个人是如何带他来到这个地狱的。
      珠子灯会上,一切采办事宜已毕,淼终于忍不住把师父在思道阁召见自己的事告诉了唐至云,淼约定和他在戌时汇合。淼一个人持剑在珠子灯会上逛着,很快,他把与至云间那点微小的不快遗忘地干干净净。
      浓妆艳抹的闺中女子这天也都出来觅情郎了,于眼球着实受益。各色灯盏更是色彩缤纷,泽耀大地,用通草未瓣,用画牡丹的西洋红染出深浅,做成一盏荷花灯,点了蜡烛,比真花还美。用蝉翼笺染成浅绿,以铁丝为骨,那便是纺织娘灯,下安竹棍,那清新柔和的绿光是完全不逊于最有名的珠子灯的。
      当时,他甚至还想着回去要给阿萱也做一盏,夏天到的时候,可以把小西瓜瓜瓢掏空,在皮上镂刻出很细致的图案来,再题上一首诗也可以,在西瓜里点蜡烛,不就是西瓜灯了吗?这种手工活,完全难不倒他。
      按着既定的计划,淼在珠子灯会上找起修鞋匠来,他从蜀山上带了一双有些破损的旧鞋,要到这集市上来找人修补。本来以为这么热闹的集市上找个修鞋匠还不容易,可偏偏是在这个光华四射、热闹无比的珠子灯会上,要找个不起眼的修鞋匠反而不容易。
      一直到一条十字岔路口,淼才找到一个。那个老人在路口的角落边坐着缝着鞋子,头发全都披着,又长又乱地盖住整张脸,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东西的,可看他两只手,一只抵着鞋底,一只宛如游龙穿梭,迅捷如飞。来路一片光亮,可是这里却昏暗无比。
      “老师傅,补鞋吧?”
      那人不抬起头来,只淡淡说:“把鞋放下,过会来拿。”声音干涩又模糊。淼问了价钱,没想到这样便宜,见老人如许艰辛,淼不禁多说了一句:“老师傅,您这样披头散发怎么行呢,是要伤眼睛的,还在这么暗的地方。”
      见那人不说话,淼便往前走了,没想到此时那老人的声音竟响起:“小兄弟,不妨从这条路上走吧,那边还要好玩。”他仍然没有抬头。
      淼朝着他手指的那条小路看去,倒也灯火通明,不过不如直走那条路宽且亮,笑道:“哎,不妨不妨,等我过会走完后,再去那条路上逛。”终于还是径直往前去了。
      那修鞋的老者低低叹了口气,这里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叹息。
      淼当时不知道,现在也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过去和未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当时如果听了他的话,现在一定是在蜀山上逍遥自在地活着。

      第二十四章冰雪摄魄(2)
      淼终于还是无视那个相劝,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这条路上月色铺满,和灯光交相辉映,满眼繁花,空气间弥漫不知是花草香气还是灯笼纸面的清香,使人很快就忘了那个衣衫褴褛、满眼凄惶的修鞋匠了。
      带来灾难的是那个街边搭得不起眼的一个摊子,淼一步一步朝它接近,却从来没有把它放在眼里,直到那个声音把他拉了进去:“喂,小伙子,你不来看看吗?”
      淼朝那声音处一望,是个算命的老头,淼从来不信这种坑蒙拐骗的玩意儿,再说自己现在活得不要太自在,没有什么灾要他解。淼细看一眼,那人是一个青衣长者,一片端严肃穆,不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招牌和纸笔都看起来井然有序。
      真正让淼上心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怎么说呢,真的有些邪乎,任谁看了他的眼睛,都觉得他不是一个混饭吃的江湖骗子。那双眼睛就像一股巨大的磁力,等淼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那人眼前了。
      长者微笑道:“你可真是一块好料。小伙子,我实话和你说吧,你的命真是再好不过,你的头上带着五彩祥瑞之气,那可是神仙之气啊”,淼看他擎着一杆毛笔在他头顶上转了一个圈,淼的眼珠也朝顶上看,看那人好像在给他圈出神气所在的位置,淼心想那神气难道还悠悠冒着烟?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淼登时就后悔了,怎么就坐上这儿来了呢,这家伙一开口就是个骗子的开场白啊。可他为什么没有即刻离开呢?那是因为他心里装着一件事,死马当活马医,他也想试试。
      “你算命能算出人的运数吗?”
      长者正在纸上画些卦阵符咒一通糟的东西,只留下四分之一点眼神斜睨着淼:“不然能算什么?”
      淼压低了声音:“不在你面前的人你能算准吗?”
      长者把剩下的四分之三也都给了他,长者这回来了兴趣:“你把他的名字、你和他的关系和他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长者朝淼推来一张薄纸,上面有细碎的金点,示意他写在上面。
      淼抓起笔来,匆匆而就,塞给长者:“怎么样?他是不是有什么凶兆?要怎么化解?”
      长者刚拿起纸来没看多久,淼就这样喋喋不休起来,长者正色惊讶道:“你是怎么知道凶兆的?”
      “就许你看到我的仙气,我就不能看到他头上的乌黑瘴气啦!”淼托着下巴,翘着二郎腿,上面那只脚微微颠了颠。
      长者愣住,复又看起那张纸来。
      “到底怎么样?算命要算这么久吗?你们不是只要掐掐手指就能算出天王老子来吗?”
      青衣长者冷笑一声:“是有凶兆,你看的没错。”
      淼心下一抽,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师父的话果然不是没来由的,“那你说,要怎么解?”
      淼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脚像离了地一样,他的膝盖还没站直,耳朵里嗡嗡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话:“有了你,他的凶兆就解了”

      现在想来,那个青衣长者在用笔画仙气时就已经下了药了,后面的攀谈只等药效发作。这里的人不是都因为算命进来的,但无一例外都中了毒,是在昏迷的情况下带到了地牢。
      他们是陆陆续续被抓进来的,三十五岁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期限,三十五岁后就会被带出地牢,至于带出地牢去哪里这个大家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大家也不晓得,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绝不会获得自由,这是大家推想出来的:如果哪一个逃了出去,这个地方就会被发现,他们这个神秘组织还不得被官府给端了?牢里每带出一个人,隔数日,就会再进来一个人,他们所有人都是在十六岁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女,但这到底有什么特殊用意呢?有人问过,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青衣男子例行公事般缓慢行过每个人的身边,眼光落在各个人的脸上,从下巴到头顶,他能看的都看了一遍,于是,黑衣之人将金边之碗放在被看过的那人面前,取刀割腕,血从一条极细的如红线般的伤口里缓缓低落,在碗底晕染出一朵血色的花。淼有观察过那刀,一定是特制的,淼猜想,不然怎么割得这么精细,这家伙,东西倒是考究的很!
      淼不知中了什么魔怔,忽然开口喊道:“喂,你这家伙是不是缺钱,这地牢里的蜡烛都跟鬼火一样,你就不能换几根亮点的?”淼喊完了,看见那个青衣长者朝自己望过来,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喊,他细思了思,大概他想看到那个叫“清羽”的姑娘的脸!他确实很想很想看见,也许看到了她的脸他就能回忆起在哪里听过她的名字。
      然而那个青衣男子只是看了看他,一句话也不讲就又背对着他了。
      先轮到的是清羽,淼在她后面一个。青衣男子一到,灯光就上来了,淼他,终于完完全全看清了这个女子,是个侧脸,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她的白衣上全是脏污,而且,可惜的是,他完全想不起来他见过这个人,那究竟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好像扎根在心底很久了一样。
      淼看到清羽没有什么大的反抗,她的手也被拽了过去,滴血。清羽和那青衣男子目光相对的时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心上擦了过去,可是没有擦出个结果来,白光耀耀,清羽的头有些晕,身上也开始冷了起来,那是因为失血的缘故。
      下一个是淼,青衣男子站在他面前等待血满时,淼见他眼神一动,双眉紧锁起来,他忽然转身朝后疾步走去,连那蹲着收血的黑衣人都禁不住轻喊了一声:“药师!”没错,这个青衣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全都凝缩在这两个字中——药师,这给了牢中众人无尽的遐想。药师脚没跨动几步,就定住了,那里是清羽的牢房,可是刚刚她已经取过血了。
      清羽见地上投下一个影子,猛地抬起头来,她的一双眼睛好像常年浸润在山水湖泊里一样,明亮而澄澈,淼觉得那比他想象地要美。
      “你是不是桃花源里的人?”
      清羽心上像被什么猛地一击,这三个字她多少年没有听过了,可是时时刻刻埋藏在心底,那三个字是多么亲切熟悉,柔软的像一团棉絮,时不时地熨帖着她的心,尤其是痛苦到来的时候,可现在这三个字吐露在一个桃花源外的人口中,一个困住她的恶魔的嘴里,她感到背脊上一寒,有汗涔涔冒出来。
      清羽的眼睛紧盯着药师,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她的眼神好像要把药师射透。
      “我记得你,你是桃花源里的那个小女孩,你的长相依稀还有些像,不过,我清楚地记得你的眼睛,当年村里的师傅夸过你的眼睛那个师傅姓庄是不是?”
      清羽端详着他,他说得一字不差,他说是“小女孩”,那么当年他也还年轻,当年有源外的人进来吗?——有的!清羽猛然惊悟,那时候她才刚拜庄御为师,桃花源里曾闯进一个壮年男子,一副道士的模样,清羽记得他进来时还擎着剑,那时候她一定站在师父身后望着他,可是这名男子没有两三日就出去了,清羽已经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
      淼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话,不过大略明白他们也许认识,淼看见清羽的左手慢慢握成拳,拳里捏着几根稻秸,揉皱成一团,她的脸色也不好看,有些过度紧张的样子。
      清羽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那人已经认出了她,清羽缓缓垂下头道:“我不记得你。”手里的稻秸松了,大都已经断裂。
      药师大笑了起来,淼觉得他若不笑,肃穆的样子瞧不出是坏人,可是他这一笑,嘴巴一张,眼睛朝两边化去,声音响彻在地牢底,一阵一阵像划船荡开的涟漪,阴森可怖,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再加上他身份、目的不可测,又觉得像个变态疯子。
      药师朝几个黑衣人道:“把她给我带出来。”淼看清羽在他们手中反抗,她刚取过血,脸色煞白,但和他们过起招来,还是招招到位,只是招数里劲头不足,被黑衣人击中了右肩,药师手在她眼前一伸,清羽软软瘫倒下来。
      淼急道:“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药师连头都没有回,淼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如俎上鱼肉,他撑在稻秸上的手背忽然有东西轻轻敲击着。
      他怎么会哭了呢?他没想哭来着。
      地牢里又暗了下来,有人问道:“她被带走了,你哭什么?”
      淼在黑暗里强自争论道:“我没哭。”那个开口问他的人淼一听就知道,他是当时第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那个问自己“怕不怕死”的人,大家叫他小高,今年恰好三十岁,他已经算是好说话的了,听他谈吐也像是经历过沧桑的人。
      淼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呢,他把自己当小孩玩。淼不是小孩了,他今年十八了,可是地牢里的人都因为他的一句“我没哭”而笑了起来,谁都看见他两行眼泪比串珠的线还要长,两只肩膀微微抽动着,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她走了,就没人给我们吹箫了。”淼说了这句,地牢里的人一下子静了,这是一个大的打击,那姑娘的箫声是真好听,听得心里有喜滋滋的味道漫出来,这地牢里不是没有女子唱过歌,她为了鼓励大家,唱的是一些顶欢喜的歌谣,可是没有人高兴得起来的,反而越听越想流眼泪。可是今天这姑娘就不一样了,她的箫声让人的担心和忧惧暂且没了,心里干干净净的,白的跟张纸一样,每天要是能听上一曲,到三十五岁兴许也能熬得过来,不至于这样痛苦了。
      那箫声意味着什么呢?小高想:大概是人心底的希望吧。那东西金灿灿的,牢里也不这么暗了。

      第二十四章冰雪摄魄(3)
      周围黑衣之人都暗叹这个人的坚韧,各样的刑罚都上了,昏迷过数次,但还是不肯开口,青衣药师微笑着说:“桃花源里的人果然都与众不同,这点我有些料到,但真正看到还是有些震惊。”
      清羽的嘴角凝滞着鲜血,她一身白衣此时像是一团团斑驳的桃花瓣簇成的,她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了,但迷糊地听到药师的话,心里有一点点快乐:
      清羽的生命都是桃花源给的,她曾因为救唐至云差点丢了命,但那个结果并不在她意料之内;但此时此刻她却是清醒的,要说为了什么甘愿将至高的生命进献,那唯有桃花源了。因此从一开始她已笃定了信念,鞭笞之类的痛痛过万分,可信念不曾动摇半分的话,人的潜力就都被激发出来,反而,很多人受不了刑罚痛苦,都是因为内心摇摆而倍增其痛。
      刑罚这时停了,清羽的身上开始反应过来,刚刚来不及感受的痛楚现在一步步侵蚀意志。
      清羽的眼睛是厉害的,这个,药师一开始就知道,他认出清羽来,也是因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太过澄澈,可纯净的大海发起怒来,那可怕不是寻常的,清羽光光一双眼睛就能杀人,那种神情做教里的杀手很不错。
      门被打开,进来一位俊秀青年,身上华彩,举止间隐有傲气。
      “公子!”,药师竟然向他作揖。
      清羽现在连抬头都觉得费力,进来些什么人她完全不关心,不过这次是这药师的上级,她不得不挣扎起一些仅存的意念,想要抬头。可其实她的头一分都没有动,那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她太痛了。
      “这个就是你说的捷径吗?”公子开口问道,语气里有不屑。
      “公子听说过桃花源吗?”
      “那是什么鬼地方?”公子低头拨弄着自己手上的饰物,这个牢房不好,太昏暗、太污浊、太多脏血的气息,他不想看,不想闻。
      青衣长者缓缓叙道,眼中带着光亮的神采:“我年轻时被师哥追杀,曾到了一个桃花岸边,误闯进一个山洞,那里面住着人,他们都是秦朝遗民,从未与外界有过联系。”公子听得有些不耐烦。
      “那里的老人活到一百五十岁仍然精神矍铄,女子脸上红里透光,毫无斑点,那里就是长生的秘密所在。”
      清羽一直凝结涣散的意志想要聚敛目光,此时才成功,也多亏了药师的这一番话彻底使她清醒,她在心里冷笑:原来,你要进桃花源就是为了这种荒诞的想法?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可是,等她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时,她笑不出来了,她目光停滞在那个人身上,即使保持这个动作让她累极痛极。
      ——“哥哥!”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的心里一下子就毫无隔阂地喊了这一声,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就喊了呢,可是心里喊都喊了,有什么办法。
      “你是觉得那个源里的人有长生的方法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当年我进去之后觉得喝了那里的水都眼目清凉,那里一草一木、一泉一池都可能是药方。这个,只要进去就能一一解开。”
      公子对药师的话有了半分兴趣,却也不十分来劲,“这件事我同意你去做,但日常的事不能出差错。你找不找得到捷径,我不管,但每个月我得交差。”药师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对了,这个人就是桃花源里的?”公子转过头来,药师也随他的目光一同朝清羽看来,然而两人均心中一凛,什么时候这个人居然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他们了——她像一头野兽,眼神凌厉得要吃人,可是却也流转无限哀伤,使人心中为之一震。
      “药师,你答应要再给我找一个护法的?”公子忽然动了想法。
      药师急道:“阿霰她还不够吗?”,又意识到这样说不妥:“要再找一个像阿霰这样的人也难得很!”
      公子微笑,那是一种狡黠的坏笑,只见他伸出手来,朝空中悠悠一指:“我看她就很不错。我听说她武功高得很。”
      药师愕然道:“她还不愿意说出进桃花源的方法”
      药师话说到一半,空气中传来微弱的急切的一声:“我想通了,我愿意。”可这也是最有力的一句话,它用了清羽全身的力气,它的威力使整个屋子瞬时静默下来。
      公子笑得更灿烂了,语气轻快起来:“你看,这回行了吧。不管了,你明天把她带到我这儿来”公子呆在牢房的这间屋子里感觉闷极了,这话还没说完已经出了门。
      药师对这个纨绔公子也只能内心咒骂,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清羽忽然之间的改口却使他奇怪,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酷刑都能坚持,反而现在一口答应,任谁都会疑惑。
      “你怎么忽然间想通了?”
      清羽微笑起来,她此时的笑如空山灵雨,是一种穿透人心的美丽。“之前是执迷不悟,现在是内心通达。”她还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她的嘴唇已经干涸多时。
      “不过,我需要时间去桃花林回忆进去的路线。”
      “好的很”,药师冷笑道,一个飞身上去,将一粒药丸弹入清羽口中,“这个药丸有十五日的期限,不过十日以后毒会渐渐发出来,然后一日痛过一日,一直到第十六日毒发而亡,你在这个期限里带我们进入桃花源,我就会把解药给你。你应该知道,早一日 ‘想起来’,就少一分痛苦。”
      清羽料到那个药师不会相信她,因此不很放在心上。她呆在这个地牢里一点用都没有,唯有出了这个地牢一切才有希望,是那个公子的即时出现点醒了她,她要知道这个地方、这个药师的秘密。
      周围的黑衣者们替她松了绑,搀扶着她,药师说:“把她先带回地牢里。”一名黑衣者道:“药师,刚才公子不是要她吗?”
      “让她在地牢里再呆一晚,公子他明天一定见得到。”

      从清羽被带走的那一刻,淼的心里已经生出一个想法——他不能再做俎上的鱼肉,在这里,只有暴力才有发言权,一时间,他对武功有极大的渴念。
      乘御术谱埋在蜀山的楮树下固然安全,自己也说过给师兄之前不会看一眼,不过,时过境迁,他现在想,乘御术谱要是随身带着多好,那里精妙的武功也许能让自己出去。可是,这些不过是想想罢了。淼清楚自己现在的武功在乘御术的第七重,再练练就能上到第八重,他在蜀山上是不想好好练,要是想练的话几个晚上就能练成第八重了。
      然而,现在在牢里没有师兄指点,要上第八重怎么可能,他连第八重练些什么都不知道。
      淼在夜晚众人睡了之后一阵冥想,一点清幽的笛声在耳边微微的颤动,依稀的片段,还都是记忆里的那支《冰雪摄魄曲》,转念想道:记得《名士与琴》那书里写教嵇康弹《广陵散》的客人正是一名有名的剑客,他创的曲子和武功定然有着莫大的联系,音乐都可以疗伤,那么可不可以创出武功呢?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简直如有神助,拼命抓着残留的乐曲记忆,手开始依着心间的乐声游走起来,那乐曲忽高忽低,武功也忽快忽慢,身体渐渐热了起来,他也无法在坐在稻秸上了,整个人站了起来,手里没有剑来练武,这是平生第一次,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谁都不知道,淼正在走一条前人披荆斩棘的路,世间大多数的剑客,都是循着前人的足迹较为顺利的练成绝世武功。淼,却从头开始,走上一条无比艰辛的路,艰辛是艰辛了点,但理解得通透,自己创出来的武功能不通透吗?
      淼,他更加不知道,很多人心心念念的乘御术第十重此时在他的手里草创。
      淼的头上都是汗,他一只手撑在地上想道:要是那个人没被带走该多好,她每天给我吹一次,到时候我就能记得全部的乐曲,那练起来要比现在容易的多。
      清羽,清羽,淼的脑海里此时一声声全都回荡着这个名字,他开始搞不清楚究竟是他一开始就认识这个名字,还是在心里默念太多遍,而造成了熟悉的错觉?
      地牢深处的大门忽然响了一下,淼吓了一跳。由于声音不大,牢里的其他人都没有被惊醒,淼看到有人进来,即刻不动装起睡来。
      脚步靠近又远离,淼不睁开眼睛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狂跳了一下,高兴坏了,一直到那两个黑衣者将门重新锁上,他立即往隔壁牢房赶去:“你怎么样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隔壁的人只痛苦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受伤了?”淼急了起来。这回那边一点声音也没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淼害怕起来,他想也没想,把右手伸过两个牢房木柱间的空隙,想去够她的手,然而离得远的很,淼把自己整个人趴倒在地上,才碰到了她的衣服,淼紧握着那点衣服,不敢使太大的劲,深怕弄疼了她,只一点一点地把她从地上拖将过来,其间,她轻哼了一声,淼知道,她背上受伤了。
      那个过程淼累极了,又要使力,又得小心翼翼,等到把她全都拖到自己面前时,淼缓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滑腻腻的,全是鲜血。淼失声道:“他们他们把你怎样了?”黑夜里,淼不清楚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只知道遍身是血,一定不好——他的师兄也曾遍身是血,那是淼的梦魇。
      她忽然间轻轻说了一声:“水!”淼道:“水是吧?水,水。”能说话总归是好的,可是他环顾四周,哪里有水,现在是大半夜,地牢里的水要到明天一早才会送来!
      淼自言自语无奈地笑道:“没有水,没有水没关系,我不有血吗?”他咬破自己手指伸过木柱一直到她的唇边,淼感到像一个婴儿吮吸乳汁一样,他的鲜血源源不断为一股力所夺去,他这才迷怔了: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珍贵的血给她呢?
      心间隐隐有点害怕。

      第二十四章冰雪摄魄(4)
      血是多么珍贵,血是他的父母给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他与楮树结缘,楮树就是生育他的父母了,楮树叶子里的白色乳汁化作了他身体里一滴一滴的血,要吃多少食物才能凝成珍贵的一滴血呢?他怎么能轻易地把自己的血像水一样给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呢?
      淼的手颤了颤,可是没有收回。他感到自己体内的精力在一点点流失,他低下头来想看看她喝着自己的血究竟是怎样的表情,自己的血好喝吗?可是,地牢里的夜晚太暗了,蜡烛灭掉以后,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阿淼的面前渐渐浮现出一片明黄色的山坡,那里有漫山的萱草,有蚱蜢,也有微风,萱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阿淼活到十八岁,《名士与琴》这样的高雅之书他看过,春宫图这样的他也瞧过,他做什么都随着心意去,想看的书都会忍不住看,他对一些事情清楚的很。
      他心里只出现过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妹妹萱。可惜阿萱看不上自己,那么萱永远都只是他的妹妹了。对于淼来说,断这样的念想容易的很,他只要看到萱开心就足够了。
      淼没有把手抽回来,他心里就清楚了,心做的选择还能有错吗?可他忽然又痴痴地想:那个变态药师要我的血,你也要我的血,看来我的血真是弥足珍贵。只要我活着一天,血就会源源不断的造出来,那是无穷尽的。可是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那血要从哪里来呢?天下间再也不会有阿淼的血了。
      淼清晨醒来的时候,蜡烛已经点了,水和食物也送了过来,他觉得全身酸痛,好像昨晚一夜没睡的感觉。他全身倚在木柱上,双手像杀了人一样全是血,自己右手食指上有一个伤口,不过和那些血没什么关系。他冲到前面拿送来的水洗去了满手的血污,看到水里倒映出一个脸色惨白的人来,他只能无奈的笑笑,不过水里那位倒是笑得很灿烂。
      淼知道清羽失血严重,不过真看到时还是心下一沉,他心道:喝了我这么多血,要是还死了的话,那,他一时间说不下去,好半天才接着:那也太弱了。
      他靠在木柱上,看着清羽的衣服上被鞭打开了花,不过奇的是她双目紧闭的脸上泛着红,嘴角间好像噙着一个笑,似展未展的样子。
      淼心里觉得她应该能活下来了,活下来就能给大家吹箫了,这可真好,淼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来,昨天晚上做的一切都值了。他看着清羽长长的睫毛下闭着的双眼,即便她的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可又有什么关系呢,静谧的美还是在的,只要是她就行了。
      突然间,笑容凝滞在脸上,很快暗沉下来,淼的脸色变得愈加惨白了。
      “清羽、清羽”这个名字,淼,好像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了:当年他也是这样紧闭双目、气息微弱的一遍遍呼唤这个名字:“清羽、清羽”,淼当时还听得都快烦了。这个名字究竟会在哪里被深深记挂呢?
      ——那只会在他师兄唐至云的口中。
      淼安慰自己道:你大师兄口中的那个女人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人呢?天下叫清羽的多了去了,何况你连这两字究竟是怎么写的都没搞清楚。
      然而越是自我安慰,淼越是颓然了:可她偏偏就是,你还要否认吗?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吗?因为你也喜欢上了她。别人怎么都不可能,偏偏只有你师兄,他是会和你有一样的眼光的人!
      药师开了门,牢里众人几乎都醒了过来,唯独清羽。
      “泼醒她。”
      清羽在一股凉水后直起身来,众人皆有惊诧之色,没想到药师会这样对她。
      药师平静地说道:“看来你恢复得很快。”药师望闻问切最是擅长,仅仅看人的脸色就知道适不适合要他的血。当然,他今天来不是为了取血。
      药师望向淼,淼正魂不守舍中,思考着自己的事,完全没有察觉到药师的目光。药师隔空飞穴,淼什么都未意识到,只觉一样东西入了食道。淼这下急了,握着自己脖子叫道:“你喂我吃了什么怪东西!”
      药师蹲下身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他,以前药师对他正眼都没有给过。
      “你吃了什么,问问她就行了,她也吃过,所以你,不用怕!”
      清羽听到一半,简直魂飞魄散,淼的眼睛盯着清羽,清羽却不敢看他。
      清羽的眼睛如含秋水。她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原来药师要她再在牢里呆一晚,是要她亲眼看着这个淼吃下和她一样的毒。
      清羽冷冷对着药师,这已经是她尽全力做出的不在乎的神情:“你不需要这样,难道你觉得我会把一个陌生人的命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吗?”清羽看着这个外表端肃的人,她提醒自己,将来只要一有机会,她第一个杀的人一定是他。世上最可怕的人就是能看透人心的恶魔。
      “是吗?”药师缓缓站起身来,“那么,走吧!”
      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这次不逃避了,也轻柔地看着他。她从此背上了一条人命,什么都没做呢,已经记下了无辜的一条命。这个人说他要等他师兄来救他,可是万一他师兄真的来了,他却因为我的缘故死了,想到这儿,一口鲜血从清羽口中喷出。
      淼神情间略有起伏,然而还是静默地看着清羽,清羽想不用自己说什么,他也能猜到吃下去的会是什么。所以,这个眼神不是为了相问,而全都是怨恨啊!清羽转过了头,再也没有给他一眼,就此出了这个昏暗的地牢,但她清楚地知道身后的那双眼睛会一直目送着她的每一步,会一直都盯着自己的背影了,多么悲哀!
      转眼仿若来到一座华丽的宫殿,屋内熏香四溢,珠帘闪耀,让刚刚从黑暗的地牢里出来没多久的清羽闪痛了眼眸。婢女取下了她蒙眼的布,领着她进去。
      清羽穿的是一身白色的曳地长裙,她平时一向喜欢窄袖的裙子,这一次却只能穿准备好的这件看似飘逸实则麻烦的裙子,除却领口上精心绣着淡黄色的几片叶子,腰间一条淡黄的束腰带以外,其他皆是纯白色。
      清羽的手里还握着剑,药师让她在满屋的剑中选一把,她说还是要自己以前的那把剑吧,那是在南诏时用的一把普通的剑,用惯了,也不想再换,这世间除了像心水剑那样有灵性的剑外,其他的剑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持剑人身上。心水剑,这个她师父送她最珍贵的礼物,饮过她的血,也执着地寻过她,可是,世上,再没有一把叫心水的剑了。那把她用的最顺手的剑!
      一身遗世而独立的白衫,握着一把沧桑的剑,使她看来有些像远古走来的一位隐秘剑客。
      掀开过几层珠帘,好像到处都是炫目的宝物,瓷器、桌椅、茶盏,每一件小物什都价值不菲,丝毫不隐晦地展现自己的尊贵,终于见到了靠在雪白兽皮上一位闭目养神的公子。
      “哦,来了,其他人出去吧。”看来公子没有睡着,身边两个婢女同领清羽来的那位一起出去了,珠帘叮叮地响了一阵。
      清羽盯着他腰间那块色如凝脂的完美白玉,抚了抚自己的腰间,什么都没有,自己的那一块已经埋在了地牢的泥土之中,她昨夜昏迷前努的最后一把力。
      “你叫什么名字?”公子没有睁开眼睛,他翻了个身,之前侧躺,现在正着,把手放到了头下,一副极为享受的慵懒样子。
      清羽内心挣扎,那三个字她想理直气壮地大声说出来,可是徘徊了很久,却连口都未张,也是,要不然昨晚为什么要把佩玉取下呢?
      公子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嘴边露出一点笑,眼睛仍严严实实地闭着,窗外的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洒了一层金辉,他整个人沐浴在纯净的阳光里,清羽却觉得自己离那阳光隔得够远,温度怎么也到不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因为地牢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在紧紧抓着自己。
      “你不说呀,不要紧,我给你赐名!”
      清羽心里一阵苦笑。
      她世上的哥哥只有一个,那就是小风,那个第一次见到自己像箭一样飞快地朝竹林奔去打水的孩子。
      这回公子慢慢睁开眼睛,不过完全没有常人睡醒时的惺忪之感,他的眼神清醒而有力。他斜睨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心道自己眼光果然不差,见她身材高挑,穿着束腰的曳地长裙,纤腰可握,转眼见窗外柳色青青,随风飘漾,心间一动:“叫阿绰!”
      继而又轻声自言自语道:“好名字,对,就是阿绰。阿霰,阿绰,真配,好名字,好名字!”
      公子一咕噜从榻上做起,朝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清羽朗声道:“阿绰。”
      公子心满意足地笑了,阿霰是空灵的细小雪珠,阿绰是绰约的柔和柳色,他只对美的事物感兴趣。
      “你要一直都这么聪明,讨好了我,即使药师要你的命,我也有办法让你多活些日子。”阿绰猜想药师给她毒药的事他应该了如指掌了。
      阿绰道:“阿绰不知道具体要做些什么?”
      公子在阳光下笑:“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探听了吗?”公子狡黠地盯着阿绰水灵的眼睛。阿绰面若冰霜,丹唇未启。
      “药师是不是进来时还蒙了你的眼睛,他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过我可跟他不一样,我是个大气的人,我说过,只要你伺候好我,我就会给你回报。”
      公子开始展现他的大气:“这里你随便逛,虽然是那药师的地盘,不过你以我护法的名义可以走遍任何一处地方。护法护法,顾名思义,就是保护我,不过有阿霰了,你就不用了。”
      阿绰只觉听他说话如雾里看花,不过她大概得到一个信息,就是:他和药师一样都不相信自己会忽然间想通而把桃花源的秘密说出来。
      那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既不要她保护,又怀疑她的忠心,她的利用价值在哪里呢?他甚至比药师还要难以捉摸。阿霰?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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