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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梦之楮华 ...

  •   (蜀山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观太白。)
      一日过去,黑夜降临,清羽打开包裹,却惊讶的发现所有衣服的最底层躺着一件湖绿色的轻纱裙,一时之间明白过来:难道那日重煜又跑回布料店去买了吗?又是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将它塞入了我的包裹?
      一时之间情难自禁,潸然泪下,心道:“他对我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心里仍念着中原,将来要是有一天,我也许还会跑回南诏去见他一面,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清羽将那裙子叠好,仍放在包裹的最底层,穿上它来,她的心就无法平静了。

      林清羽已逐渐接近蜀地,到了蜀地,上蜀山去,即使唐至云不在蜀山,自然也可以从他师兄弟口中探到他的消息,见到他和紫凝,自己便可放心地赶去长安了。长安之事尚需斟酌,此刻还是先得见上他们二人一面,他们大概也和重煜一样认为我摔下山崖必死无疑,哈哈,那得好好筹谋,吓上他们一吓。这样想着和老友重聚,清羽不禁绽出笑容,将自己对唐至云的一番情意看的不很重了。
      雨过天青,春草萋萋,清羽饭后牵着马走在郊外溪岸边的一条幽径上,打算坐下来歇歇脚。
      此时乃是阴天,春草皆被方才的细雨打湿,犹如缀着晨露。草色翠碧,没上膝来,江岸低平,耳边莺歌燕语,让人心旷神怡。
      正沉醉于暮春美景,忽望见对岸有两人坐在桌旁喝茶,举止间疏漫散淡,好不惬意!正好奇间,对岸两人也纷纷瞥过头来,溪岸不阔,清羽一眼就看清那两人的模样,两位皆是长者,五六十岁上下,其中一人清羽记得清楚,一下子认了出来,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不正是几年前给他们做过鱼汤的渔夫吗?
      清羽一时之间喜不自胜,见那渔夫也认出了她,隔着溪岸,本来可以往回走绕去对岸的,可此时已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清羽飞身而出,身轻如燕,单足在水面上飘荡着的一节桃花断枝上一点而过,身形再次腾起,落地时已到那两个老人面前。
      清羽语笑嫣然朝渔夫道:“前辈你不是在扬州地界吗?怎么会跑来这里,我还当是看花眼了?”清羽见另一位老者把茶叶放在粗陶罐中,放在炭火上烤,不知是怎样一种喝法,两人面前的茶杯中茶叶轻绿含黄,不由得也想尝尝。
      渔夫道:“老友摆脱俗事,邀我同他遍历名山胜水。这几日恰在此地。”
      清羽道:“前辈,清羽有些渴。想喝口茶来。”她其实并不口渴,只是见另一位长者沉醉茶味之中,自己便有些心痒了。
      渔夫道:“这就给你倒来。这是大烤茶,想必你也不曾喝过。”渔夫从粗陶罐里又倒出一杯茶来,抬头见清羽果然摇了摇匀红嫩脸,神态可爱,渔夫继续大有兴致谈道:“把茶叶放在烤茶罐里,在炭火上烤的半焦,倾入滚水,于是就茶香扑人了。”渔夫见她被自己说的心向往之的神情,不禁心中发笑。
      眼神瞥到对面的人,渔夫方才猛然记起:“云巅兄,哈哈,她便是跟着你云儿来的姑娘哪!”清羽见渔夫倒茶完毕,也未听懂渔夫同那人说的话,便伸出手来去拿渔夫给她倒的那杯茶了。
      口中说道:“谢谢前辈的茶”,手刚触到茶杯壁,一道剑光朝自己劈来,清羽猛然警醒,弃了茶杯,身子一斜,迅疾躲了过去,这一下来的突然,清羽来不及细思,只看清来人竟是坐在一旁的那位长者。
      适才见他和蔼端肃,并未留心,清羽同他素不相识,何况又是渔夫的朋友,自然没有戒心,此时见他拔剑相向,虽然纳着闷,但已准备好了一场搏斗。却也没想到,那人的剑在空中停了一会,便又收了回去,耳边响起渔夫响亮急切的声音:“云巅兄,你这是做什么?”
      渔夫不明所以,见老友将剑收了回去,方才惊魂甫定,适才老友横出一剑,速度之快实非常人,他又意料不到,要想救这女娃儿也来不及,还好她武功不弱,算是躲了过去,一颗心方才放下,眼光直盯着老友,是求他给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此人正是高若於,方才一剑他现也心生后悔,实在太过冲动,见那少女轻巧躲过之后,才清醒过来,同时心中也不由叹道:她的反应倒是灵敏,脚步匀稳又轻盈。没有防备之下能躲过我的这一剑,是要有些本领的。
      高若於见她双眸清澈,一身白衣,卓然独立,发丝间一条白色缎带随风轻扬,实在迥出尘表,神色之中却带刚劲,既无小女儿的扭捏形态,又清丽之色逼人,内心想道:“难怪云儿不忍心杀她。”
      高若於知道当时唐至云和一位中原姑娘一起帮助南诏公主去镇压魔兽,这件事渔夫也和他提过,至云说那位中原姑娘在战斗时已死,那么现在眼前的这位必然就是南诏那位欲夺逍遥剑、要置云儿于死地的公主了,是以高若於替他弟子报仇之心顿起,竟连一旁渔夫所处的境地也没有顾虑到。
      但他剑一横出,便知自己做错了:如今自己已非蜀山掌门,唐至云亦不算自己的弟子,这蜀山门派之事自己哪里还有资格去管。更重要的是,自己既已出蜀山,江湖恩怨俗事已尽抛身后,这少女乃南诏公主,牵扯甚广,自己非但不能帮助至云,反而要将自己和他卷的更深,简直就是害人了。
      高若於听渔夫焦急问他究竟何事,于是顺水推舟对清羽道:“刚才见你踏水而来,可见轻功甚好,你虽同渔夫他认识,但这茶也不能白喝。我想同你过上几招,刚才拔剑是有失考虑了,现在我同你徒手过上两招,你若喝得到这杯茶,我就再为你烤上一罐茶,如何?”
      渔夫听完心中一松,但总觉老友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来,平日里他断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清羽倒不觉奇怪,反而觉得这老头甚有趣味,喝不喝茶一下子退居次位了,和他过招才是兴味无限的。口中道:“好的很。前辈,那就得罪了。”
      清羽右手探出,朝茶杯极快的袭去,果然高若於右臂伸出,柔柔抵住,然清羽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力穿透手掌,手掌被劲力推后,抵在腹部,连腹中皆有力道穿游,不禁大骇:此人全身端坐,左手还举杯气定神闲地饮着茶,右手看似只轻轻挡出,其实非受招之人难以知晓其中劲力。
      清羽随后加大力道,双手并用,于茶杯周围交错出招,游如蜿龙,速度加快,渐渐已如幻影,可那老头柔柔的动作中有无穷的力量,招招都要比清羽的雄浑有力。他的右掌犹如一个细密的无形之网,不论清羽的动作多块,都已罩在这一网中,挣脱不得。仅仅几招,清羽的力道十分的倾注进去,额头已渐渐渗出汗水。一旁的渔夫倒是心定神闲,看的直微笑。
      清羽心想这样下去定然攻不破他的掌网,灵机一动,左手照攻,但眼光洒向他右手腕至手臂处四个穴位,右手抽出猛的从下至上朝他右手穴位处一一击去,弹柔而有力。
      只见那长者手上一抖,再也抵挡她不得,清羽抄手便将茶杯拿起,一仰脖喝了下去,嘴角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却始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只顽皮地同高若於道:“前辈的武功自然了得,不过只用一只手对付我,那也有些小瞧我了。”
      这句话里自然没有夸耀的意思,只是一番自我肯定罢了。而且她赢了,那也是庄御教的好,她不免是有对桃花源武功的自信和骄傲的。
      高若於右手被她这样一击,从腕处到臂膀皆有微麻,不禁内心叹道:“她的武功这样奇巧,竟也隐含着刚中带柔的特点,小小的年纪就有这番武功,恐怕江湖上也难有几人打得过她,云儿要打过她,也不那么容易。”
      又转念想到:“那么,究竟是云儿不忍心杀她,还是云儿竟也敌她不过,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呢?”
      “不对,这刚中带柔的招式和蜀山武功有异曲同工之妙,江湖上其他门派我都不曾知道有这样的特点,莫非云儿曾经还授过她蜀山武功?”
      高若於越想越不解、越混乱,即时打住,朝清羽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没想到,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有这般绝世武功,哈哈,是老夫疏忽了。”说着,即刻兑现自己的诺言,为她又泡上整整一罐大烤茶,一时之间,茶雾缭绕,茶香扑人。
      高若於心叹自己:究竟是修为有限,刚离了蜀山没多久,就忍不住又为俗事所扰了。真是愧对师父的教导。
      登时心静,又化作一位卓尔不群的仙人了。
      渔夫见高若於愿赌服输、脸上神色重又恢复往日,也不禁高兴起来。
      只听清羽笑说道:“这位前辈的武功着实和我的一位朋友相像,不过自然是要比他厉害的多。”
      渔夫知道她是接了高若於给他的茶而故意要夸他一番,眼光朝高若於处一瞄,见他正襟危坐,脸色淡然,并不准备透露他是唐至云师父这一身份来,于是饶有趣味挑逗清羽道:“可是上次同你一道来的那位丰神俊秀的小兄弟?”
      这话自然也是说给高若於听的。
      渔夫见清羽脸颊微微飞红道:“啊,是”。一时之间他们小儿女间情怀已然看透。
      “你这是去哪里呢?”渔夫道。
      “要往蜀地去办件事。”
      “南诏的事已经解决了吗?”
      “是啊。”
      渔夫听后,内心宽慰。雪女你的事,终于算是完成了,然而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第二十三章梦之楮华(2)
      渔夫和高若於望着清羽远去的背影心中各有所思,渔夫望了望高若於笑道:“她也许是要去找你徒弟,我早就看出来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啦。”
      高若於强定着神色不变,桌下的一只手紧握住剑微微发颤,此时他握住的说是剑柄,毋宁更是他那颗欲报仇的心,他心想:“云儿呀,这个南诏的妖女是不打算放过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渔夫没从高若於的神色中瞧出什么端倪,继续赞道:“不过说实话,云巅兄,你那云儿太过出色了,一般的姑娘还真配不上他。胸中坦荡,凛然正气,又有赤子之心,最难得的是身有奇功,但没有少年傲气,对我这样的老叟彬彬有礼,毫不呷辱,现在这样的少年少了啊”,顿了顿又说:“难怪云巅兄看上他做掌门,现在乐的逍遥自在,同我遍游山水,由他带蜀山你是无需担心的啦。”
      高若於眼光始终冷冷,不过这也同他平时独标高格的情态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他一口茶下肚,却这样说道:“可惜他并非符合蜀山理想的掌门人。”
      渔夫一愣,讶然道:“难道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那你为何还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如果说他不合适,那我自然也是不够格的。我们都无法超脱事外,而为事所累,喜悲不由自主,像牛一样,被人牵着走。就好比,你看,我虽然出了蜀山,却有时仍在为蜀山的事忧愁,这便是不智。”
      渔夫开解道:“你我皆是凡人,怎么能不为事所累,云巅兄不免太苛责了。普天之下,问谁又能做到庄子的逍遥游呢?他自己也不行吧!”
      高若於眼神中忽然现出一股异彩:“渔夫,你此言差矣。你我虽做不到,你所见之人也做不到,但那是为视野所局限的缘故,普天之大,却真是有人可以做到,不是神仙,就是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凡人!”
      渔夫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道:“云巅兄难道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便是我的一个徒弟。”
      渔夫心中蕴满兴致,世间竟有这样的人,渔夫复又迅疾坐下,茶杯中已无茶水,他也无心再添,焦急叫道:“云巅兄,你就直说吧,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从江南水边捡来的孩子,那水边长着一颗偌大的楮树,装孩子的木盆就卡在那树下。我想到蜀山下一代不正是水字辈吗,这孩子与水结缘,莫不是道所指引。于是我把他带了回去,取名“淼”。起先我把他交给蜀山山腰的一家农户养着,等他到了学武的年纪,我才把他领上山来,那时云儿也已到了蜀山,他比云儿要小了五岁有余。”
      “然后呢?他也同他师兄那样武功精进,卓尔不群吗?他既也是你弟子,那你怎么不把掌门之位给他呢?”渔夫虽这样说,但毕竟没有见过淼,心想至云已是那样出色,这淼竟还能胜过他?不免心里替至云打抱不平。
      “你偏偏想错了,这家伙从小贪玩,不喜练武,听道课更是从来不听。一切正经之事他能偷懒的都偷懒,一切胆大妄为的事他能干的也都干,思想天马行空,言行不符逻辑,简直是离经叛道,我那几位师弟都被他弄得头疼不堪,责怪我不知从哪里领了这么一个劣徒回来。不过蜀山上他的师兄弟们倒都很喜欢他,尤其是云儿。”
      “啊,你不说云儿有赤子之心吗,大概也有他的影响,云儿被他带得听道课也不很认真了。”
      渔夫若有所思,道:“竟是这样!习性的养成定与生长环境有关,你之前把他带给农户养,可能他们不怎么教他规矩。”
      “不然,农户家里另有一双儿女,皆是端庄有礼的。”
      “他那时年龄毕竟小,孩童生性顽劣,长大了自然就会好。”
      “又不然,如今他已近十八,师弟们仍然为他所忧扰,不过,唯独对我,他是毕恭毕敬的。”
      渔夫道:“你起初说他不为外事所累,但我可没从你那儿听到他什么好话,更没听出他的超然?”渔夫刚说完这话,忽然间就悟出这淼的超然究竟何在了,不禁喜道:“莫非是‘难得糊涂’。”
      “哈哈”高若於捋着胡须仰天长笑,“到底是渔夫,果然是我知音。”
      “说也巧合,淼他生的地方有一个大楮树,蜀山上也有一棵,仿若有心灵感应般,淼他很喜欢那树,练了点武功,就能跳上树了,结果上去一次后,后来就每天都上去,躺在那楮树的枝上,我那几位师弟叫他下来他也装聋作哑,还怂恿其他弟子上去。有人若要寻他,他那些师兄弟恐怕说的都是‘他在那树上躺着呢吧’。一日我恰巧经过那树,云儿和他都躺在上面,各自一个枝,云儿见到我立马下来了,结果他还躺得优哉游哉,我身旁跟着若尘师弟和其他一些弟子,若尘师弟当时脸色都青了,于是我仰着脖子故意说道:“对于他,我还能指责什么呢?”,那话是对若尘师弟说的,其实我是想说我对淼他没有能指责的事,因为他才是真正懂得大道的人。
      渔夫开怀笑道:“可惜那淼不能听懂你的赞语。”此时他是真喜欢上了老友的这位弟子了。“淼可能确实是能得道的人,然而他尚年轻不经事,不若唐至云那般心中已有道义和责任,这世间毕竟不会有完人。”
      高若於听他一语中的,道:“这也是我不能把蜀山基业交托他的缘故。”
      “至云他虽没有淼的那般心境,然而依我看来,他已属武林骄子,足以护佑蜀山一派平安。”渔夫淡淡说道。
      高若於缓缓道:“唐至云的父亲是洛阳的有名的清官,即使云儿他走了和他父亲不一样的路,然而性格终不免为他父亲所影响。”高若於讲到这里,不得不牵扯出一个问题来,一个有关人格文化的探讨,一个有关道家起源的论题。
      高若於停了半刻,将溪水灌入烤热的茶罐中,呲啦啦的水声中茶叶氤氲而开,任意遨游,幻化出一个澄澈诗意的世界来,其间茶香缕缕,兴味盎然,高若於心中却隐隐泛起一嗟忧伤。
      渔夫也不似之前那样急切,悠悠看着他泡茶,茶香扑鼻时,不由微微一笑。
      “这么说吧,倘若乱世中有一件救国救民的正义之事,等着你去做,然而你需明白,此事仅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而你又处于一个孤立的境地,简单说来,你很有可能为此付出性命,然而结果也是徒劳无功,但另一方面你如果不去做那件事,生活也可以是采菊东篱下,何况乱世总会过去,何必螳臂挡车。”高若於表面笑着,盯着渔夫的神情。
      渔夫笑道:“哈哈,云巅兄,你出了个千古难题给我做什么,我的答案不是清楚的很吗,喏,看看我们两个老头现在在干嘛,我的答案和你没有半分区别啊。”
      高若於扬眉大笑,复又正色:“可是云儿不会这么做,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要以身殉道的人。”
      “你已经知道他未来的命数了吗?”渔夫惊异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人的运数。”
      “云巅兄,其实你担心的并非蜀山的基业,你只是担心你徒弟的生死吧。”
      “淼儿若遇死,死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快活的事,他必定是笑着去的,云儿不一样,我看着他曾遭受的坎坷不断,感动于他身上那份我所没有的大义精神,所以我对他有一种割不断的情绪。”
      渔夫抿了半口茶,认真答道:“那事情摆在他面前,他不去做,心里便不安,所以他追随自己的内心去做了,即使洒了热血,他追随内心意愿而酣畅淋漓地往之,这样的殉道难道不是得道吗,他和淼面对死时的坦然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高若於内心受到极大冲击,他被渔夫一语点醒,口中默念数声:“殉道也是得道,殉道也是得道”,一时之间只觉草色铺开,轻轻一笔划破宇宙端角,翠色染目,溪声濡耳,蟹青色的天空骤然滴下小雨来,水面点点涟漪,晕开无穷意境,一直铺呈到内心深处。一个连自己的师父、祖师都未能解开的问题,这样一个村民野夫却了然于心,这世界满是无穷的奥妙啊。
      渔夫站起身来,道:“下雨啦,我们该回去了。”
      高若於道:“茶还没喝完呢!”
      渔夫道:“等喝完茶,我们就成落汤鸡啦。”
      高若於依旧端坐,茶杯中几丝小雨随风飘入,他安之若素。“这雨马上就要停的。”
      渔夫心道:“这家伙虽然会观天象,但都那么准的话他去当龙王得了”,口中却开玩笑地道:“云巅兄这么说,渔夫我只能奉陪到底啊,不过我究竟不比你们练武之人,淋病了到底也是要你来照顾的。”
      高若於不言,也只微微一笑,道袍被雨晕湿处颜色加重,玄色的袍子变得斑驳起来,模糊起来,高若於心中想道:“什么是雨,什么是晴,这里既没有雨也没有晴。”
      甚奇,果不其然,那雨下了只一会,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蟹青色的天反而变得碧蓝,而且纤尘不染。
      不过这两人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而他们的茶刚刚喝完。

      第二十三章梦之楮华(3)
      “滴滴”,听得到渗水的声音,大概是地面上又下起了雨,外面已经是初夏了吧,可是这里怎么使人觉得寒冷,那水声断断续续,亘古而遥远。
      模糊,
      一切昏暗不可知,
      没有昼夜,
      连躯体渐渐也感知不到存在,只剩记忆在一个一个梦中闪现。

      淼躺在那儿。
      风徐徐的吹。
      他们都不上来,啊,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好,他们不懂,你便是“道”,他们口口声声要寻道,却不知道你就是道。什么是“道”——只要躺在这里就能明白,你是蜀山上的至高点啊,往前望去,是浩瀚的洪宇,是连亘的山脉,山水云雨都在你这儿,他们却不愿上来,他们是傻瓜。傻瓜躺在这里望着天边的云彩、变幻的气象,也能悟出道来。现在你集结的日月精华都为我一个人所取所用啦。
      淼心里默默地对那棵参天楮树道,他拍拍身旁的枝干,以示对它的鼓励。同时狠命的吸了一口气,口道:“香,真香,你身上的香可是日月的香,啊,应该是‘道’的香,可是他们都闻不到啊。不要紧,我闻到就行了。”
      风从云端袭来,淼的一袭如墨般的长发在绿色枝桠间浮动,他没有察觉到楮树上无声无息坠下的几颗果实,如血般殷红。
      她来了。淼的心一动。从树上望着下面的人可真清楚。
      “呼!”淼突然大喊一声,树下的黄衣少女顿时停了脚步。
      少女抬起头来,没有惊恐神色,反而嘻嘻一笑,绽出樱齿:“想吓我呀,没门,现在鬼都知道你躺在楮树上了,我才不会再被吓到。”说着,朝淼做了个大鬼脸。
      淼道:“丑死了。”心里却被她逗乐了。他往四处看了一眼,声音小了下去:“阿萱,东西拿来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那当然,你也不看我是谁。”少女望阿淼躺的地方略定了定神,从青布白花的一块布里取出一本子,突然间刷的一声朝空中抛去,书页在风中乱翻,淼左手伸出,直取书梗处,那书皮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名士之琴”,摊开书页瞧了一眼,确认无误,朝阿萱笑道:“还是阿萱最好,接下来几天我终于有着落了。”
      阿萱道:“你总是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你们藏书阁里的书你难道都读完了吗,每次都让我去下山帮你买,你什么时候能自己下山去呢?”
      阿淼一颗花生扔进嘴里,花生的香在齿间游绕,心满意足道:“那些祖师老头们写的看不懂,也不好看,还是山下集市的书好。至于我下山,等我长大了呗,我想,再大些,我就能下山去了。”
      阿萱捧腹大笑:“长大?我说,老先生,您今年都十五了,还小?”
      淼不语。
      “把看书的时间省省,用在练武上,早就能和你师兄下山玩去了。”
      阿淼不想听她叨叨,心念一动道:“别尽说我了,你好不容易上来一次,不止是为了把东西拿给我吧,你还想见一个人,对吧。”阿淼意蕴深长地笑着。
      下面阿萱低下了头,道:“自然是我哥哥。”
      阿淼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我知道,你要见的是蜀山第一弟子唐”
      阿萱抬起头叫道:“你胡说什么?”
      阿淼刚想说那你脸怎么红了,转眼瞥见身后不远处依稀走来三个丰神如玉的白衣少年,刚健里透着文雅,衣袂飘风,绕过林荫而来。等看清时已经走得近了,当先一人正是唐至云,他的脸在阳光下看来越发白皙如玉,束发的蓝色丝带飘荡在肩头,全身好像闪着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光,直令晚花生辉。身后二人分别是二师兄浩轩,三师兄秋泽,蜀山三子难得私下聚在一块,淼不禁觉得那场面气势逼人,有种要坠下树来的感觉。
      “阿萱姑娘。”唐至云开口问好,“上山来看阿生吗?”
      阿萱的心间仿若山花盛开,那句轻柔无限的“阿萱姑娘”一声声回荡在心谷,却始终不敢抬眼望他。“我来找我哥哥也没什么事,其实我是一个人闷得慌,想和阿淼哥哥一起玩玩。”
      淼在树上听到,一颗到嘴的花生愣是往地上掉了下去。她怎么会是想和我玩呢,她是想见你一面,大师兄
      “阿淼从小和你们兄妹一起,现在他到了蜀山上,你尽管趁他没课时上来找他。”
      阿萱点了点头。
      淼到现在始终屏气凝神看着树下一切,藏好了书,不发一语,忽然间,一股力量撼动粗壮的树干,耳边听得“淼儿,你给我下来”,这下子淼猝不及防,一只手在楮树皮上扯了几下,没能躲过那阵晃荡,终于还是直愣愣坠下树来,剥好未吃的花生粒洒了一地。
      淼觉得这下摔得真是够爽,全身骨头都被挠了一把。他的三位师兄均没看出他其实下坠之时已运起武功,因此远比直坠下树要好的多,而他用的真力也颇少了些,故而未被察觉。
      淼揉了揉膝盖,朝唐至云故作嗔怒道:“师兄,你发掌之前至少要和我说一声啊!”
      “敌人打你时难道也要先和你说‘承让了,淼兄弟,我要打你的屁股了’?”至云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均笑起来,淼不知如何接话。
      浩轩正色批评道:“淼师弟,首先,你不应该从树上落下来,再次,就算落下来也不应该使自己受到伤害,刚才那一掌看你的应对,就知道你的武功没有‘一点’进步。”淼对二师兄一本正经的话就更加不会开口了,只能怏怏听着。
      忽然,只听阿萱惊叫道:“呀!阿淼的头上流血了!”阿萱眼中满是焦急之色。
      众人皆瞧去,果然淼的额头上有从发间汩汩流出的淡红色的血,淼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秋泽道:“大师兄,这次你可闯祸了!”
      唐至云倒不急,他兀自伸出手去摸了摸那血,又抬头看了一眼,笑说道:“哈,这不是血,淼是被刚才楮树上震落的红果子砸到了。”那楮树果子呈殷红,和杨梅极像,淼的额头正是被果汁液淬染了。
      浩轩嫌淼如无知孩童一样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并不想和他多呆,便朝至云、秋泽道:“师父找我们有事,我们赶紧去吧!”
      阿萱看着三人背影痴痴发呆,转过头时,只见淼正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拾起花生来,那认真的样子竟使阿萱心中莫名一酸。
      “莫要捡啦,花生都脏了,你再去找我哥哥要一包吧。”
      阿淼道:“不脏。”
      阿萱终于弯下身去和他一起捡起来,“现在是太平盛世,大家都有吃的了,不用这样了。”
      淼道:“我吃了,不会拉肚子。”

      风徐徐的吹。
      在半山腰那片开满黄色萱草的坡上,就在阿萱的家旁,淼和阿萱抱腿而坐。
      “阿萱,我比大师兄差在哪儿?”淼望着那满眼纯净无比的黄色。
      阿萱想了一会,道:“你有他好看吗?”
      “没有。”
      “你有他武功高吗?”
      “没有。”
      “你有他聪明吗?”
      “没有。”

      淼轻声道了一句:“原来是这样。”他的眼神里有阿萱所不能理解的有如老者般的神情,然而很快就不见了,阿萱不以为意。
      淼只是想知道人们都是怎样去评判一个人的,他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趋近相同,可是他们往往没有抓住最重要的东西,即使在唐至云身上是有着的。

      事情本该这样发展的,日子本该这样平静而美好的,淼用全心去感受楮树上所望蜀山之巅的云气变幻,感受阔大、浩瀚、恢宏,用黄色萱草那样的纯净去享受生活、热爱生命、思考人生,但事情,人,渐渐都变得不一样了。
      大师兄被师父派下山去游历一年,回来时却血流遍地,看见唐至云那张惨白的脸和被血浸透的衣衫,那一刹那,淼傻了,有一种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自己又是否存在的感觉。
      师父的退隐期限已近,大师兄没日没夜地练剑,二师兄以为他是要争蜀山掌门,本就关系紧张的两个人埋下了更深的心结。而浩轩那天收到飞鸽传信后惊慌失措的奇怪眼神始终留在淼的脑海里,他有不祥的预感。
      比剑大会前一日,高若於召淼到思道阁——全蜀山最隐秘安静的所在,如果不是秘密的事,根本无需特地叫淼到这里来。淼闻着思道阁里燃着的静心香,内心却不能静下来,只有忐忑。
      师父当时那几句话淼每个字都能背出来。
      “淼儿,你觉得你大师兄和二师兄谁比较适合掌门之位?”
      淼只是武功排名倒数的一位小弟子,师父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们两人,都足够有资格去争取这个位子。”
      “淼,好的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都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爱玩的小孩子,不过那并不是真相,是不是?”
      “师父的话,淼摸不着头脑。”
      高若於闭上眼睛想了一瞬。
      淼跪在地上朝着大理石地面发呆。
      淼的两只眼睛空洞得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于其间。
      时间仿佛凝固,声息仿佛遏止。
      回过神的时候,只见一本书籍送上淼的眼前,破旧的封面、发黄的纸页全都被越过,只有那四个大字把淼震得背脊流汗——乘御术谱。

      第二十三章梦之楮华(4)
      乘御术谱?这便是乘御术谱吗?蜀山武功的最高心法,蜀山上哪个弟子不想得到它,可是从来不曾听说有谁见过它,以至于这样一本心法究竟是否存在或已失传于世,大家也无从知道。
      弟子们所知道的是他们所练的这样一门武功据说是叫乘御术,师父所练成的是乘御术的第九重,但第十重又是什么,师父也未曾练到,第十重以外呢,是不是还有更高强的武功?
      淼此时心中又惊又喜又怕,这样一本不厚的书里面竟是武学的巅峰,而自己竟然看见了它的真貌,不能相信,更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狂跳,汗水涔涔而下:“师父这是乘御术?”
      高若於手一放,书本刷的一下直落到淼跪着的腿上,淼的腿上瞬间仿佛压上万顷重力,只听高若於朗声道:“没错,送你了!”
      高若於对那本书不像是对蜀山的至高心法、先祖的无数心血的态度,不过像是对普通一物一般,淼急道:“师父,这可是乘御术谱啊!”
      “我能学会的都学会了,现在它对我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高若於眼神忽然变得肃穆,道:“但是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它,等你哪天想学了,就一重一重地练下去,无须再让别人教你。”
      淼将书恭敬地托在两掌之中,举过头顶:“师父,这是给蜀山下一位掌门的信物,淼不过是排行倒数的一位小弟子,师父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淼说这话时语气仿佛和唐至云一模一样,他的眼中神色复杂,好像溢出一份痛苦。
      高若於端望他的眼神,笑说:“你肯承认啦?凡童心不灭的人,必定对人生有着相当的彻悟。”
      淼微笑道:“师父是怎么知道的?”他这一笑更是如七旬老者,仿佛参悟人世炎凉。
      “你藏得很深,你的武功绝对不会是倒数几位,甚至直逼你三师兄秋泽,可是当年比剑定排行时,你却不肯用尽全力,你掩饰的很深,哦不,你不在掩饰。我也只是发现:打赢你的那位弟子满头是汗,所有比过剑的人都应该是这样,不过,你却不是,你一点都不累,别人比武全力以赴,你却点到为止,逍遥自得,就是那一次我真正确定了这一点,此前我不过是怀疑。”
      淼心道:师父要比我厉害数倍,他这双眼睛太会识人。
      高若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个性,可是你总要负起责任,感受荆棘刺身的苦楚的。更别说是为了唐至云了。”
      淼神色异常痛苦,但听到师兄名字,一下子抬起头来,怪道:“这和师兄有什么关系?”转念一想:对啊,为什么这乘御术谱不给师兄呢,给了他,不是理所应当,为什么要我来担起这样的重任?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高若於不愿点破,只是这样说:“万一你师兄将来遭遇不测,蜀山必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高若於望着淼的眼睛,这一凝望,仿佛是望到了淼的心底:“你可拿着这本乘御术谱,执掌蜀山,救其危难之际。”
      淼听到一半,眼眶中已有泪水,此刻更是高声质问:“师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说师兄他不可能的师父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不,不可能的!”泪水决堤,溅落乘御术谱之上,淼仿佛亲眼看见此生最珍惜与敬重的人惨死,唐至云三年前满身是血的样子又徘徊于眼前,淼他,不能再次承受了,他终究是还没有得道的人。
      高若於见他如此,不得不道:“我不过说万一,你师兄好好活着的话,你到时候就把乘御术谱秘密地给他,他的第九重在三年内速成,根本没有练好,起码还要再花上两三年才行,不能让他即刻练下一重,你要督促他。”
      淼这才算找回了点希望,却仍不松口:“师父,真的是万分之一吗?”
      高若於不说话,点了点头,他不晓得怎么说,被淼一哭,自己心里也难受极了。
      淼却从师父那微点的一下头里得到莫大的勇气和解脱,又恢复到纯真的笑容:“不过是万一罢了,我还不知道我明天活不活着呢?”高若於听了他这晦气的话,也不责怪于他,心内万般滋味,也朝他微笑起来。
      “既然是这样,这乘御术谱我就替师兄收下了,淼在给师兄之前绝不会看一眼的。”他是在高若於面前立誓,这样风轻云淡的誓言,高若於还是第一次听,见淼即刻要退出思道阁,不禁脱口而出道:“淼儿,师父跟你说,你是蜀山最理想的掌门人选。”
      “哎,师父,你别胡说八道啦!”淼狡黠地回道,吱嘎一声,思道阁的门被淼轻轻掩上,一门之隔的两人心里仿佛受了一场莫大的洗礼,个中滋味不能言传。
      淼望着思道阁外三月的梧桐翠色幻化做凋零的黄叶,春风眨眼成了瑟索的秋风秋雨,朝他裹挟而来,呆呆地出了会儿神。
      高若於的话自然是没有错的,可是必然的轨道中却横出几分偶然,他不曾料到的是:
      仅仅因为两个人,改变了淼一生的命运,而正因为淼的命途的更改,很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偏转。
      一日后,蜀山比剑大会,唐至云夺得第一,淼仍是倒数几位。
      三日后,蜀山掌门接任大典。
      第四日晨,鸡尚未鸣,霜极为重,师父与几位师叔伯离开蜀山退隐,所有弟子远送。

      尚未理清一切,混沌的昏暗里却出现了极强的亮光,从门口洒射进来,众人皆是一惊。只见两位蒙着脸面的黑衣之人押着一位白衣女子朝牢房深处缓缓走来,黑衣人手中有一支极亮的蜡烛。
      那女子双手反缚,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和淼来时一模一样。两个黑衣人什么话也不讲,轻轻一推,那女子便进了一间牢中,正在淼的隔壁。黑衣之人退出,连她眼睛上的布和缚手的绳都没有解。整个牢房又堕入昏暗之中。
      白衣女子好像整个人乏力昏聩,腿一软朝牢间墙壁角落靠去,淼料她正意识模糊,恐怕要等上半天才能彻底醒转,却不明白那两个黑衣人为何不替她松绑。
      各个牢间只有背后一面是砖墙,其余用木柱相隔,因此隔壁之人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见那白衣少女醒转过来,淼便道:“要我替你松绑吗?你把手伸过来。”
      却听那女子冷冷道,气息仍然虚弱:“不必了。”
      淼内心惊奇,但果真听到绳子崩裂之声,转眼那女子已将眼上覆布取下,心道:怪不得那两人不替她松绑,原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但他不知那绳子乃是特质,那女子运力弹断时,两手腕已经殷红一片,但她却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
      淼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已感知到一种不可亲近的冷峻气质,三日过去,他没同她说过几句话。
      不过淼和牢房里的每个人都已经热络了,哪个声音是谁的一下子就能辨别。起初他刚来时,这里每个人就像死了一样,淼在那里焦急询问,只余墙壁间的回声,听来如自言自语一般。淼难受了半日,却不甘寂寥,再次开口:“不如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淼内心道:“难道他们都是聋子?不管,且先说上一说。”
      他选了一个话本子上最扑朔迷离的故事,讲到高潮处果然听到四周皆有唏嘘声,淼更是努力,故事一气呵成,果然有个声音传来:“兄弟,你不怕死吗?”那是一个大约二三十岁男性声音,因不长开口说话声音有些颤抖和嘶哑。
      淼内心受到一击,已经猜到他的意思,却仍然问道:“什么意思?”
      “被无缘无故捉到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来,生死命途不卜,你还有这个心思讲故事?”
      淼一遍遍叩问自己:原来真的可能要死,你不怕吗?阿淼,你不怕吗?
      然而很快淼就知道自己在害怕,不然何以要这样质问自己呢?何以许久都不回答那人的问题呢?
      淼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不过那人却得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答案,只见昏暗里淼忽然间曲臂而枕,躺了下来,从干草堆上取了根枯了的稻秸,衔在口中,朗声说道:“茫茫众生,谁有不死,堕地之时,死案已立,为什么要为一件早就注定要发生的事害怕呢,师父告诫过我,这是不智。”
      那人一下子懵住了,少顷大笑道:“你可说的轻松,人生尚未过半,我们竟要冤死在这里,许多事情都没来的及做你难道没有遗憾吗?”那人绝不相信。
      淼认真想了想道:“遗憾,有的,一件,我让一个老头帮我修鞋子,我的鞋子没有拿,他的钱也还没给他。另外,我兄弟叫我替他买一管新萧,我还没来得及给他”
      还有,我去蜀山学道后才第一次下山,珠子灯会上好看的还没有看,好玩的没有玩,没来的及给阿萱买礼物,没来的及去买好书看,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有清楚师兄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本乘御术谱天还好我没把它带在身上,可是我把它埋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师兄怎么找得到它!淼越想遗憾竟然越多起来,越想越得活着,越想越怕死了,忽然间眼泪充斥眼眶。
      淼心里想的牢间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听淼竟然说了这样两个无关紧要甚至可笑的所谓遗憾,竟然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原来虽然说话的只有那一个男的,可其实剩下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只是不习惯再讲话,心里没有力气再讲话,现在他们都笑了出来,他们在嘲笑淼,他们笑得很痛快!
      可是他们不知道淼正天崩地裂的哭着,哭得震耳欲聋到一丝声响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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