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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殉道之血 ...

  •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
      夜色如水,瓦砖屋顶之上有两人在轻跃飞腾,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体形略肥,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另一人则如蜻蜓点水,姿态优雅,束发长带随着身形轻轻带起,月色迷蒙间,两人仿佛在天际宇宙里纵情遨游。
      一瞬,两人皆落在了一扇门前,胖者看了对方一眼,对方示意,胖者开始在门前鼓捣起来,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擦声,只一会,锁便轻松打开,两人走进屋内。
      “胖大海,你这几年开锁的功力没有退化哪!”
      胖大海燃起火种,“云兄弟,别说我,你的武功也越来越强了,刚才那几个看守的眨眼就被你敲晕了。”
      火光照亮了一列列书卷资料,“找失踪人口的卷宗。”
      胖大海颔首。“那狗官不管吗?”胖大海询问的是蜀地的地方官员。
      唐至云道:“他派了人给我们找,可是我暗中觉得那些衙门里的人根本不愿意去找人,靠他们,还不如我们蜀山自己的弟子。”
      胖大海无奈道:“这次我连以前□□的朋友都打听过了,你师弟这个人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踪迹都没有。一般来说,从出事的时间、地点出发查找,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珠子灯会又是那么热闹的集市,所以,兄弟我实话和你讲”,胖大海在检索书中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唐至云,神色凝重起来,他拍了拍至云的肩,缓缓道:“做的这么滴水不漏,那么一定是个庞大的秘密组织,而且是连我那些□□的弟兄都不了解的一个组织。”
      唐至云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倒是坦然地说:“知道了,我们继续找。”
      唐至云反复翻着几页纸,来来回回,把刷刷翻着几十张纸页的胖大海叫到身边,胖大海道:“这里有你师弟的名字吗?”
      唐至云道:“没有,我猜应该在你手上的这本。”说着,几下找到了淼的名字,胖大海羞愧了“啊”一下,他抱着卷宗刷刷乱翻,把“淼”的名字漏掉了,唐至云拿的是另外一册,反而在他的那册上找到了淼的名字。
      胖大海看上面的记录,都是最近一个月内蜀地的失踪人口,胖大海惊讶地“咦”了一声,“兄弟,你看,给你师弟派出的搜寻人手比其他人要少了近一半。是府衙里最近缺人手了吗?”
      唐至云叫胖大海看他手上的这册,胖大海心里奇怪他怎么抱着一册几年前的旧档案看呢?唐至云手点了几个名字,记录里都是红笔的“搜寻无获,未归”,每个人相隔得时间也较远,这是正常现象,一年里的失踪人口总有几个是找不回来的。
      胖大海挠头道:“这些没找回来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唐至云道:“你看搜寻的派出人手。”
      搜寻无获的红笔记录里派出数乍一看挺正常,可是里面夹杂着几个人的搜寻派出人数却和淼一样明显少于其他失踪人口的派出数。
      胖大海心里有点想法,看着唐至云,等他开口验证心里的想法。
      “我看过了,只要是找回的人搜寻派出的人数都是正常的,只有在未找回的记录里才会有几个人的派出人数明显少了。”
      胖大海心忽然间往下一沉,他凝视着唐至云,声音有点颤抖地道:“这有点可怕!”这两个字把胖大海自己吓到了。
      唐至云继续道:“不止这些,刚才我反反复复看这几个人的资料,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年龄都集中在十五到三十岁之间。是不是偶然我不知道,因为人数太少了!但不能排除这里也许有规律性的存在。”
      两人出了府衙的档案屋,重新将门锁上,坐在了屋顶上。竟然沉默了许久,连月光都清冷极了。
      胖大海挠着头笑道:“听说蜀山上的厨师烧的菜独具一格,他叫阿生对吧,我都有些想把他挖到得月楼了!”
      唐至云知道他是故左而言他,顺着他说下去:“你把他挖了,让我们蜀山的师兄弟饿死啊!”
      “不过你倒是可以派几个厨子去和他学手艺,他一定愿意教你。”
      “这么肯定?也许他不愿意倾囊相授咧!”
      唐至云正色说道,语气间有些感伤:“阿生的弟弟,是淼。”言下之意是,你帮他找弟弟,他怎么可能不愿意教你得月楼的厨子手艺。
      胖大海震惊,绕开的话题总要回来,正如躲开的人事终会再现。
      “兄弟你心里应该也有数了吧,为什么派出的人数会忽然减少,因为也许他们根本不想把那些人找回来,他们在包庇着罪犯,如此狂傲的举动,后面一定有人在撑着,这件事极有可能和朝廷有关。”
      “嗯。”
      “那你还要去吗?一旦掀开,一定是一张大网。”胖大海话刚出口,又觉得自己肯定徒劳了。
      唐至云沉默着,双手交握成拳,在月光下冷静得如一个玉雕的塑像,胖大海觉得这一次见他,与上次在得月楼里相见时有了很大差别,以前像阳光,现在觉得流水般的月光好像更称他。
      唐至云倏地站起,叹了口气,笑着说:“胖大海,你记得今天你一直呆在吴县的得月楼里,生意好的团团转,从来没出过得月楼。”
      胖大海看他笑着这么说,反而脸色变了:“兄弟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人吗?当初我想从□□出来金盆洗手,如果不是兄弟帮我,我现在一定还在里面痛苦挣扎,哪会有什么得月楼呢?”
      “可是你现在已经有得月楼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得月楼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你本来的平静生活瞬息转变,你就又要回到当初拼命想要逃离的腥风血雨里去了。
      胖大海没有再说话。
      “就此别过吧!”至云真挚地看着胖大海,眼神间的意思胖大海能领悟的到。

      唐至云送走胖大海后并未离开府衙,他继续坐在屋瓦之上握着逍遥剑,一时间踌躇不定。
      府衙院墙外的河水在月色里粼粼闪着波光,映在柳树之上,蝉鸣得厉害,好一个明快的夏夜。鬼使神差般的,至云摸出了笛子,熟悉柔婉的旋律响了几声,立刻止息。
      唐至云自惊道:这可是蜀地的府衙,你可真够大胆,是要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引过来吗?
      虽然笛子已经离了唇边,旋律也不过响了几下,可是在至云的心里那曲子却仍在继续演奏着,以前没有发现,原来《雨碎江南》是这么哀伤的一首曲子,越是空灵美丽,就越有淡淡的忧伤。
      哀而不伤,哀仍是存在的。极致的美犹如生命,因为终有尽头,所以有悲观垫底,明白这一点或许就是超脱。清羽啊清羽,你要和死亡一起成为我生命里挥之不去、更改不了的阴影了。
      清羽、紫凝、重煜、将军,这些人好像离生命很远了,远的就像是从来都没有下山遇见过他们一样,可是一回忆起来,这些人却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又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他想起清羽的点点滴滴,客栈里的泼酒,月夜下的对饮,城郊茅草棚下的共处,渔夫堤岸处的交心,洛阳街头的重逢,江枫渔火下的情动,世间找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真的不容易,虽然三年多过去了,可这些回忆永远都这么新鲜,这么使人愉悦。
      至云抽出逍遥剑,轻轻在剑刃上缓缓抚过,带着丝丝的凉意,如同抚摸月亮一般,寒气跃动——这都是因为心水剑的缘故啊,逍遥剑本身是性阳的,只会有热流,唯有心水剑,才会有这般的寒气。如今两剑交融,压抑了热流的同时,也减弱了寒气,才会有这恰到好处的温度。
      紫凝她,为什么把剑交还给我?如果淼失踪的事和南诏无关,那么你究竟是不是错怪紫凝了?至云忽然脑海中映出一幅他们三人一起在吴县吃臭豆腐的情景,紫凝那样纯真可爱的样子会是假的吗?她会为了拿回他们南诏的剑来杀我吗?
      此刻,至云忽然动摇了,或者其实他很早就动摇了,在珠子灯会上就开始动摇了,只不过他现在更渴望真相。救阿淼,意味着很多事情。至云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铤而走险也要一试!
      唐至云对府衙已经摸得很清楚了,即使在暗夜里他也很快找到了知府的卧房。他蒙了面,尽量把走路的声音压到最低,直直地进了卧室。他心里一点胜算都没有,觉得自己从现在开始,是要把命给赌上了。
      寒光一闪,剑抵在知府的脖子上,可是他还睡得香沉,至云拍了拍他的脸。知府睡意朦胧的醒来,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有一阵凉意,再定睛一看,眼前有一双暗沉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他的一声“啊”还没起声,只听蒙面人低沉的一句:“你要是敢喊出声来,你和你老婆都要没命。”知府的汗从头上一直滴到脖子上,夏天本来就热,他现在心里被烤炽得昏天黑地,望了眼身边的女人,倒是睡得很熟。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什么要杀我!”知府定了定神,无比轻声的说。
      蒙面人冷冷回道:“这几日听说有一群蜀山的人来找你。”
      “你说那个叫‘淼’的人。”
      蒙面人隔了许久,凑上前来,同时将剑往里送了几分,知府的脖子上开始流下血来,“你是不是让他们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知府此时竟不理会脖子上的伤,任血滑下,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计较小伤的时候了,因为剑再往里一点,就都结束了。
      面对死亡,他仿佛一下子增了不少勇气,说话流畅了起来,虽然仍有微微的颤音:“绝对没有,清虚教的事情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何况那个案子很快就要结案了,明天明天一早我就结案。请教主明鉴,小的绝不敢违背大人的意思。如果现在把小的杀了,那小的一定是冤死的。”
      至云为“清虚教”三个字所震慑,知道自己这一招已然收到成效,不敢再追问“大人”为何意,收了剑,缓缓离开:“教主说,蜀山这群人难搞的很,你要格外小心,要是漏了秘密,下一次我来时,你的头就要没了。”
      知府瘫倒在床上,摸着颈边的血,有种做恶梦的不真实感,清虚教的人果然杀人不眨眼,他一想起刚才蒙面人的眼神,不寒而栗。
      第二十五章殉道之血(2)
      清晨鸡尚未鸣,唐至云御剑落了下来,本该寂静无人,却忽然间蹿出一抹明快的黄色,纯洁而无忧无虑的黄色,“唐大哥,阿淼哥哥他有消息吗?”
      至云没有想到阿萱竟然一个人在淼常去的那棵楮树下静静的坐着,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山腰的家中睡觉才对。
      “阿萱,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一晚上没睡吗?”至云流露出关切之色,可是现在的阿萱全不在意了,虽然那是她本来极其渴望的眼神。
      阿萱低着头:“我睡不着,走着走着就到山顶上来了,我也没想到就到了这棵楮树下,我总觉得我只要一抬头阿淼哥哥他就会出现在楮树的梢头”,至云见她竟然眼中闪现泪光,心中升起一股怜意,不禁感叹现在最担心淼的竟然会是这个小姑娘,看来阿淼和她虽然不是亲生的兄妹,她一口一个“阿淼哥哥”,显然已经把淼看成和阿生一模一样的亲哥哥了。
      阿萱紧张地抬头问他:“自从阿淼哥哥失踪,我一晚都没有睡着过,一开始还觉得会不会他在山下过得太逍遥了,所以不回来,可是这么多天都找不到他,唐大哥,你告诉我,阿淼哥哥他是不是出事了?”
      唐至云道:“没想到你这么担心阿淼,不过,你现在该好好回去睡一觉,不然让你哥知道了,他要责怪我的。如今蜀山上全部的师兄弟都在找阿淼,你不用担心,迟早能找到他。”
      阿萱知道唐至云是在安慰她,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多听几句安慰也好,她心里会好受很多:“也就我会这么担心他,我也想睡,可是做不到啊;要是我失踪了,他一定照样睡到天亮,睡得香香的。”
      唐至云觉得她说的不错,笑着逗她:“可是他睡醒了,也会去找他的妹妹,不是吗?”
      阿萱眼角还带着泪花,却因这话笑了起来,至云心想:阿萱阿萱,取名萱草,解忧之草,天真烂漫,笑容可掬,她简直就是这草的化身了。
      至云不自觉地伸出手来,爱抚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微笑着说:“不哭了,天都快亮了,回去睡觉吧。”阿萱此时方才感受到至云对她这样亲密的动作,急忙转过身去,只觉两颊飞红。
      唐至云没有回房休息,径直去了若尘师叔的卧房,若尘师叔是上一辈师叔师伯里唯一留在蜀山上的,性情耿直,淼师弟暗地里叫他“那个迂腐的小老头儿”。
      若尘师叔还未醒来,至云在屋外静静地走着,这边的两棵枫树长得尤为茂盛,绿色的枝叶簇满了枝头,如两块精心镂雕的绿色水晶。
      蜀山上三种植物种的最多,思道阁外的千年梧桐、蜀山后面的大片竹林、还有随处可见的红枫,可是至云最眷恋的还是红枫,尽管会勾起有关乘御术谱的不堪回忆,却也能使他惦念起师姐,想起这个不知道流落何处的女子。师父恨她,但至云不会。
      “至云,你怎么在外面,什么时候来的?”若尘师叔推门而出,见至云发间染上了一层早霜。
      唐至云正轻抚着一片枫叶,笑着回道:“师叔门前的这两株枫树长得真好,秋天一到,一定是蜀山上最红最好看的。”
      师叔知道至云的心不在枫树上,将他邀进了屋:“是关于阿淼的事吗?你是不是有点线索了?”若尘师叔和阿淼最是不和,若尘师叔总是被阿淼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是其实若尘师叔这些天来却没少为淼操心。
      “师叔,我想听听有关清虚教的事。”
      若尘脸色一变:“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们来”。
      清虚教和蜀山派都是道家的分流,另一支庄子的分流则隐灭行踪,鲜有所闻,由于清虚和蜀山教义的不同,两派均视自己为道家正宗,因此虽然并无瓜葛,却势同水火,蜀山弟子私下里是不敢谈论这一话题的,唐至云也仅在听道课上了解一些大概,内里却完全不甚清楚。
      若尘知道至云提起清虚教绝不是空穴来风,于是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蜀山、清虚和庄子那一脉本是一家,在秦末创立,由一群热爱老庄思想的剑客创立,秦末天下大乱,派中一部分人在逃乱中从此失去音讯,但传闻他们并没有死,而只是隐逸起来,那便是庄子一脉,里面有庄子的后人。
      蜀山和清虚则一直到隋末,都是一个门派,并无区分,但那时派中已有两种不同的思想,而且对立之势越发明显。而道家精妙武功全融在乘御术中,乘御术谱是由当时厉害的弟子一起编写的,因此清虚和蜀山两派当时的精英都参与了乘御术谱的编撰,两股力量争着达到最强,将自己的至高武功写进谱中。
      唐至云惊讶道:“这么说,我们现在练的武功里也有清虚教的?”
      “当然,不止如此,往远了说,隐逸的那一脉虽然没有参与乘御术的编写,不过都是由秦末的剑客发端,应该也都异曲同工。这些事情,蜀山弟子绝不会知道,不过如今你是掌门了,也就无妨。”
      若尘继续讲述:“隋末,乘御术编写入尾声,两派斗争也到最为激烈处,最高的第十重该有哪方的人编写,这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事。”
      “当时的掌门呢?他难道控制不了这样的局面吗?”
      “弟子的纷乱内里自然有上代的分化,掌门当时是支持现在蜀山的,但同辈的师伯师叔中也有支持清虚,认为炼丹修仙是正途的。”
      “最后呢,第十重是我们蜀山写的吗?”
      若尘静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不是。”
      “清虚那边的师叔手下有一位豪杰青年,他打败了当时的掌门,所以最后的至高层次是他写的。”至云听得目瞪口呆,竟有弟子的武功超过掌门的!
      “蜀山这边的人自然不服气,掌门为了实践诺言,让他写完了乘御术,可是后来局面失控,两派之间发生武力冲突,有了死伤。最后还是那位写第十重的青年制止了斗争,他要求他们那群人脱离蜀山自立门户,他也知道蜀山这边的人绝不会同意这样荒谬的提议,所以他也给出了一个极大的诱惑。”
      “什么?”至云忍不住问道。
      “当时乘御术刚写完,并没有副本,他说只要同意他们另立门户,乘御术谱就归蜀山所有。也就是他们空手离开蜀山,什么东西也不带走。”
      “虽然这青年是有些气魄,不过乘御术的第十重都是他写的,他要教以后清虚的弟子也不成问题。乘御术谱的损失对他来说也不算太大。”
      若尘摇了摇头:“不然,那乘御术是由两派人一起创的,他们放弃了谱子,就意味着把他们清虚的精妙武功拱手相让,而自己却无法了解蜀山的上乘武功了。”
      至云恍然,道:“后来我们就同意了这一条件,他们下山创立了现在的清虚教,和我们再没什么瓜葛?”
      若尘点头。
      至云心想:难怪这些历史在听道课上师叔们不会说了,大家要是知道蜀山上武功大宗乘御术的最高心法竟是由清虚创的,难免要动摇人心。不过那位武功超越师祖的青年竟有这样敢于割舍的气魄着实令人钦佩,蜀山弟子因为听道课上的片面误导而鄙夷清虚教,自己也同样是这样,可是今日一听,却觉得清虚教未必不比我们厉害。
      至云正遐想间,若尘师叔已经喊了他好几声了:“至云,清虚教到底有什么事?”
      至云站起身来朗声道:“师弟应该在他们手里,明日要上清虚教去问问清楚。”

      为了营救小师弟,蜀山上近一半的弟子去了清虚,包括浩轩、秋泽和若尘师叔。清虚教也在一座山中,可是那山比蜀山要矮的多,没有蜀山那样高渺孤绝,所以上清虚的山路平坦得多,两边没有荆棘,远远可以看到山中烟雾缭绕,应该是从早到晚都焚着香,山中空气清新,满眼翠碧,因为地势低矮,这里的植被比蜀山要多得多。
      进清虚不算难事,看门的清虚弟子一色的暗灰色衣袍,和蜀山弟子的白衣恰形成鲜明的对比,可是虽然颜色暗淡,但精神风貌却不比蜀山弟子差。他们客气地引着至云一行人朝大殿而去,清虚的大殿竟造得金碧辉煌,和“清虚”这个名字完全不搭。
      一位青衣男子坐在正中央,神色肃穆,双眼微闭,好像正在等着至云他们来。青衣男子身边站着两位女子,一位身着红衣,红的让人炫目,一位则是白衣,在红衣女子的衬托下,白的纯净无比,两人皆蒙着纱。武功稍高的人都察觉出青衣男子后面的屏风应该还坐着一位,听那人呼吸平常,不会隐藏踪迹,应该没什么武功。
      待相引的弟子说道:“教主,蜀山的掌门来了。”青衣男子丝毫没有惊讶,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阿绰便是那位白衣女子,现在她知道原来药师也就是清虚教的教主了。
      她望着下面的唐至云,见他和当年全没有两样,只是换上了他们蜀山的白衣而已,他手里握的还是那把逍遥剑,剑端的雪花吊坠闪着晶莹的光,是完完整整的一块。
      啊,不过他现在已经是蜀山的掌门了,他一个人立在最前面,可那些变化都不足挂齿,清晨的阳光照进大殿,他的脸上光华跃动,还是那种第一次在客栈相见时的淡然,竹林君子般的谦和。
      阿绰迷怔了:好像这清虚的大殿之上所有人都隐去了,只剩他们两人,隔得不远不近,在朝阳初生的时刻,踏着殿内的万千阳光,似乎没有岁月阻隔,那么亲近,那么容易地再次相见了。
      人们常说再深的情感敌不过时间,她在自己哥哥身上深深体会到那种感觉,那样陌生,那样害怕。可是现在她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三年没见,她心里一点犹豫都没有,即使知道他和紫凝在一起了,如果她不是阿绰的话,她一定会踩着美丽的阳光过去拥抱他,真的,她一点犹疑都没有,就是这么深深地相信——他没有变。
      唯一可惜的是,至云的眼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啊,任阿绰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唐大哥,唐大哥”,至云也不会给阿绰一点点顾盼的。
      第二十五章殉道之血(3)
      蜀山的掌门什么时候换成你这个黄毛小子了?药师心里有些不乐意,你这样的还真不配我亲自动手。不过他表面上却很客气地说道:“清虚和蜀山多少年没见了,掌门怎么忽然来我们这样的鄙陋之地?”语气里是嘲讽,蜀山的弟子都不愉快,暂时只能忍着。
      至云倒不觉得什么,“蜀山上的一位弟子如果在清虚教里的话,请教主放他跟我们回去。”
      药师笑了:“掌门这话说的奇怪,你怎么就断定你们的弟子在我们清虚教呢?”
      至云料到他会这么说,“教主只需告诉至云,如何才肯放我们蜀山的弟子出来。”即使把蜀地知府的事说出来,他依然可以抵赖,还要害了知府性命,至云不忍心。
      药师没想到至云竟这样爽快,说话一点不拖泥带水,也好,省去许多转弯抹角,瞅了红衣女子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什么异常,于是道:“先和我们的护法过过招吧。”药师边说边运了力,力行至红衣女子身后,红衣女子身子被推着往前靠了一点,继而自觉走下殿去。
      蜀山弟子皆有不忿,掌门和教主对打才对,那清虚的教主却派了个护法下来,根本就是挑衅。至云如果没有听若尘师叔的那番话,恐怕也会这样想,不过现在他一点都不再以蜀山为傲,反而对清虚有隐隐的敬意,尤其是对创立清虚的那个青年豪杰的敬意。
      红衣女子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拔剑,不过没有出招,恭敬地等至云拔剑才开始动手。很快,红衣女子败下阵来,至云却感到那人武功虽肯定不如自己,但不至于这么快就输掉,难道她是有意相让于自己?
      红衣女子转身往殿上走去,药师见状,没想到阿霰表面故作镇定,实际上对唐至云却手下留情,心中有怒意,突然高声叫道:“阿霰,把你的面纱拿下来。”
      这一叫,至云心中猛然一击,再定睛朝那红衣女子看去,红衣女子手放在面纱上,却迟迟不动,一时也既不往殿上走,也不转身朝殿下的人揭开面纱。
      阿绰站在上面,毫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至云脸上莫名的激动神色,药师脸上隐隐的痛快笑意,阿霰面纱之上痛苦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间,阿绰见到一个闪电般的白色身影掠到阿霰面前,拉住她的手使她身形顿转,继而一把将面纱扯下,阿霰再也没有反抗。
      “师姐”至云轻轻地艰难地叫着。
      师姐?!
      至云看她穿着红衣,像枫叶一般的红,像血一样的艳,他记得师姐最喜欢蜀山的枫叶了。
      药师惊讶:“你怎么还叫她师姐呢?难道高若於没有告诉你阿霰是我们清虚的人吗?”
      至云难以置信地望着药师,几个蜀山弟子也都震惊,阿霰这个人不是所有蜀山弟子都认识的,毕竟是九年前的事情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几个弟子认得她,但若尘、浩轩和秋泽对这个人却仍有很深的印象。她偷了师父思道阁内的乘御术谱后,从此被师父逐出师门。但他们从来不晓得阿霰竟是清虚的人。
      阿霰朝至云点了点头,是啊,我确实是清虚的弟子,九年前就是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来蜀山?”至云其实心里已经猜到那个可怕的答案了,可是他还是希望亲口得到验证。
      阿霰苦笑着道:“为了乘御术谱。”阿霰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都在抖,她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像以前一样在他伤心时把他抱进怀里。可是现在他长大了,成熟了,不再需要她了。
      她宁愿至云九年里厌她、恨她,可是原来九年里至云什么都不知道啊,至云还是把她当成最亲爱的师姐,阿霰心上痛的紧。
      高若於明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至云忽然间痛苦地嘶吼起来,从来没有过的,蜀山弟子只见过他温润如玉的一面、刚毅勇敢的一面,云淡风轻的一面,这样痛苦绝望地嘶喊,像是要吼出灵魂,他们无法理解,但他们怎么知道呢?
      是高若於把这一切全都埋藏起来了:
      至云刚成为蜀山弟子不久,一次高若於找他到思道阁谈话,他走进门边时,从掩着的门缝里见到师父把一本薄薄的书夹入一本普通的山水画册里,当时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那是蜀山的乘御术谱,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那么肯定,也许是因为自己对乘御术谱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缘故。
      那时他是蜀山武功最差的弟子,师父师叔也不教他厉害的功夫,只让他先练好基本功。可是他心太急了,他想早日去练乘御术,因为他不想大师兄浩轩再用鄙夷的眼光看他了,那种眼光的意思是:一个官宦家庭的少爷跑来学蜀山的武功不是个笑话吗?蜀山的武功是穿这样好衣服的人学的吗?是你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可以承受的吗?
      至云觉得每个人都这么看他,连师父也对他有偏见。他真的是错了吗?在家里差点和父亲闹翻才好不容易来的蜀山,结果蜀山的人也对自己有着严苛的偏见?什么身份该做什么样的事?他唐至云真的就必须去考科举做官吗?
      不,他绝不动摇自己的内心,蜀山上至少还是有两个人是极其关心爱护着他的,一个是厨师阿生,一个是师姐阿霰,他什么事情都对阿霰说,包括他想看乘御术谱。
      他开玩笑地跟师姐说:“也许山水画册里那本东西真的是乘御术谱也不一定,我还真想趁师父不在的时候去看一眼,再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谁会知道呢?”
      每次他说到乘御术谱的时候,阿霰总是不说话,只告诫他:“即使这些话是开玩笑的,也不能对别人讲!”
      “开玩笑”,不,阿霰分明地感觉到至云心里其实真的想看乘御术,他只是不敢去而已,有时候,开玩笑的话未必没有隐藏着一个人的真实想法。那时至云被那种渴望和执念困住了,以至于他自己从未意识到那是一个不该有的执念。
      深秋的蜀山,像是有无尽的力量燃烧着一样,到处是枫叶极致的美丽。锯齿形的叶子,其实并没有多好看,可是当无数棵红枫簇拥在一起时,你不得不为这样的红所感动。
      那种红纯粹、热烈,从不知有穷尽,好像红在上古、红在当今,红在无尽的未来,红过生,红过死,红在永恒里,你想把自己也化作一滴鲜红凄怆的血,融进那红里,在某一刻的时间里化作永远,祭奠神圣。
      这样刺眼的红色,时不时提醒阿霰来到蜀山的任务,那即将到来的期限。她告诉自己,如果那个男孩再开口的话,她一定会去做,把他的话当成上天的旨意吧!
      别再犹豫。
      那一刻终于到了,至云又一次提起了乘御术谱,这一次阿霰望着远方的红枫说:“真的这么想看吗?”
      至云笑笑,全不知阿霰今天的话不同往常:“当然,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唐家逍遥剑的厉害!”
      再后来,师姐失踪了,直到两天后,全蜀山的弟子都知道阿霰偷了乘御术谱,是蜀山的叛徒,师父已经把她赶出蜀山了。
      高若於没有告诉大家阿霰是清虚的人,阿霰是喜欢蜀山的,她不想让高若於伤心,所以告诉他并非是自己背叛他,而是她原本就是清虚的弟子,任务就是在五年里拿到乘御术谱。高若於拿回了乘御术谱,却放阿霰走了。
      而至云一直以为师姐是为了帮他才去偷乘御术谱的,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师父,但师父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别再提起这件事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九年了,这个心结到今天才算真正解开,我踏遍了多少地方去找你”至云红了双眼,可他还是恨不起师姐来,他更恨师父,这个折磨他九年的心结,其实师父只要一句话就能解开,只要师父告诉他:
      你那个师姐是清虚的人,她本来就要拿谱子,不是因为你,她才被逐出蜀山派的。她也不会无处可去,四处流浪,她会回到清虚去。
      究竟是为什么呀,师父?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可现在至云去哪里找师父质问他这一切呢?

      屏风后的公子看着下面混乱的一幕,终于明白阿霰的心结在哪里了。
      药师见阿霰的感情渐渐要展开来,急忙地制止了:“阿霰,和故人见面很高兴吧,不过既然打不过唐掌门,还站在那里丢什么脸呢?”
      “唐掌门不是要我们放了你师弟吗?那得先打败了我们的两大护法才行,阿绰,还不去和掌门较量较量!”
      阿绰提起剑来,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地,直接朝唐至云飞去,这一下来的猛烈,全不似阿霰刚才施剑那样有礼,唐至云急忙挥剑,挡了过去。阿绰万分谨慎,既不能伤了至云,又不能像阿霰那样被瞧出自己故意相让,她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呢,十五天,已经过去三日了,她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收获,绝不能功亏一篑。
      唐至云只觉此人武功厉害得紧,绝不能有半点松懈,如果清虚教主言而有信的话,此人便是救阿淼的关键,至云想着速战速决,用了最精妙的武功,他正打得背对阿绰,却还未回头,剑已经刺向阿绰胸膛到腰际的几处要害,真不知他眼睛是如何看的,大家算是见识了乘御术的精华。
      可令众人更加惊异的是,这个白衣女子反应极快,一一化解了这几处致命之击,那白衣飘闪,说不尽的适意,俯眺清流,从容自若,不骄不躁,清虚教竟有这样厉害的人物,蜀山弟子皆为其剑法惊诧不已,虽然是清虚的人,可是心里竟生不出一丝厌恶,只想静静观看自家掌门如何打败她。
      斗到酣处,众人只能见到两道白影在空中忽上忽下,银色的剑光混在金色阳光中幻化出点点奢华炫色,千钧一发之际,阿绰眼见逍遥剑向自己劈来,然而却再也躲不掉时,心道:唐大哥啊唐大哥,我在山崖下静思武功三年,今天能和你斗成这样,可见没有白费心血,我要比你累得多,你只管一心一意想着伤我杀我都不要紧,我却要想着既要和你斗下去,又要护你周全,我可以说是胜过你了,今天打得这样痛快淋漓,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面纱下,她微微一笑。
      可是转念,她心里“哎呀”叫道,那个牢里的阿淼呢,你要是伤了死了,他怎么办呢?阿绰心里一下子潮水涌来,悲凉无比,神色闪耀起来,明知肯定躲不了至云的剑了,还是拼命朝他抵挡而去。
      蜀山弟子都看出来,至云终于要胜了!
      第二十五章殉道之血(4)
      电光火石间,至云执剑刺向对方的破绽,知她再怎样防卫,两处破绽之中总有一处要被自己击中,苦战如此之久,不禁心内有些高兴。
      至云看着那剑即将没入对方胸膛,却忽然之间升出一股浩大的无法阻挡的反弹之力,从握剑的手瞬间蔓延到心肺间,隐隐的震痛和酸楚,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奇怪的是,有一双眼睛闯入心扉,深邃而睿智,明净而空灵,他心内遂有潜藏着的无尽感伤决堤而出,被反弹之力震的酸麻之感退居其次,那莫名而奇怪的伤心使他寒冷,好像那种记起前世的感伤,那种本来就存在的心伤。
      至云重重跌落到地上,逍遥剑刷的甩离手中,和地面之间发出金属敲击的巨响。至云这才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他伸出手来轻抚胸前,果然是殷红的一片血。原来是对方在自己被弹开的一瞬剑就划到了自己的前胸,还好那只是抵御之剑,所以伤口并不很深。
      蜀山弟子乌压压地涌过来,将至云搀扶而起,一部分弟子则拔剑对着白衣女子,准备群起而攻之,不过白衣女子并没有相斗之意,只是站在那里有些痴痴地看着。
      青衣药师笑得极为豪迈,笑声充斥殿内,因为大殿的空旷,所以笑声还一遍遍地回响着,“阿绰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
      药师知道阿绰的武功在江湖上绝对算是高手,不过没料到这厉害竟已到了这个地步。这是一块待发掘的璞玉啊!
      在笑声里,秋泽把逍遥剑送回至云手中,满腹狐疑,轻声问道:“掌门,怎么回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你要胜了,现在怎么受伤的反倒是你?”
      至云摇了摇头,不说话,他紧盯着阿绰,心里越来越奇怪,更要命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好像一泓深泉,至云觉得自己要被揉碎了,一点一点被吸噬到那好像没有穷尽的深泉里,他感到自己竟连呼吸也不能。
      这一切也超出浩轩意料,道:“你竟是被弹开的吗?”
      蜀山弟子向阿绰质问道:“你这妖女练的什么邪门武功,竟然有这么大的内力?”
      秋泽望了一眼阿绰,朝至云:“这可真是蹊跷了,我怎么觉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至云觉得一切的答案都在那双眼睛里,那一点点缭绕在她眼睛周围的雾气使至云感觉心伤不已,他不能相信这一切。
      若尘师叔对药师道:“既然敝派的掌门输在你们护法之下,那么今日就算是叨扰了。”青衣药师看着至云一行人走出大殿,并没有阻拦,他也在心内好奇,那一瞬间阿绰怎么就生了那样大的力,竟能把一个人活生生弹开呢?

      至云刚到蜀山,一位弟子就匆匆而来,也未注意到至云前胸的伤,朝他禀告道:“掌门,不好啦,刚收到来自洛阳的信您家里出事了!”
      至云猛然抬头,前胸一片痛楚:“什么事?”
      弟子支支吾吾道:“您父亲被贬黜了”
      至云面色极为难看,道:“信呢?”他从弟子手中接过信来,还未读完,就反身朝门口奔去,秋泽也看到信的内容了,这确实是一次极为厉害的贬谪,至云一家被贬儋州,那是极其荒凉之地,可以说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了。秋泽深为忧虑,但急忙拦住他,“你现在受了伤,不能去!”
      至云一把推开了他:“伤口不深,不要紧。”
      秋泽慌了:“你看写信的日期,你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至少要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至云的伤口仍在滴血,然而他的精神一下子比正常人还要强上几倍,他怒视着秋泽高声道:“正因为来不及,所以我现在就要去!”
      秋泽本来想紧抓的手忽然松了,眼前这个人,秋泽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了,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同去,照顾一下他,因为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御剑飞行,他现在受了伤,更不可能叫他带上自己一同去了。
      秋泽望着至云胸口的血染红了他的双手,真的像枫叶一样的红,这世间怎么单他要这么经历磨难呢,在这样的当口,要闯出这样一份沉重的信呢?望着他有些蹒跚的背影,秋泽觉得他看到的好像是一个殉道者,在视线中越走越远,看他出了门外,然后空中多了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青年,慢慢消失在天际。

      至云在云端间穿行,他看着脚下的逍遥剑,眼前闪过那双眼睛,手里握着那封仓促写就的信,他觉得自己要跌下云端去了,他把胸口的血迹擦拭干净,可是白衣上已经有红色了,他该带件衣服出来的,要是让父母看到怎么办?他心里始终抱着一丝希望,父母还没有走,没有动身去那荒凉的儋州。
      但事实告诉他是他多虑了,唐府贴上了白色封条,至云飞身进去,院里空空荡荡,各色植物好似经过蹂躏都萎靡了,至云本来就有些发昏,现在更糊涂的厉害,明明母亲还在大堂的阳光里绣着花微笑的看着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他失落地走在大街上,什么也瞧不见了,耳边溜入一段对话。
      “唐大人这么好的官呀!”
      “可不是,听说都是被丞相给害的。”
      “你可别胡说。”
      “怎么胡说?唐大人是要求积极改革的一方,丞相是保守的那方,两派早就相互斗着呢!这一次一整个改革派都被打压了,唐大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官而已,那长安的改革派官员听说有被砍头的哩!”
      “这种事情我们可不懂,还是少谈为妙。”
      “不过话说唐大人走的时候,他那儿子都不来送他,人影都没看见。”
      “不肖子啊!”
      “不肖子”这三个字敲在至云脑海中,至云站在路边呆住了,那两个百姓渐渐走远,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见了,脑中嗡嗡乱响,他在路口站了一阵,撑着逍遥剑往前走去,往哪里走他不知道。
      走到哪里去呢,洛阳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
      没了,家都没了!
      天色暗了下来,夏天的阵雨来了,豆大的雨点才刚滴在至云头上,继而密密集集的雨和雷电都来了,一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至云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个地方躲躲雨。
      要找个地方躲雨。
      他挣扎着精神往前面跑去,拐过一个弯,进了一间废弃的破庙,现在他觉得有一个破庙呆都是庆幸的了,他庆幸着笑了一下,然后精神松懈,一头栽下,再也不省人事了。

      他意识极为迷糊时,感觉耳边时时响彻淅沥的雨声,一滴滴落在心上,很轻柔,很安稳。他感觉有人在拨弄自己的伤口,后来渐渐能听到她说话了:“姐姐,姐姐,就是这个人,我替他辛辛苦苦包扎的伤口,可是那伤口完全不在愈合,反而还有些溃烂。”
      然后是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声,那声音很是悦耳,伴着雨声,显得朦胧,而又熟悉。“音儿,有没有照姐姐说的做?”
      小女孩很是无辜,然而执着地:“当然,我一步一步按着以前的做,可是这次真的不行。”
      女子和女孩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啊,有人的脚步声可以听见是多么幸福而温暖的事。
      紧接着很久都听不见一点说话声,好像在从不曾停过的雨声里被隔绝了。
      至云等待着,那声音终于又响起:“姐姐,你怎么了?”
      女孩声音猛的提高,惊道:“姐姐,你哭了?”
      “他要死了是不是?救不过来了吗?”
      忽又焦急地:“不会啊,他身上这伤口不深啊,明明是个小伤。”
      隔了很久,才重新听到女子的声音:“音儿先回药坊去”
      小女孩极不情愿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渐渐跑远。
      于是,又没有人声了,只余仿若背景的雨声重新占据心头。
      可是有些不同的,那雨好像落在自己的伤口上,清清凉凉的,好像一抔雪一点点融化在嘴里,再也没有比那更纯净温柔的情感了,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境呢。
      胸前的伤口上的痛楚慢慢消失,他似乎感觉一双素手在抚摸自己的眼睛,柔软地像风一样,那一刻,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仙子,这样的温存使他流连。
      可是至云心里也害怕,一旦睁开眼睛是不是就已经死了呢?那个小女孩说他要死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愿在这朦胧的适意里多呆片刻,将所有事情暂时先放放,且享受一会儿。
      其实死了也未尝不好的,清虚的那张大网就不用用血打开了,蜀山的将来和自己也没有关系了,师父也无须再去诘问了,淼的生死也不用他去费心了,可以不用面对远在儋州的父母了,更不需要去知道白衣女子那双眼睛的秘密了。
      原来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可以骤停的,一切也都是可以放手的。活着的执念变得都没有意义了。
      人渺小得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于世界一样,从虚无中来,又归向虚无,到头来,这条路终究是一个人走的,只是不知道,清羽是否在虚无里等着他呢?
      又或者,依旧在这个尘世间用一双深邃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他现在不知道该期盼哪一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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