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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屠门旧事 ...

  •   任嚣城地处极南,气候炎热,常夏无冬,千年来草木荣盛而无一日枯;万里水碧,千里花红,一目了其生生不息为天眷顾。

      它的热,影响了这里的植物。凤凰木、龙船花、木棉都都有极其艳丽的色泽,仿以身颂生之绚。

      它的热,也影响了这里的人。楚家又有哪个是贪生怕死之徒,各个以坦然之色面对武林众的威胁,战争已一触即发。可诸人没想到,第一个卷入者竟然是楚谨小子。

      “你见未见过这二人?”段临空问他。

      其身后两名弟子各自展开一副画卷……

      装如劲夜,身如玉山。宽肩窄腰,白银双剑。眼神不羁,笑容邪肆。

      冰绡如雾,身影如梦。环佩玲珑,玉带金刀。眸藏漫天星,一笑百花羞。

      正乃魔教圣裔——黎葳蕤、黎采薇。

      若楚谨为人机灵,定当立即否认,即能保全自己,许还能洗刷家人罪名,可他承了任嚣城子民千百年来的耿直,继了其父楚孟的实在与刚烈。他梗着脖子,认真地抗议叫嚣:“见过又如何?葳蕤大哥为人仗义,常阻城中少年欺负弱小,采薇姐姐生性善良,不忍小兽受伤垂死,常为其上药疗伤,甚至不惜昂贵内劲。他们都是好人,你才是混蛋!”末了,年幼的手指狠狠地隔空戳指着段临空的鼻子。

      楚夫人即怒又哀,掉头,掩目不看。

      段临空不怒反笑,“诸位都听见了?楚氏小儿已为魔教洗脑,深信圣裔善良而不疑,对圣裔忠心耿耿,已与我等陌路。不除之,难道等着长大后,为魔教竭尽全力,与我等为敌?杀你我妻儿?”

      群雄激愤,对八岁大的少年大声唾骂,扔砸石子、暗器。很快楚谨的脸上、肩上、腰腹就都有了伤痕,他冷冷地瞪着这群头脑发热的武林人,像一头幼狼,胆小者为之颤栗,却更确信了杀他的必要。

      “可惜,楚氏小儿年纪太幼弱,我等若伤之,未免有以大欺小、伤及幼孺的嫌疑,不如就让在下小女对付之,在下意下如何?”

      攻击楚谨的人都停手了,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叫好。就这样,年仅六岁的段凌月被推上了断头台刽子手的位置。

      两个人身上脸上还挂着之前互殴留下的伤口,他们互相凝视,都没有动手。他们心底都是茫然的,不知情况怎会变成如此。就在几刻钟前,他们还以为跟彼此绑定了未来,将被迫相守到白头。

      段凌月自小习掌,而楚谨则习剑,而此时二人都手无寸铁。段氏子弟给楚谨递上了他本人的佩剑,是大小正好适合少年人的特制宝剑。他们没给段凌月武器,武林中人有想给她递送武器的,却被段临空抬手阻遏,“小女习的是赤手之法,无需多此一举。”

      “可刀剑无眼,令媛又年纪尚幼……”

      “无碍,若她连楚家小儿都打不过,也不配为我子女!”此言,即含了对任嚣楚氏的轻蔑,又透出六亲不认的严酷冷血,众人无不畏之。

      虽平日多有争执,互看不爽,可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此方如何能打得起来?

      段临空也看出这一点,便转头对武林众中一碧衣仙子道:“听闻贵派老掌门途径云滇时,遭到了苗女袭击,中毒,不治身亡。你们别看楚夫人弱柳扶风,貌似江南碧玉,其实呢,她是云滇花腰苗所建毒门‘夜阑堂’的掌门师姐,鬼九泉。”他轻描淡写地道出惊天秘密。

      那仙子着碧色留仙裙,裙摆处湘妃斑竹纹隐隐若现,她当即大怒,“什么!”踏前一步,竹纹如水,“鬼黄泉可是你师妹?”

      鬼黄泉,夜阑堂堂主,不仅抢了兰衣派掌门的男人,还在其千里寻夫之际,将其毒死,堪称恬不知耻、心狠手辣者的典范。

      楚夫人白脸一红,矢口否认,“段老贼血口喷人!仙姑莫要听之!段老贼,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鬼九泉?”

      楚夫人金盆洗手,远嫁楚庭,十余年过去了,所有证据早已被销净,可不会如葳蕤、采薇,匆匆之间留下一尾子把柄。就算鬼黄泉在场,也无法指证,因为她已让江湖妙手妖医给自己施行了终生易容(即整容)。楚夫人并非天生面色苍白,貌不惊人,昔年也是妖媚无比,魅惑众生的绝色美女。

      段临空不慌不忙,“毒门武功俊奇,手法惊绝,不试一试,自然不能贸认。”

      碧衣仙子心领神会,再加上报仇心切,呐喝着“就让贫尼来试上一试!若你真是鬼九泉,那就休怪贫尼无情了!”飞身上阵。剑招凌厉,楚夫人只能勉力应付。

      “夫人!”楚孟呐喊,想上去帮忙,却被段临空抬掌阻遏。那掌后便是绵绵内劲,透着逼人的杀意,构成不透风的气墙,让楚孟不敢贸然前进。

      段临空道貌岸然:“妇人之间的事情,让她们妇人自己处理,你若出手,岂不成了伤害妇孺的小贼?”

      楚孟无话可说,只能怒而视。

      段临空总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又逼人于绝路。

      “莫伤我娘亲!”楚谨大喝,旋身欲上前帮忙。

      段临空缓然道:“月儿,还不拦住他,莫非你想给荒滩老怪当下酒菜?”

      腥恶的记忆席卷而来,段凌月下意识飞身抱住楚谨,带其落地,阻止他加入那边的战斗。

      碧衣仙子虽为正道,出招却极为狠辣,楚夫人几度徘徊在鬼门关前,自保意志令她无意中使出了夜阑堂独门秘技“幻华夺魂手”。玉手幻作白莲绽,千华宛似手观音。令人眼花缭乱之际心神失守,被捣中心口——这一招本是可以直接掏走人心脏的,鬼黄泉便是靠这招要了兰衣派掌门的性命。可这些年楚夫人吃斋念佛潜心修性,断无那般毒辣。

      侥幸存活的碧衣仙子却不饶人,怨毒地瞪着她,“你果然跟那鬼黄泉同气连枝!听说你们二人情同姐妹,不知你死了,她是否会哭泣!”语毕,身又旋出,与之一同袭去的还有恋慕她的两位侠士,分别喊着:“田儿,我来助你!”“大胆妖妇,莫伤我田儿!”

      三攻一,楚夫人吃力不讨好,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众侠士一看,纷纷表示鄙夷。毒门擅使蛇虫,楚夫人为防止身份暴露,多年来并未蓄养此类宠物,但是她一打哨呼,便引来百千蛇虫鼠蚁,争相助阵。此地处热带,生猛的爬行类与节肢类动物众多,很是利于她战斗。

      见碧衣仙子等仨人落下风,又见蛇舞满地,森然可恶,众义士不忿,那流星锤大汉首先淬一口,大步上前助阵,“我看弄不弄得死你白素贞!”一锤子砸死七八只蛇虫,连连下砸。众人见这些蛇虫并非各个剧毒、生猛,便也勇敢相助,砸死近旁毒物。

      楚夫人见状,哨呼不断,最后竟然连声成歌,歌声悠扬婉转,唤来的却是万千毒虫,有的甚至能飞,从树枝见滑翔而下,落在众义士的头顶、肩头、胸膛……引得他们哇哇大叫。

      “九儿,住手!”楚孟痛呼,却为时已晚。愤怒使得众人倾戈以对,再无迟疑怜悯。

      楚孟想扑上去保护自己的妻子,却被段临空击掌截退,“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楚兄。”

      “你!你这个混蛋!”斯斯文文的楚孟半天也没骂出个所以然,只能以武力对付之。楚孟与段临空早在青少年时,即已相识,那时他们是一同竞风流的两大少侠,皆为人中龙凤,不分伯仲。十年倥偬,偏安一隅的楚孟早已不是如龙升天的段临空的对手,后者武功的进展堪称恐怖,令楚孟越战,眸中惧意惊思越盛,“怎么可能……”

      文人神童出仲永,武者少英亦如众。江湖代有人才出,可惜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些名声斐然的侠者往往如昙花一现,很快就被后人的光彩所掩盖。虽说万事开头难,可中间的瓶颈期却更难突破,所以常见那些被赞为“X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武者,到中晚年却并不出色,只能给新一代少侠开开路。楚孟就是这类天才武者的典型,他以为段临空也是如此,但事实令其瞠目。段临空不但没有停滞成长,反而以比少时更惊人的速度在增长着实力,事到如今,昔非今比,楚孟已绝非他的对手。

      楚孟面如死灰,不禁喃喃:“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为什么能突破……”

      “弱者,只会问为什么,却不知道去解决。”段临空冷冷道,身影鬼魅,掌法飘逸,简直如神仙降世,肆意游走,决人生死。

      楚夫人遭群攻而力不逮,门生纷纷相助,两相倾轧,引发混战。碧衣仙子怒恨中烧,在两位备胎的护送下,于众君之中取得楚夫人首级。“哈哈哈,师父,我为你报仇了!哈哈哈,鬼黄泉,你看到了吗,你的师姐被我杀了!你可开心?可知我兰衣诸弟子的心头之痛?!”沐血而笑的她,宛如妖魔,可日后却无人质疑其正邪,只因,这一刻,她是杀人犯,而其他人皆为共犯。

      见心爱的夫人被杀死,楚孟心神恍惚,正心口挨了重重一掌,顿时唇角溢血,止之不能。段临空就是看中了他失神之隙,加重掌劲,求一击必杀。楚孟还未死,但实力已被削去一半。段临空武功本就高于他,却还下这种暗手,实在令他不齿,楚孟狠狠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如果楚孟口舌伶俐些,早就能把段临空骂成狗贼、邪道了,可他只是捂着胸口不说。

      “比武时要专心。你怎么还像年轻时一样,三心两意呢?”段临空竟如夫子般谆谆教导起来,“你回忆一下,你因注意力不集中,输给我几次了?十次,还是二十次?小心点,这次的赌注……可是命。”

      他们二人年少贪玩,常比试各种事情的输赢,为添乐趣,自然要有彩头。当年如妖似魅的楚夫人,就是楚孟靠跟段临空打赌赢来的。昔日,段临空也恋慕过那苗蛮的毒门巫女,如今翻脸,竟丝毫不认人。

      楚孟怒极而吼:“喝啊!!”吼声如雷,无实意,却胜过千谩万骂。

      楚夫人的死,刺激了一群人,其中包括楚氏门生和楚谨。

      这八岁大的小子,终于被母亲的血激发了怒与杀意。他唯一的对手,就是同样年幼的段凌月,是她拦住了他救母的步伐,是她的父亲间接造成母亲的死亡,是她、是他们、是他们段家的错!憎恨给他的手以力量,力量驱使那稚弱的剑!凝劲的剑!尘风聚而万叶击!

      楚谨虽貌若女童,但继承了父亲的天才,这一出招,就是习得困难的楚氏绝技“万叶斩”,靠气劲收刮树叶,将剑气分给树叶,把所有的叶片转化为刀片,一同袭击对手!

      段凌月未尝诧异他的突然袭击,之前她一直观望着这乱阵,见楚夫人亡,便知她与楚谨间已无甚好说。血海深仇将至,唯有一战!

      她疾速地横身而旋,悬空躲过万叶斩,就地滚至一边。即便她反应及时,还是被伤到了表面,一身织锦银衫顿时破破烂烂,细细密密的伤口渗出无数血丝,她的鼻尖甚至被削去一点,若非其父也认得妙手妖医白琅,她这辈子怕是毁了。

      痛不是她的第一感受,死亡的威胁才是。她冷冷地凝视着楚谨,那样子倒是跟她父亲极像,但她心中有哀意,她并不像与这同伴刀剑相向。可楚谨的眼睛已被血与恨浸染,理智全失,爆发的力量与才能震惊了世人,可乱斗中无人铭记他这一刻的光芒,即便这是他短暂人生中最后也是最亮的光芒,唯有段凌月,此生难忘。

      段凌月本来是打不过楚谨的,天赋与年纪上都有一定的差别,但是去任嚣城之前,其父赐予她一颗绯红的“药丸”,命她吃下。那丸,芝麻般大,在掌心微微蠕动。准确来说,那是蛊,非药。“噬神·传功蛊”,夜阑堂的绝品名蛊,世人以为其已绝种,却不知有两副在段临空手中。

      十六年前,段临空才十六岁,遇到毒门妖女鬼黄泉,不但没被毒死,反而共经一番奇遇,定下“两蛊换得一世安”之约。段临空成年,屠得邪门歪道哭爹喊娘,却从不犯云苗,自称畏其神蛇魔蛊。

      彼时,白鹿城,段宅地下密室内,红衣童子面对满碗猩红生肉,面露嫌恶,抬掌拍地,震飞盘碗,同时大地出现轻微龟裂。

      容颜半毁的银发老婆子冷睨之,苍老阴惨的嗓音道:“历代影主皆喜实生白肉(即人肉),哪料这一代居然出来个怪胎。你再不吃肉,你姐姐恐怕就要被人打死啦。要知道,你的力量就是你姐姐的力量,你不吃,你那没用的姐姐就容易死。”

      红衣童子古怪地扭转着自己的脖子,眼睛里充满好奇、不解和狐疑,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人类,倒似山里出树上来的狒狒、眼镜猴。

      “吃吧……吃吧……”那老婆子捏着血肉招摇着,惑他去吃。他懵懵懂懂上前,勾走那片肉,含入嘴里,瞬息又被吸引,大快朵颐,可惜他早已吃撑,肚子隆起如身怀六甲,吃到一半便呕吐起来。

      毁容老婆子摇摇头,“吃不下了,就练功吧。练好功,影主才会强大。强大者,才配做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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