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皇子梦》莫向晚

3、梦真

　　九仙山范围极大，即便是这座奢侈到不行的九仙宫，也仅是占了一部分而已，但想要走出去，对年仅六岁的孩童来说，基本上还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也不是要私逃出去，只是… …

　　“你怎么来了啊？”

　　普通的灰色衣服，一如普通的道人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小了不止一个号，而且有些过于合身了，若是有懂行的，估计也能够判断出那看着和普通道人衣服相差无几的布料其实并不是普通的布料，而那上面的针脚，也不是粗制滥造的道人服能比的。

　　不过，在小道童看来，这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道童，若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看着便漂亮，好像大殿中那道人雕像旁边的玉童一样，如玉雕琢，润泽自光。

　　白净的面容，精致的眉眼，小道童红了红脸，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把对方当女孩子来着，九仙宫中也有坤道在，所以他还以为对方是哪位真人身边的，一时为美色所惑… …咳咳，他就是… …唉，反正就是那么认识了。

　　伸手想要拉扯对方的衣服，最开始以为对方是女孩子而不敢，现在则是因为对方那清亮的眼神不敢，伸了手出去又在半空收回，表情中透出局促来，孩童却低了头，没看到他的表情。

　　“嗯。”低低地应声，若有若无的声音若是不细听就会忽略过去，下一句却清晰很多，“师兄，我打搅你了吗？”

　　“没有，没有，不打搅，我下午不忙！”

　　道童跟在师傅的身边，做的都是杂事，而师傅没事找他的时候，他其实是可以自便的。

　　九仙宫中除了宫主之外，还有八位真人，这八位也都是极有名的，若有香客来还会点明求教某位真人，而若是跟在这八位真人身边，哪怕是个道童，也不会太清闲。

　　名唤清风的小道童是真玄先生身边的道童，与真人相比，先生也是道人的一种尊称，但地位却差了真人一等，数量却多，有百十来位，名号不如真人，但比之别的无名道人，总还是有几分名气。

　　而真玄先生虽不是真人，但他身边的道童却有十几位，说是道童，也就跟小厮随从不差什么，除了真玄先生出家是从家中带来的那几个，后来的清风等人便是又收的。

　　每年，都有养不起孩子的人家把孩子丢在九仙宫附近，这些孩子入了九仙宫之后，女孩子是先养着，养到懂事的年龄了，看心性与否收入门下，若是觉得不堪驱使，或者心性不定，留下来会有祸害的，便会将其送到山脚下，由好心的居士为其找人家婚配，这嫁妆钱就是那女孩儿多年做工得到的工钱，多少只看其勤劳与否，也不失为公平。

　　道观中有男有女，即便分了乾道坤道，但男女之间的莫名吸力总是容易引发些事故来，但大家的心里都有信仰在，再者，九仙宫也并不禁婚嫁，若是两人都看对眼了，成婚归家也不是不可，居士不就是那种不用住在道观的吗？

　　九仙宫的生活条件比之外面自然是要好很多的，于是被留下的男孩子多半都如清风一样拜入某一位道人的门墙，先做道童，然后再入师学经，以后的好前程就是成为道人，然后被尊为先生，再精研经文，努力成为真人。

　　为了迎合九仙宫的九之数，宫中的真人只容九位，若是想要上位，便要挤掉一人，而被挤掉的那个便只能去云游。

　　这样的竞争方式也算得上是良性的了，倒使九仙宫中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跟着清风往后头走，他们两个小孩子是走不出九仙宫范围的，能够找的也就是僻静一点儿的地方，坐着说会儿话，或者玩一会儿跑跑跳跳地，之后便各奔东西。

　　清风这个后来的道童自然比不得真玄先生自带的那些，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比那些人年轻，迟早都能成为那些人的替换，但他此刻也应该多巴结那些人，多讨好那些人，而不是无所事事，可见，人际关系这门学问，没人教导，少有人聪明到能够自行领悟的。

　　对把清风拉出来玩儿没有一点儿愧疚的孩童不着痕迹地哄着清风说外面的事情，这九仙宫中，除了那等知道自己身份的比自己如蛇蝎，便是不知道自己身份却以为自己地位高不可攀敬而远之的，倒是难得有清风这么个傻的，方便了孩童套话。

　　“桃花镇的桃子可好吃了，要我说，他们就该改成桃子镇，明明是桃子最好吃嘛… …”

　　“… …真玄先生对我可好了，昨儿还给了我一块儿桃酥呐！可惜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都吃了，下回我一定给你留着，但，就怕留久了坏了… …”

　　“大柳树屯出了一件稀罕事，他们那儿有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怀了娃娃，哼，师兄以为我不知道还不跟我说，我都听说了，那是她公公的孩子！不就是扒灰么，我知道！”

　　孩童流露出诧异神色，这种稀罕事可真是罕闻，十二岁，还没发育好吧！也不知道他公公有多丧心病狂，竟然对女童下手！

　　不过，扒灰… …结合前后文的意思，倒不是不能猜出这一句的含义，但，目光看向清风，他怎么知道的？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你不相信我说的？”清风不满了，他当孩童是他的朋友，难得有人听他说这些话，但若是不相信，那就没意思了，“我还知道一件稀罕事呐！”

　　见孩童神色淡淡，看不出是不是感兴趣，清风有些讪讪，正要不说了，又听得那稚嫩声音含着几分柔弱好奇问：“什么事？”

　　“这是七师兄和我说的，他有个朋友武功极好，是那种能够日行千里的，他那朋友才从广西回来，这件事就是从广西听来的。”

　　听清风说得有鼻子有眼，孩童的好奇心提升了几分，双眼似乎更加明亮了，盯着人看的时候，好像在催促快讲一样。

　　“广西有个叫孙子楚的，生来六指，有些痴意，为了一个叫阿宝的千金小姐断了六指不得婚配… …后来又变成了鹦鹉飞到小姐的家中去，最后叼了她的绣鞋回魂… …当地人都说是一段奇缘呐！”

　　清风说着砸吧砸吧嘴，好像也在感慨那奇缘之奇，“你说，人真的能够变成鸟吗？他怎么就飞到小姐的绣房中了呢？要是我变成了鸟，我就要飞到天上去，说不定可以摸到云呐！”

　　“人怎么能够变成鸟呢？”

　　口中莫名干涩，孩童第一次忘了演戏，忘了该说什么台词，心中的编排在这一刻全都忘了，阿宝，聊斋，阿宝，聊斋阿宝！

　　“七师兄和我说过，若是努力修行，人是能够身轻如燕，然后日行千里的，我也听别的师兄说过，咱们修道的一天天修炼，总有一天能够修成地仙那样的，天上地上无有不知，还能长命百岁百病不生呐！”

　　清风眼眸亮亮的，仰望着天上的白云，那白云的形状随风而变化，好像正塑成了仙宫天堂一般，里面似有琼瑶美果，让人垂涎三尺。

　　“我也不求能够修成地仙，只要能修成先生那样，我就满足了，到时候，我说不定还能找到我的父母，他们见到我有出息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孩童遗弃在九仙宫，虽然能活，但九仙宫养活这些孩子的前提条件便是这些孩子跟家中再无瓜葛，也就是俗称的出家。

　　这些孩童被遗弃的时候，有的很小，还不记事，有的记事，但即便还记得父母模样，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也记不得自己家如何走。

　　清风就属于那种记得父母长相，但不记得家住何方的，他如今身在九仙宫中，虽每日还有杂活要做，但到底是九仙宫养了他，于情于理，他都不好逃走去寻父母，他也逃不走。

　　看似超然脱俗的九仙宫，他的护卫力量并不弱，曾经巧妙观察过边缘的孩童十分确定，无论是那高墙，还是那来往巡逻的道人，都足以拦住想要偷溜出去的人，而之后的执法堂自会告诉偷溜的人，九仙宫的规矩法度何在。

　　周围山头都是九仙宫的产业，也自有佃农耕种，更有京中富户按时节献上各种供奉，这些钱财都是九仙宫的私产，而九仙宫又有自己的一套制度，管理着宫中的道人，道人因是方外之人，多半不受律法约束，这种情况，也不知帝王怎生容得。

　　平心而论，在这天子脚下，有这么一处不受天子管辖的地方，天子实在应该睡不安寝，但事实上，九仙宫这般存在已经有数代，那些帝王可不都是没脑子的，但他们依然会在某些事上问计于九仙宫的宫主，倒是令人奇怪了。

　　也许，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在？

　　一想到秘密，总是令人兴奋，孩童的眸光有那么一瞬间格外灵动，然而很快又寂寂，凭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去找秘密，做梦呐吧！

　　困死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