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静心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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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天晚了，该休息了。”
久等殿下不归的乳母胡氏寻到了暗室，推开门，轻巧的足音落在青石上，顿住，止步，恭敬有礼地说话。
“嗯，我知道了。”
孩童从蒲团上爬起来，因为跪得太久，即便那蒲团已经十分宣软了，但起身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膝盖的酸麻隐痛，几乎踉跄，胡氏站在门口位置，看着那不稳的小小身形，手臂抬起，虚伸了一把，指尖触碰到的只有空气，抬在半空又落下，似有风因这动作而生，换来了那孩童眸中的一抹嘲讽，真当自己是妖孽了吗？
好啊，真好，都说国之将亡，妖孽丛生，他倒是希望多生些妖孽才好，若是那梦中的聊斋故事都在现实中上演，那才叫一个好！
不管那鬼狐是否多情，仅此事，便可以成为契机，一个让他回归正位的契机。
若然只是普通人，于这道观中清修未尝试不好，但他的身份明明是那般，于这古代，明明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为何却偏偏屈居于这小小的道观之内？他不服！
胡氏站立在门口，等着孩童起身走在了前头，她这才紧随而出，一路往住处走去，他们的住处，就在这静心堂不远处。
九仙宫很有名，不仅在于这九仙上的种种传说，历代帝王的重视，更有一层出名的缘故是因为这九仙宫的风景。
天下人都知道皇宫是世上最奢华的建筑，原来那应该是唯一的，但这九仙宫，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乃是神仙宫殿，自然要与人间帝王比肩，甚至要更好，若非两种建筑是不一样的风格，皇宫偏向恢弘大气威严肃穆，九仙宫偏向精致秀逸美轮美奂，还真说不定皇帝能不能允许这么一座建筑为道人所占。
历史上不是没有过昏聩的皇帝对这座建筑物起了私心，想要把其当做皇家别院，而那位帝王也不能说是一点儿没脑子，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也用了手段，先是崇佛灭道，尔后是以九仙宫道人犯法事说他们于此藏污纳垢是为侮辱上仙，然后将其驱离，之后便是宣布九仙宫被收归国有。
原本这般便能够顺顺当当占了这宫为皇家别院，但谁知道这位帝王委实命不好，才这般做了没多久，唯一的嫡子便病死了，之后陆续发生的事情都让他焦头烂额，没空寻思别院的事情。
古人最好以天谴说话，若有地震水灾，帝王少不得要以为是上天示警，即便不下罪己诏承认是自己的过错，也要做点儿什么好事来弥补良心的谴责，对公众有个交代。
而此事不远便是九仙宫的事，少不得便有人以此说话，历经数代帝王的九仙宫虽然从不参与政事，但其中的道士也不都是碌碌无名之辈，那位有着地仙之称的宫主就不说了，之后的几位宫主若一一追究起来，也都是家世不凡之辈。
这世上，有人追求权力，有人追求道法，世家大族的子弟，除了纨绔的，也不是个个都上进想要争夺朝堂上地位的，总有那些闲散的对道法有兴趣，更有那些迷信神仙点金术之流的人物，还有一些被逼无奈看重九仙宫超凡地位而投身于内，以图后计的。
这些人汇集在一处，聚集在这九仙宫中，这九仙宫自然也不会再是什么超脱之地，坐拥并不比皇宫差的宫殿，享受着周围的供奉，所有的事情全由自己安排，一宫之主比一家之主比一国之帝也不差什么的感觉总是让人迷醉。
这样的优势这样的好处，一旦享有，哪个愿意放弃？
再有一些对帝王不满的，声音便汇总到了一处，压力便加在了一处，最后帝王或许是真以为这其中有自己私心的过错，或许是不得不退让出九仙宫做一个姿态，最终恢复了九仙宫的一切，其中亦包括其高度的自治。
若是说一句大不敬的，这九仙宫已然如国中之国，仗着方外之人，于这尘世划开分界，而却又是这些方外之人，总会于乱世之时放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论，最后成为新任帝王的声音，在新的朝代立稳脚跟。
有这样的意义在，有这样的根底在，九仙宫能够作为一位皇子的囚室，显然也是最适宜不过的了。
天明时分，孩童自觉醒来，并不劳胡氏来唤，起身穿衣，于雪白的中衣外套了一件灰色的布衣，再有一件几乎是同色的纱，末了穿上那毫无绣花纹样的黑色布鞋，便算是穿戴完毕了，而这时候，胡氏正好送水进来，顺便给他梳头。
因为年龄还小的缘故，孩童只是束发并未加冠。
胡氏灵巧的手上下穿绕，仅看那手势便让人以为是多么繁复的发型，然而梳出来之后，孩童每每揽镜自照，总觉得跟女孩子的马尾没什么差别，真不知道为何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
好吧，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每天这个时候的早课。
做道士，每天是要有早课的，甚至还要打扫卫生什么的，但因为孩童的身份和年龄，打扫卫生与他无关，但早晚课却必不可少。
从婴儿时期便被放到道观之中，从那时候的早课便是胡氏抱着他一起上，到现在，胡氏自然也是同去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静心堂中，并不是所有人的早课都在这里上，静心堂本来就不大，乃是为了静心自省而设的，在若干年前还曾当过犯错道人的面壁之所，其狭小可以想见。
这时候，七个人安坐在蒲团上，空出来两个座位，一个孩童盘腿坐了，一个胡氏跪坐了。
待两人坐好之后，便是早课时间了，早课便是诵经，通过这样的诵经，孩童学了不少字，对于他来说，每一个繁体字差不多都是陌生字，说是从头学起也不为过，而道士念经时候的语言，虽然还都是汉语，但其博大精深程度总是会出现一些误读似的感觉，倒像是某地方言了。
念了一个时辰的经，等于给孩童巩固了一下昨日所学，这就该下课了。
早课过后，该去修习经典的就去修习经典，该去炼丹练符的也都自去了，静心堂中一时又只剩下了孩童和胡氏两人。
孩童手持经书，一遍遍诵读着上面的经文，遇到不会的字便空出去，继续往下念，若是那一段不会的字多了，这般诵出来便显得古怪，倒不像是什么经文了。
胡氏于他身后默坐，也不知道是在默习经文还是打盹小憩，在孩童看来，所谓的修内丹之举跟坐着睡觉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要闭上眼睛的，而且，谁知道他是真的在睡觉，还是在修内丹？
这些想法在孩童的脑中早已盘旋好久了，但他从没有探究的欲望，即便是无神论者，但猛然成为古代的小婴儿，那无神的论调便不由打了波折，再后来梦入聊斋，更是让其困惑良久不得其解，于这无神论上，愈发要打出问号来了。
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倒不必追究那么细，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了。
在静心堂耽搁到快中午的时候，胡氏起身去取饭，九仙宫是食素的，孩童自幼便是吃着素食长大的，对那白水煮面之类的东西早就没了期待，填饱肚子而已，真正毫无滋味，对这样的日子不能忍受，这饭食之素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一个因素。
其实，自己这么瘦弱，完全都是因为营养不到位的关系吧！
想到前日梦中的烤麻雀，有机会，再去后山看看吧，这个季节，鸟雀多，就算再不会如上次那般运气逮到麻雀，能够摸出一两颗鸟蛋什么的，也是好的啊，鸟蛋，也算是荤的吧！
即便顾忌身后的那双眼睛，行事都多了些刻意和百般思量，但是民以食为天，遇到吃饭问题上，他还真的很难把自己伪装成只吃素的狐崽子，吃肉就吃肉吧！反正没人告诉他吃肉是不对的不是吗？
再有，那麻雀已经死了，他不过是无处安葬，又有心怜之，这才给它找了一处永远不会被盗墓的坟地——安葬到了自己的肚中，如此既填了他的腹，又给收敛了尸身，免于其曝尸荒野，岂不是两便？
就是… …麻雀太小了点儿，小吧，毛还不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处置到能吃了，这对于只会使用天然气而初用柴火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尤其是那火源，没想到真的有火折子这样的东西，没想到那东西还真的挺好用！
一顿平平无滋味的面条吃过之后，孩童自去午睡，也不理会胡氏做什么，等到下午时候，又来到静心堂打坐，这倒不是他多么乐意在这静心堂待着，冷冷清清一个人，于这小房间内倒像是坐牢一般，也没什么意思。
而是下午的这段时间，胡氏总是会待在他们的住所，那样他做什么便多少有些不方便，一如他努力展现在胡氏面前的是懂事而寡言，孤僻到有些自闭的孩童模样，一如他想要展现在那暗处眼睛中的形象是期待关爱心存疑惑委屈难言的无辜模样，这两种模样可以出自同一人，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精神分裂了吧！
他也不想去挑战胡氏的承受度，不是没想过把这位最亲近的人收归己用，然而对方的心性并不是人云亦云的，至少从她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现过多少个人情绪就能够看出她必然是受过一番教育的，这样的一个人，不知其所喜好，不知其所畏惧，手中全无拿捏，想要让其可信，只凭“情”字动人肯定是不行的。
这六年，孩童倒也看出胡氏并不是一个心坚似铁的人，但她对自己的心软未必能够抵得过背后的利益和胁迫，若是真的把什么关键交到她的手上，看她的一念而求生，是孩童所不愿的，所以，还是这般不冷不热的好，至少也是个平衡。
形势不明，自身无力，这便是他的现状，而想要改变这种现状，一时的耳聪目明并不足够还需要更多的条件，而他也正在寻求达成这些条件的契机。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静心堂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