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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不回头? ...

  •   一路西北而上。

      虎贲营调出来的人数在出发前又精简到了九人,领头是个名叫珠扎的藏族少年。燕凌宵和他聊过几次,知道他是西宁人,对祁连山多有熟悉,这才被周邦年调派出来。

      其时已临深秋,一路行来,远处雪峰皑皑之色未曾改变,树林里却渐渐抽出层深层浅褐黄红绿的缤纷来。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葱茏在道旁,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成晶玉般的形状,让看惯严谨园林造势的人们,忍不住新奇万分。

      “这里很多植物都有毒,当地人平时都不会走到深山来,我小时候跟村长学过药理,但这些也是认不全的。”珠扎递给燕凌宵一块布条示意她绑在手上,后面一路嘟囔的耀爷几步跑来也抢走一块。

      燕凌宵将布缠在手上:“这里土壤湿润,附近应该有水域存在,大家辛苦点,今日就不休息了。”

      虎贲营的精兵体力自不成问题,她看了看耀爷,连日的跋涉使得他很是疲惫,出发前眸子里的光亮渐渐沉淀了下去,然而也许是想到任务完成后的回报,他终究是忍了下来。

      燕凌宵把水囊拿给他:“跟好我,任何人掉队我都不会回头的。”

      一行人走了两天,黄昏时分,一条澄澈的玉带转过滩头横亘在眼前。满目草甸铺延在水流两岸,舒缓的水波中是融融云幕倒影,大多时候,那是透着浅金的花形。

      “这就是湟水一支源流,再往下就会合流绕过少宜郡。”珠扎满脸湿漉的走过来,递上新灌的水囊,“这里的水都是山上冰雪所化,最是甘甜洁净,大人你试试。”

      燕凌宵灌了口,对他一笑:“西宁人视祁连山为圣山,却不虚妄,只可惜这雪域天水,终会流入凡尘,为俗世浊物所污。”

      珠扎搔搔脑袋,也不知听没听懂,附和着笑了笑。

      燕凌宵调开目光。

      从雪山淌下的河流,带着独属于天空的冰凉气息,凝汇成千年不变的轻盈痕迹。扑面的水气是活泼的,那种清寒的舒爽感觉,净涤的不仅仅是体肤。

      燕凌宵在河边浇了浇脸。雪山的风也是凉的,微而柔软,吹得水中人影摇曳不清。

      旁边众人涉足在水里,脸上也都是幸福满足的笑意,耀爷将自己摊成大字,衣襟全是溅起的水印。

      夜晚,火堆燃在了河滩旁一处崖壁下。

      珠扎同虎贲营其他八人围坐成半圆,中间燕凌宵盯着火光,抱膝靠在山壁上。经过几天的跋涉,大家都很疲倦,再加上任务完成后的轻松,很快便有轻轻的鼾声。

      月弯如刀,不远处的水面银光交叠,平缓得没有任何征兆。

      水面后的黑暗里,一丛草木动了动,钻出个瘦柴的人影。

      “你这泡尿够久的。”燕凌宵翻了个面,看见耀爷还在系裤带,又转了回去。

      耀爷嘿嘿走近,坐到火堆旁笑道:“最近有些上火,尿着滴答滴答没个完,刚瞧见树底蚂蚁成群结队的搬家,还拿尿淋来着。”

      燕凌宵嫌弃地皱眉:“你无不无聊。”

      说着往火堆加了把柴。

      火旺了些,光亮照得人眉眼皆黄,耀爷靠近火堆搓了搓手,抬头望向燕凌宵:“大人,你说我这次回去,能捞到些什么?”

      “待此间战事了结,或可求将军销了你的军籍,回乡做个村官总比战场上朝不保夕要强。”

      耀爷有些兴奋:“大人说的可是真的?我乡里还有个老母亲,当了十几年兵,也从没尽什么孝道。”

      燕凌宵侧过脸盯着他瞧了半晌,缓缓露出个笑来:“这下可好,你该回去祸害自各亲娘去了。”

      耀爷呸了一声,片刻又有些担忧道:“咱们投了药就这样等着?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咱们投下的剂量大,往下水流会逐渐增快,只要胡人还没过河,不出五天消息就会传来。”珠扎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坐在火光对面望着两人。

      燕凌宵拿树枝掏着火堆,融融火光里眉目淡似剪影:“虽掐着时辰,但西凉军队伍庞大,一次的药剂恐是不够的,所以咱们得在此处多停留几天。”

      珠扎转目四顾一番,笑道:“大人放心,这里水源丰富,树林里活物不少,呆月余也不成问题。”

      耀爷挤到他身旁,褶子压在眼角:“你以前学过药理,那干嘛还参军啊,当个郎中怎么也比这生里来死里去的好!”

      虎贲营在天水与其他府兵不同,士兵全是志愿军,而非一般的征募而来。燕凌宵虽然不八卦,此刻听耀爷如此一问,也若无其事地往火堆对面抬了抬眼。

      “我师傅早年入山没能回来,我就个半罐子哪能当什么郎中。家里四个弟妹靠娘一个人拉扯着,日子难得苦人。到后来一个个大了越发揭不开锅,我瞅过不下去了,便想着参军来混军饷。”珠扎干巴巴地笑着,眼神闪烁地不看两人。

      “这样啊……”耀爷有点尴尬,见珠扎垂了脸不再说话又多了丝内疚。沉默里,他颇为无助地望向燕凌宵, “那个大人,我……”

      “睡觉。”燕凌宵懒得理他,自己缩在了石壁一角。

      翌日天空开始下起了雨。这场雨一下就是数天,满眼皆是阴绵朦胧的景象。

      大抵是受潮湿天气的影响,众人都变得沉没寡言起来,每日按计划将药剂投放进河里,剩下的时间便是窝在山壁下补觉。

      燕凌宵站在湿漉漉的树下,看着雨丝将河面惊乱,看着水流将卵石冲刷成一去不返的形态,缓缓笑了下。

      不出意外,隔日便会有消息传出。

      这一日天黑得极早,没有月的夜漫染在深山幽远寂静的重影间,依稀还夹杂着高山之颠吹散的雪沫。

      燕凌宵睡得不实,身体里筋脉突突跳着,丹田阵热阵寒,令她梦里都是副混沌颠倒的狂乱景态来。雨始终没有停歇,夜雨砸在崖壁突起的坚石上,沾开的凉意浇得火堆只剩微弱的火星。

      不知过了多久,惨黑的树林里忽然响起片唏索拂动之音,那声音非但不小,还有渐大之势,就好象深山间所有动物一起奔跑的动静般。

      雨幕下,原本平静和缓的河面似泛出层层起伏,不断浮游的水絮草艾被搅乱在密集的波纹里,一圈圈向两岸荡去。

      火堆旁,珠扎翻了个身,突然睁开眼睛,将周围和衣而眠的弟兄全踹醒过来。几人迷迷瞪瞪搓着脸坐起,半晌发觉不对,往不远处河心一瞧,顿时都变得惊恐起来。

      燕凌宵被人从梦中摇醒,下意识感应下周围的杀气,察觉无恙,又恍恍惚惚闭上眼。

      她闭眼没多久,梦境一下子纷乱起来。

      混沌中似来到熊熊火海的宫殿,纷乱的人来来去去,自己却透明如空气。她凑到跑来的宫侍耳边大喊大叫,那人却仿佛没听到般头也不回跑了。

      她跟着追出殿门,竟是李府角落无人顾及的小院。倒塌的院门里燕眉娘在井边搓着衣服,水里是件婴儿大小的寿衣。

      她走进去望着对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燕眉娘抬头惊喜道:“公主?!”

      她正想摇头,对方已经拧干衣服朝自己走来:“血仇得报,凌宵,你从今以后就是燕国的女皇——”

      燕眉娘将手中寿衣一抖,变成一件明黄澄亮的龙袍。

      龙袍披身,冰冷衣料滑过皮肤,激得她一哆嗦,惊醒过来。

      “大人,你可魇着了?”

      燕凌宵长长呼出口气,想要敷衍,却很快察觉到不对劲。她迅速坐起身,只见原本植立在河岸旁的树木,尽数已淹没在了浪花里。

      珠扎慌张地擦火石:“大人,山洪泻下来了。”

      燕凌宵一愣,又飞快冷静下来,令众人只带上水囊,立刻撤向山岭。

      连日的阴雨使得山路泥泞难行,几人爬行许久,竟丝毫及不上洪水来势。身后水声响如雷鸣,面对地动山摇的焦急感隐隐约约在心底滋生出来。

      翻过一处土丘,燕凌宵下意识回头催促,目光往后一探,心中却是一冷:“耀爷呢?”

      水声太大,燕凌宵猛地回过头朝那几人吼道:“王耀呢?”

      没人吱声,半晌一个小个子挤到跟前忐忑地猜测:“这大半夜他老是跑出去放茅,有可能是……要不要派两个弟兄去找找?”

      “好了,”燕凌宵出声打断,垂在袖下的十指握紧又松,把话说得飞快,“我说过,任何人掉队都不会回头,继续走!”

      队伍里有几人欲言又止,但看见燕凌宵发白的面色和紧抿得浑无一丝血色的唇,又觉多说一句都是负担。

      林子里的风夹杂着水珠呼啸掠过,面上的冰凉一层复一层,湿润的睫毛下,燕凌宵闭了闭眼,遮住这一刻决绝的目光。

      众人沉默地继续往上爬,拐过峭壁,前面一个人忽然顿了顿。

      “黑子……黑子不见了。”

      燕凌宵几步冲上前:“刚才不见的还是一直就没见到?”

      那人目光颓然地耷下来:“不知道,就忙着往山上爬了,没有留意。”

      燕凌宵甩过头去,身下洪水已漫过原先扎营的崖壁,而被留在滩上的包囊物品,早被浪头冲得支离破碎。

      众人围着燕凌宵,没有谁说话,那沉默却成了世间最难平衡的抉择。

      她忍不住苦笑了下:“留两人随我下去寻人,其余的即可前往岭上,不得有误。”

      士兵里走出五个人,珠扎看了看,将三个年纪稍小的搡了回去。

      燕凌宵望着那几个不甘愿的士兵,道:“若两日未归,诸位就待潮退后自行回军吧。”

      她转身便往山下赶,听得身后珠扎叹息:“大人何必犯险?”

      燕凌宵没有回答。

      三人下到临水面尚有段距离的土岗上沿着窄路往下游方向搜寻,雨势渐大,视野瞬间模糊起来。

      走出老远,路却被雨水冲得不能行,泥流带着草根叶渣粘在靴子上,腿便重了几分。

      珠扎抹了把脸,急声道:“大人,水要涨上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燕凌宵点点头,面色在雨中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再往前看看。”

      “水势太快,如果到那里还没有收获,必须返回了。”珠扎指着前面一株大树,有些无奈地说。

      燕凌宵循指望去,水汽使得她不适的眯了眯眼。

      这一眯眼,目光忽地顿住。

      那半露在水面外的树杆上,匍匐着一个甲胄松乱的士兵,水正漫到他胸前,而他整个身子则挂在树上,被水流荡得飘摇不定,似下一刻就要被卷入河心。

      燕凌宵微微一喜,然后立刻又觉出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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