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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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斗在一处。
周邦年使一手霸王枪，一路势如破竹直冲而去，那枪法大开大阖，枪尖一点冷白戳刺在重重人影中，天际残阳似也被那冷光惊动，愈发滴出血来，映得人眉眼火红。
很快便是一条血路。
对面拖鲁赣达高踞宝马之上，浓浓络腮胡下一双眼睛阴狠地盯着杀来的周邦年。他手底两抡大锤跃跃欲试，蓬起的血雾里，一声金裂激荡，两人打在了一起。
紧随周邦年身后的副将齐亮被气势震得身形一顿，踉跄稳住马身，再往前就看见拖鲁赣达的铁锤如同雨点般直往大将军命门砸。大将军躲闪中虽是无恙，可每每动作被压制，总寻不出一点空隙反击。
担忧中，竟生生露出背后大片空门。
“回神。”燕凌宵绞掉已经伸到他背上的长剑，顺手斩了两颗人头，这方重重拍了他一下：“不要担心将军，你只管稳住阵营，不求歼敌只求减少伤亡，挡得一时是一时。”
齐亮半知不解：“可是大人……”
“这是将军之意。”燕凌宵座下已经换了匹马，正焦躁打着响鼻。她摸了摸马背，心道西凉战驹，果然出色。
见她无意多说，齐亮便不再追问。沉默半晌，又犹犹豫豫地：“大人，你是陛下派来的，上阵实为不妥……”
这次燕凌宵却笑了：“杞人忧天，自求多福吧。”竟再不罗嗦，翻出柄雕刻精致的匕首，一手长剑一手短匕，就这么又冲了出去。
齐亮愕然，转身砍掉几人脑袋，再回来看时，那少年便是那样一副古怪姿态，淹没在了人群中。
燕凌宵矫捷地在敌阵里穿行，残阳下，握在手里的万寒透着极淡极浅的碧青色泽。两指宽的剑身晃过无数双眼睛，因为速度太快，所经之地竟似拖出条长长残影。
她时不时制造些小骚乱，然而饶是如此，面对一波波冲上来似无止歇的进攻，局面渐渐陷入了劣势。
天将黑尽，不知是谁叫了声：“援军到了！”
诺大的山谷，以天水军为中心被围成了数圈，除混战在圈中的精兵外，第二层正是之前于山头埋伏收缩进来的弓箭手，而最外层，则是隶属于西凉王庭的重骑兵。
此时，最外层围得严丝合缝的骑兵圈一角，微微露出了缺口。
周邦年一甩马缰，猛地吩咐道：“汇合！”
便见黑甲红巾的天水军士气大振，动作极为迅速地朝缺口收缩，远远望去如同翻起的黑红浪花。
“突围！”
冲锋的号角再次响起，血光中，圈外黑沉沉的阴影里立刻有隆隆马蹄声相和。
拖鲁赣达脸色巨变：“围住！围住！凡得周邦年头颅者，赏百户！”
周邦年骑在马上霍然回头，他直直迎上对方嗜人目光，缓缓露出个奇异笑容。
“撤！”
大军一路撤往山口，五万北府军果然已全部集结。燕凌宵凝目望去，所见处尸累如山，有胡人，也有汉人，刺鼻腥气令人直欲唾呕，而士兵满脸麻木的脸上，浑无一丝动容。
拖鲁赣达的军队就在身后不远，如今大军气竭，胡人却猛如虎豹，两军相峙，极为艰难。
周邦年大致查看下伤亡，一番思索，吩咐人砍来三颗大树，用绳子绑在了马上。大军继续撤退，那三颗巨树便在队伍末尾被骏马前冲的劲力拖拽着，激起浓厚的灰土。
漫天尘埃中，西凉军突然停了下来。
“将军，不追吗？”
拖鲁赣达深深望着远方，飞扬的沙土里模糊一片乌沉沉的黑影，那轰隆声似有千万铁蹄齐蹋之势。
良久，他恨恨磨牙：“扎营等待。”
月上中空，大军一路退出山谷，在山脚一处平原扎下营地。
卢寒山望着连绵山势担忧：“将军，西凉那边，难得一次机会，他们会不会追过来？”
周邦年笑道：“拖鲁赣达人虽勇猛，奈何生性极是多疑，他既知我们有援军，想必此刻定猜测我军实力，最近是不会有大动作的。”
卢寒山觉得事无绝对，仍未完全放心，直到一夜安稳过去，才稍稍松懈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周邦年所料，西凉军按兵不动，在日月岭西扎下了营寨。其间两军有过几次规模不大的前哨战，各有胜负，战事便僵持下来。
近些日子燕凌宵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累，这种累就像使用了过量的内力，直让整个丹田都空了似的。但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她除了每晚照例的调息，根本没催过真气，偏偏整个身体累得不得了，有时候明明才睡醒，那感觉便丝丝袭来。
燕凌宵以为是自己以往缺乏锻炼，真真到了条件严苛的境况，便跟不上体力。于是每日用过晚饭，她便会自己跑到军营后面练拳练到太阳下山。这样一阵之后，身体似乎还真有所好转，气力就如同泉水般源源不断涌进身体，丹田里总是热热的，直持续到入夜还不消散。
后来，燕凌宵渐渐发现，她一套拳下来，太阳竟迟迟没有下山。不仅如此，原先留在她体内的极寒内息有时候会变得如岩浆般滚烫，然而这时冷时热的诡异交替，却叫燕凌宵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甚至于偶尔在夜深人静之际，思维仍会处于亢奋状态。
察觉着身体一系列莫名的变化，燕凌宵心中狂喜。处于极度兴奋的她根本没心思去深究冰火相克，却能在她体内相融和谐的古怪。周邦年每每碰见她，总觉得她一日较一日不同起来，可究竟哪里起了变化，却又说不清楚。
一边琢磨着一边心底也觉得这样未尝不是好事。等此间战事了结，燕凌宵迟早会回到皇帝身边做事，又想起临出发前皇帝召自己入宫的那些嘱咐，便思量着寻个时机好教燕凌宵谋个战功。
十一月，铺天盖地一场雨后，探子传来消息说西凉大军因推进过快，后方补给有些脱节。
燕凌宵这日起得早，窝头刚咬了个缺，一个传令兵直冲冲闯了进来：“大人，将军有请。”
燕凌宵看了那士兵一眼，淡淡应了声，站起身来。
那士兵见她动作起来，自己便转身走了。燕凌宵捏着窝头，心中冷笑——看来军中不服她的人可不少呢！
一路行去，操练的士兵士气并不太高，显然周邦年为防细作，并没有将新收到的消息扩散。燕凌宵在大帐外把窝头塞嘴里嚼完，这才拍拍碎屑挑开帘。
周邦年正在沙盘旁边端详，卢寒山齐亮还有两个将领同在其内。见燕凌宵进来，齐亮率先笑道：“燕大人你好慢。”
大约是年纪相仿，齐亮挺喜欢这个少年老成的监军大人。
燕凌宵挤开他，一边笑着告罪：“让诸位久等，还望宽容则个。”
众人只是笑笑，倒没言语。燕凌宵走到沙盘前，大致扫了下日月岭西侧局面，转头问卢寒山：“消息来源可靠？”
卢寒山点了点头，斜一眼燕凌宵，指嘴角：“燕大人，注意仪容。”
燕凌宵一讪，赶忙拿袖子擦嘴。
这时的周邦年好象才发觉燕凌宵的到来，他盯着燕凌宵，笑容满面：“你都听到消息了？”
燕凌宵只好又点点头。
“嘿，时局迫人。”周邦年将目光落回沙盘上，“如今他们粮草供给不上来，依拖鲁赣达的性格，恐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卢寒山眼睛一亮：“速攻？”
“不错，”周邦年赞赏地看着他，语气却不见一丝焦急，“眼下他短了粮草，久拖下去必是不行。既已迫在眉睫，恐怕近日他便会率兵攻过来。我军兵力虽足，奈何胡人骁勇，正面相碰必定伤亡惨重，而一有伤亡，士气便会低落，一鼓容易，再而衰，三而竭，若战，实于我军不利。”
燕凌宵把话接得飞快：“将军的意思是想在他攻来前做些动作？”
“然。”周邦年笑得落井下石，“他既已火烧眉睫，我们便要火上浇油，让他战不能战！”
是日夜，西凉军大营忽起大火，火势由粮草库一路蔓延，烧至数里开外。熊熊大火映得天际犹如白昼，远处祁连山起伏的雪峰上，亦被火光照耀得仿如彤云。
燕凌宵彻夜没睡。她遥望火光深处，即使离得如此之远，树倒木摧的景象如在眼前。战火起于杀戮，杀戮终结战火。这亘古不变的道理，在她看来，却是如此森凉与无奈。而更无奈地却是，她为君氏皇朝卖着命，而在久远的十几年前，她自己的国家便被终结在如自己这般的，染满鲜血的双手之中。
火势在天将亮时止歇，派出去纵火的小队始终没有消息。
燕凌宵却知道，他们，将永不回来。
很快，拖鲁赣达面临了一生最艰难的处境——前进，没有打败敌军的把握；拖下去，粮草只会越来越紧张。他们似乎已没了选择，一场大火，令得他们尚不及发动进攻，便处在没了前路的困境中。
十一月初十，无计可施的拖鲁赣达下令烧毁带不走的辎重，全军由原路向西撤回。
周邦年接到消息时，西凉军正撤离第一个山口。一天之内，便有不下五个将领前来请命追击。最后五个将领垂头丧气出来四个，剩下一个点了八千士兵，才不紧不慢朝西凉方向追去。
燕凌宵坐在山冈上，看着军队绝尘而去，心中不由佩服周邦年用兵狡诈。西凉大军如此仓促退兵，必会事事提防天水追击，调选精锐部队垫后拒敌。拖鲁赣达虽不如周邦年老奸巨滑，但他手底将卒个个虎狼之骑，若正面追击恐怕事倍功半，而如现在这样徐徐图之，才算万全之策。
果不出所料，追击的士兵回报说胡人铁骑悍勇善战，派去的八千兵力只能在后方进行些小范围的滋扰。周邦年又加派了三千士兵，并命人在西凉军中放出风声：天水本营已然开拔，不日将追击过来。
第三天，天空起了雾气，山风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燕凌宵靠在墙壁看人下象棋，此时正值午间休整，演练场上空荡荡的，除了换岗的士兵，就是些躲在阴凉处猫觉的老油子。
下棋的是两个伙头兵，燕凌宵看来看去，只觉得每次开局都是当头炮一个套路，然后接下去的行棋，仿佛都了然于胸了。没一会儿失了兴致，她便打算去其他地方溜溜，刚走过西垛哨岗，迎面来了个东张西望的汉子。
燕凌宵招呼他：“耀爷。”
每个军队都有一种人，他们好酒，捡便宜，欺软怕硬。不会欺负新兵，但绝对漠视新兵，上面的将官不好管，下面的士兵不好惹。可就是这样的兵，他们总是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
耀爷差不多就是这种兵。燕凌宵认识他是在一次试探性战役中，彼时周邦年设计剿了一支小队，燕凌宵负责去清人，满地尸体中，也不知踩到了哪里，人堆里便蹦出个活人来。
后来燕凌宵把那个装死的人调到自己帐外做了传令兵，即是眼前的糙脸汉子。
耀爷一看见燕凌宵，大脑门皱出三道褶子：“大人，你还猫这儿做什么？”
燕凌宵拍拍他肩膀，直言道：“将军找我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燕凌宵脚步不停直直擦他而过，耀爷搓搓脸，有些百无聊赖地转身要走。没走出几步，身后燕凌宵忽然又叫住他。
转过身：“怎地？”
燕凌宵扬着脸，长长睫毛上点缀着淡淡浅金色的光晕。她盯了耀爷片刻，目光落在了祁连山优柔的雪峰顶端。
“如果有个立功的机会，但有一定危险，你会要吗？”过了良久，她说。
耀爷收起笑容，神色流露出一丝厌倦：“命都不保了，还要个屁！”
燕凌宵点点头，容色一瞬间轻松许多：“好，我明白了。”
周邦年一个人在帐内，中央的沙盘有了点小变动，祁连山北侧被标志出一条蜿蜒的线路。
燕凌宵凝视那线路片刻，心中忽醒醐灌顶般一悟。周邦年暗暗观察她神情，见她表情微微变幻似已瞧出其中官司，笑道：“依你看，这条路可行否？”
他手底指过的地方显然比表注的还要更长，燕凌宵仔细瞅瞅他神色，也不隐瞒，当下将手探向祁连山西南方向一处地域：“西凉军此番兵退盖因粮草之忧，若说后方补给当属此处少宜郡距离最短。然欲至少宜需渡湟水，将军是想在胡人渡河前攻其不备，主导战局？”略一顿，见周邦年但笑不语似已默认，也不再兜圈子，一笑，“将军表注出的路线虽穿越植被区域，却是抵达湟水最近的路线，可大军断无可能于此处追赶，除非是轻简精锐……”
此刻周邦年不由真正佩服起这少年过人的领悟力来。自己只是拨出那么条线路，他便能从这条半成品的线路想到胡人下一步的走向以及以逸待劳的最佳策略。微眯了眼，他眸光如炬地盯着燕凌宵：“你且与我说说，如何将此路用活。”
燕凌宵压压唇角：“此路既已半通湟水，不如逆而往上于上游投放药剂。西凉军疾行兼顾后敌，将士必疲，再加上缺了粮草，如今归心似箭，待他们行至湟水，隔岸家乡遥望，防备自然会松懈下来。只要胡人饮下河水，丧失作战能力，我军再合力剿之，必能大胜。”
周邦年在她述说中已将后半截路线补齐。他久久伏在沙盘上，掌下是祁连山北另属西凉的一片疆域。过了片刻，他才抬起头来：“如果我命你出此任务，你可愿意？”
燕凌宵毫不意外。
当初滇京一卷圣旨接到手中，她便知道，这监军一职，即是皇帝欲将自己从众人中剥离开，并树立名望的手段。成，则步步青云，败，则寸寸深渊。
“定不负将军所望。”燕凌宵淡淡垂眼，唇边一抹奇特笑意，“将军欲派哪几人与我同行？”
周邦年负手而立，望着燕凌宵的笑容里有很浅的安抚：“此行人数越少越好，我调了虎贲营一支精锐同去，凌宵若另有人选，亦可自行安排。”
燕凌宵摆摆手：“将军如此安排已是最妥，凌宵并无其他人选。”
“那好，此去定要隐匿踪迹，莫被胡人察觉。还有，多加小心。”
两人又研究了半晌地图，燕凌宵出来时，天竟黑了。
帐外火光照着人影模糊不清，远处隐约传来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乡歌。一时间，天地万籁似已沉淀，广阔苍穹下，仿佛只剩下这呢喃不清的低低浅吟。
燕凌宵怔怔听着，火光漫上她的眉眼，褪去白日素见的深沉，折射出惊心的秀丽。那轮廓投在地上，便被光拉曳得似一吹便会消散。
不远处树影里一阵翕动。
燕凌宵有些茫然地转去目光。黑暗里，耀爷面色沉静地出现在她面前，完全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
“找我有事？”
耀爷惶惑地踌躇着，半晌，似下定某种决心般抬起头：“大人，你说那机会，我想过了，要他娘的！只要大人在，任何危险都会有办法解决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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