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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二
      五月二十六,暮色时分,梅子洲知县府邸书房。
      房内,粉红衣衫的少女见脱下官服的父亲面露疲惫之色,忙去厨房端来一碗冰镇绿豆汤,亲自端给扈知县道:“爹,喝了它消消暑。”然后从帘后搬来一个矮绣墩,在父亲身侧坐下,握着粉拳为他捶腿。
      扈知县饮了几口汤,胸口一阵清爽,见爱女如此忙碌,不禁笑道:“这样献殷勤,又有何事求我?”红衣少女樱唇下弯:“瞧您说的!女儿有心孝顺您也不行吗?”扈知县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啦好啦,琼儿如此乖巧,为父很是欣慰,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扈小琼知道父亲看穿了自己心事,便道:“我今早在胭脂店前遇到沧灵姐,约好后天去灵犀湖荡舟钓鱼,求爹爹答允。”扈知县想了想:“沧灵姐?就是上回你在霞帔山被蛇咬伤,恰巧路过并救了你的那个任姑娘?”扈小琼点头道:“就是她。”
      扈知县摆手道:“虽然你和任姑娘都会些花拳绣腿,但两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玩耍,终不太雅。”扈小琼拉着父亲的衣摆晃道:“爹爹忘了,任姐姐有好几套男装,到时候借我穿一套不就行了?女儿在家真的很闷。”
      扈知县道:“你名为游湖解闷,难道不是想借游湖之便,顺便看看湖对岸某人的家苑?告诉你,前几天我见到沐家管家,说霆儿还没有游历归来。”扈小琼娇嗔道:“爹又胡说了,我才不想很快见他。”扈知县道:“琼儿放心,等霆儿一归来,我们两家就如期将你们的……”“哎呀,我不听不听!”扈小琼站起身打断了父亲的话,捂着双耳半嗔半羞道,“你再说他我就真的恼了!”扈知县叹了口道:“哦?既然琼儿不太满意那个人,为父只好另为你选择良婿了。”扈小琼红着脸,跺脚嗫嚅道:“我不是不满意,不过……他对女儿虽还好,却一直……像个兄长一般。”扈知县呵呵大笑,手指轻轻点了点爱女的脑门道:“傻丫头,你还没过门,他怎么会像人夫?”

      两日后,晴空一碧如洗。
      扈小琼和任沧灵装束一番后,扮作一对书生,乘马车来到离城心七里远、尘香苑旁的灵犀湖岸,此地繁花似锦,湖面碧波粼粼。花树下,任沧灵对扈小琼道:“你看,湖心岛那边的小山上隐约露着几间屋宅,你知道岛上主人是谁吗?”扈小琼顺着她指出的方向远眺,没有回答,任沧灵摇首叹道:“唉,看来你虽住在本县多年,也有没玩过和不了解的地方。我倒听说湖心岛住着姓郑的员外,似乎是三年前买下湖心岛搬来的。”
      “谁说我不了解?湖心岛主人才不是什么郑员外!”扈小琼不服气地反驳,并在她耳边小声道,“这片林湖,本是木……是莫家的私家花园之一。”任沧灵奇道:“既然是私家花园,为何现在四方游人如织?”扈小琼顿了顿道:“三年前,莫员外以旧伤复发为由辞了官,搬出原住地,将家宅迁到梅子洲,又与爹爹协商,将家宅苑囿一角的灵犀湖单独划出,由官府代管,方便周围的百姓游览。”
      任沧灵道:“听你说来,莫员外倒是个豁达之人。”扈小琼点头道:“当然,他还是个和蔼可亲、有书卷气的长者,一点都不像个会……会做生意的人。”任沧灵称奇道:“你亲眼见过他?”扈小琼道:“额……因为半年前,我和爹去那里拜访过莫员外。唉,我爹那次还晕船。”任沧灵喃喃道:“的确,这片湖水那么宽阔,要想过去,必然要乘坐好一会船。”
      两女本想同租一条小游舫泛湖游玩,可是湖上的游舫偏偏全租出去了,她们唯有租了钓具食饵,在湖畔寻了一处僻静的树荫,以地为席,垂纶而钓。
      扈小琼向来喜动不喜静,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仍然不见鱼儿上钩,便有些着急,抬起的手臂也开始发酸。她侧目看向一旁的任沧灵,却见她举竿静坐,意态悠闲,自己倒不好打扰。半晌过后,任沧灵见垂纶的浮子一沉,感觉有鱼儿上钩,双手握紧鱼竿后猛然振臂后扬,将鱼线向草坪方向抛起。刹那间,一尾肥大的红色鲤鱼随着丝纶脱离水面高高跃起,扈小琼见了立即丢下手中的钓竿,兴奋地起身拎水桶,准备盛鱼,谁想红鲤鱼居然将鱼线挣脱,斜飞向树荫外一石台上作画人的后脑勺。扈小琼与任沧灵同时大呼“不好”。
      “啪——哒!”
      扈小琼高声叫道:“快躲开!”那游人虽然背对树荫,脑后却如同长了眼睛,倏然转身挥袖,手中长笔管用力挡下飞来物,倒霉的红鲤鱼被打落地面。由于速度和劲道,蓝衫人的那管湖笔瞬时断裂,其脸上也溅了少许湖水。扈小琼先奔上前,见那人用衣袖狼狈地擦脸,赶上来的任沧灵忙道歉道:“对不起,你的脸……没事吧?”
      蓝衫人刚放下衣袖,扈小琼瞥见这青年的脸,先是面上讶异,继而欢声笑道:“哈哈,怎么会是你?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堂堂辅……”青年闻声认出她来,又见她的另一女伴在旁,忙轻咳几声,朝她挤挤眼睛提醒道:“别嚷嚷,眼下是在外面。”
      任沧灵觉得他似曾相识,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景州无痕刀剑铺谦让宝剑、以弹石试探自己功夫的柳姓男子,正是面前这个人!——难怪他会用笔管准确打落那条鲤鱼。
      “原来兄台是琼妹的朋友,在下方才钓鱼失手,真是抱歉!”任沧灵向他拱手行礼道。
      “无妨……咦,这位小相公,为何我觉得你有些面熟?”初见一身男装的任沧灵,蓝衫青年狐疑道。
      任沧灵尚未回答,对方已看见她腰带中挂着的古朴短剑,惊喜道,“沧溟剑?你是俞姑娘!”
      见自己被对方认出,任沧灵只好说:“上次柳兄你在景州慷慨让剑,我甚为感谢。”
      “俞姑娘今日男装打扮,难怪我一时没认出来。”青年此刻才认出面前的碧衣少年就是上回巧遇的黄衣女郎。
      扈小琼有些纳闷地看了看面前的任沧灵和自己熟识的青年,同时感觉任沧灵的指尖悄悄在自己手背上掐了掐,心中猜出了几分:这两人不知何时因让剑相识,但彼此都隐瞒了身份。
      “是你的眼神不好!梅子洲城方圆三十里,能有几个像我们这样的翩翩美少年?”扈小琼指着自己和任沧灵,自夸道。
      “原来,柳先生认识我的义妹啊。”任沧灵道。
      “呃,小琼的父亲是柳某幼时的入学恩师。”
      扈小琼弯腰捡起断了线的鱼竿,摇头叹道:“一出园子还得赔人家鱼竿钱,到集市上卖了这条鲤鱼还不够!”她朝青年眨眨眼,伸出左手道:“既然你也在此,就顺便替我们垫些钱吧。”柳公子干笑道:“我本是受害者,你这是倒打一耙。”扈小琼拖音道:“柳先生——”
      任沧灵摇头一笑,拾起无力挣扎的红鲤鱼,装入树荫下的水桶里,笑道:“要不我们在附近找家馆子,将它也带上。无论水煮红烧,好歹也算是道名菜。”柳公子摇头作无奈状道:“你们果真精打细算,雅士的钓鱼之趣倒成了啖鱼之乐。”
      扈小琼故意拉着任沧灵,转身对他板着脸道:“既然柳兄你自诩为高雅名士,我们只是投机钻空的小饕餮,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柳公子忙道:“扈大小姐,你这句话我可当不起,这一回我非得尝一尝鲤鱼肉。”扈小琼一挑眉,在他耳畔道:“嘁,这么快就原形毕露啦!原来你不光会改名,还是个假名士。”见柳公子竖起食指放在唇前,扈小琼心中明白,便轻笑道:“看在令尊面上,今日我便仗义配合你一下,看你来日怎么报答我?”
      任沧灵见他们在一旁窃窃私语,显然极为相熟,忽闻柳公子朗声道:“……这条鱼差点打中我的脸,还弄折了湖笔,不去尝一尝它的滋味倒是我亏了!”他回身朝任沧灵拱手一笑:“俞姑娘,既然我们三人在此偶遇,在下知道灵犀湖山坡上有一家馆子做的鱼虾味道鲜美,不如我们去哪里坐坐?”任沧灵道:“好,有劳柳兄引路。”
      柳公子开始收拾画具盒。任沧灵见盒中方墨坚如玉石,光泽隐现,置于鼻下有淡淡松香;颜料有朱砂、石青、藤黄、银朱等色;画纸是一叠莹润如玉的玉版藤纸。
      任沧灵心想:“若非富贵显赫的人家,谁能用得起这些上好的纸墨画具?”
      最上面一张画,绘的是灵犀湖畔的雪蒲亭一景:背景为缥碧的湖水,水面上菡萏舒卷,画舫浮波。画纸右上角用行书题诗曰:“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
      任沧灵不禁脱口道:“前朝六一居士的诗句,配上这幅图景,真妙!”柳公子奇道:“姑娘也是出自书香之家?”任沧灵自谦道:“不敢当,先父曾是教书先生,我略读过些诗词,不过自娱罢了。”
      三人沿着湖岸缓步而行,相谈甚欢,寻了湖山一处名为“竹乡人家”的馆子,鲜鱼汤配上山肴野蔌,别有风味。饭前,柳公子向任沧灵和扈小琼说起了灵州、宛州等外地见闻。柳公子谈到茗茶时,扈小琼要亲自斟茶玩,他无意瞟向头戴书生巾的任沧灵,见她垂目欣赏着陶质茶具,左手摇折扇,扇风拂面,微扬起耳际发丝,人如清风白云般静雅。当任沧灵美目抬起,两人目光相遇,彼此客气一笑。
      佳肴上桌后,扈小琼品尝着金针菇瓦罐汤,突然道:“哎呀,我差点忘了豆豆!”柳公子奇道:“豆豆是谁?”任沧灵笑道:“是她一年前在岭南湾买下的宠物鼠。”
      扈小琼特地找店家多要了一个碟子,盛放少许蘑菇胡萝卜,再从宽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竹笼子,把它轻放在桌旁的空椅子上,然后将竹笼门拉开一半,朝里面吹了几声口哨。
      只见一只黄灰色、貌似花栗鼠的动物从笼内小心地探出头来,露出胖脸与毛茸茸的尖耳朵,圆溜溜的眼珠闪现狡黠之色,扈小琼再将盛菜的碟子端到笼门前,小鼠便一个劲的大快朵颐。任沧灵见花栗鼠如此可爱,不禁摸了摸它的脑袋会心一笑,忽然觉得旁边有道目光看向自己,她转首侧目,却见蓝衫青年的眼光落在花栗鼠身上,方才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觉。
      饭后,三人离开“竹乡人家”,柳公子与扈小琼一起抄近路去还鱼竿木桶等钓具,剩下任沧灵一人,拎着柳公子的画具坐在湖畔石凳上等候。
      不多时,扈小琼一人缓缓归来,任沧灵问道:“柳先生人呢?”扈小琼道:“他在园门外替我们找了辆马车,临时有事先走一步,让我将他的画具带回家存放。”
      马车内,任沧灵放下竹帘道:“小琼,我有些话想问你,你可要说实话啊。”扈小琼抬起脸道:“可以,灵姐想问什么?”任沧灵道:“今日见的那位柳先生,他擅长书画,且谈吐不俗,而你与他的关系,也不像是普通师兄妹。他的真实身份,可以告诉我么?”扈小琼心中暗赞她心思细腻,调侃道:“怎么,你想认识他啊?”任沧灵颔首道:“他是你的好友,我也承蒙他慷慨让剑,怎能连义妹好友的真实身份也不知晓?”
      扈小琼羞涩一笑,垂首道:“他本不喜让我对外吐露,可你是我的义姐,又冰雪聪明,我迟早也瞒不住,便告诉你吧。他不叫柳箫,而叫沐霆光,湖心岛便是他的家宅;他曾拜过我爹为师,算是我师兄……”
      听到这里,任沧灵突然心如雷击,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姓沐……那么,湖心岛山庄的莫员外……”
      扈小琼见她神色惊讶,以为她没弄清楚,解释道:“其实莫员外本姓沐,他是清郡王之子,曾封爵辅国将军,搬来岛上退隐后,才对外自称姓莫……沐霆光是沐伯伯的幼子,而今承袭辅国中尉的身份。我四岁时,沐将军与爹娘在江城为我们定了亲,如今他游历归来,按照约定,今年八月初我和他就……”
      任沧灵的耳边嗡嗡作响。
      他不叫柳箫,而是辅国将军沐耀唐的儿子……
      她忍住心口突突翻涌的情绪,朝扈小琼勉强一笑道:“沐公子一表人才,身份高贵,与我聪慧秀丽的琼妹很是相配。噢,有件事姐姐恳请你帮个忙。”扈小琼道:“何事?”任沧灵莞尔道:“我长这么大,从未参加过千金小姐的婚礼。所以,到八月初妹妹大婚之日,姐姐想要扮做你的送亲丫鬟,去沐府见识见识,顺便拜访下妹妹的公婆,你就答应我一次吧,好吗?”扈小琼羞恼之下,突然出手将对方推倒,一边在她咯吱窝处挠痒痒,一边娇笑道:“灵姐,你不但好管闲事,还出歪点子,我可不能轻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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