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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2 章 ...

  •   垂拱八年秋,北夏犯境,帝亲率大军赴永陵祭祖。天子出行,华盖招展,旌旗飞扬,场面之宏大,实在是言语所难详述。

      御前缇骑杨靖亦在奉旨随驾之列,眼见君王风光,忍不住暗暗感慨:当今不过是个靠着他们杨家才能顺利登基的黄口小儿,尚能有如此仪仗,他自诩堂堂丈夫,他日若不能御宇天下,享此殊荣,岂不辜负了这七尺男儿身?

      入夜,大军扎营于永陵东南三十里外,丞相杨璋的行辕中,灯火辉煌。

      杨璋年逾半百,依然精神矍铄,此时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边只有杨靖恭敬侍立。

      "听说你前日来永陵打点皇上出行之事时,因为个美貌童子,和兰妃生了龃龉?"

      "是,父亲!" 杨靖并不羞赧,贵胄子弟,谁还没点儿韵事,何况只要不耽误正事,一个幼童而已,父亲绝不会怪罪他。

      "荒唐,愚蠢!" 杨璋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冷肃的目光望向杨靖,杨靖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儿已和兰妃和解。" 杨靖不知父亲何故生气,连忙补救道。

      "和解?" 杨璋冷笑一声,"随你怎么胡闹,只是非常时期,莫要无端树敌!"

      杨靖有些不解的望着父亲:"我杨氏宫内有妹妹为后,朝中有父亲为相,各地有二十万守军效忠,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父亲为何还要惧怕一个早已失势的太妃?"

      杨璋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若是不和子弟说清,难免他日又无端生出事端。他见营帐内外并无他人,依然谨慎的起身悄悄取了纸笔,写下一行字来,杨靖俯身一看,却是“嘉隆”二字。

      嘉隆乃先帝年号,杨靖满腹疑惑,不明白这与先帝有什么干系,深思半晌,蓦然一惊,抓笔写道:先帝暴毙,乃是父亲与兰妃联手?

      杨璋缓缓点头,杨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等谋逆之事,竟还有他人参与,若有半点风声泄露,杨家岂不片甲不留?

      略一蹙眉,杨靖再度写道:为何不设法除去兰妃?

      杨璋面色不善,当年联手驱逐薛司空之后,高、杨两家势大,先帝猜忌,逐一打击。高氏被先帝寻机流放,杨氏眼见不保,存亡之际,意欲拼死一搏,却苦于先帝极其警惕,难以近身。不料兰妃主动上门,要与他们合作,杨氏遂与兰妃行釜底抽薪之计,先帝病亡,他们拥立年幼的周鼎华登上皇位,并将长女嫁入宫中为后,杨璋则成为独揽大权的百官之首,杨氏大权巩固,兰妃却极为知机,急流勇退,自请为先帝守灵。至此,杨璋与兰妃达成默契,互不相犯。但连杨璋也不确定,智谋胆识如此过人的兰妃,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下后路,一旦察觉到杨氏的杀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到万不得已,杨璋并不想拼的鱼死网破。

      杨璋面笼寒霜,提笔告诫杨靖,勿动兰妃。杨靖见父亲不悦,不敢再提此事,忙就着灯火烧了那几张纸,转开话题。

      "父亲,这次皇上领兵亲征,时机难得。"

      "未必。"杨璋的成算远非杨靖可比:"太傅林意诚与我不睦已久,此人生性谨慎,他既放心让小皇帝离京,势必已经布置妥当,我们准备不足,冒然行事,只会吃亏,倒不如按兵不动,观望之后再做决断。"

      杨靖皱眉:"父亲不担心小皇帝会在军中有所举动?"

      "区区一个黄口小儿,何惧之有,反是林意诚久居庙堂,谋略过人,处处争锋相对,还需仔细提防,免得坏我大事!" 杨璋冷冷一笑,杨靖自然并无异议:"还是父亲谋略深远,是儿浅见了,夜深了,请父亲早些休息,儿先退下了!"

      杨璋点点头,在软榻躺下了,又仔细思量了一下眼前局势,觉得应对之策并无不妥,满意的进入了梦乡。

      只是他长期疏忽了正在成长的小皇帝,或许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林意诚谨小慎微,断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但这次唱出空城计的人,却是他看不起的小皇上!

      一步走错,步步受制,等他发现的时候,良机已失。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雁字回时,月满神州。

      周鼎华独立在行辕前,听王旗在风中猎猎做响,眼光越过重重山峦,停驻在永陵的方向。

      "陛下!"跟在身后的御前侍卫干将轻声劝他:"起风了,请陛下保重龙体。"

      "干将,朕刚才做了个梦!"周鼎华昂首,对着天际一轮孤月:"朕梦见赤龙与黑蛟,在父皇的陵前缠斗不休,不知是何征兆。"

      "这……"干将拧起浓眉,不知该作何回答,周鼎华忽然回过头来,眸中迸射出精光,"不妨去父皇陵前看看!"

      "陛下!"干将吃了一惊"已近子时,陛下要现在拔营起程吗"

      "不……"周鼎华摇摇头,"你随朕去就够了。"

      到永陵时月已偏西,夜里的永陵沉寂异常,耳畔只有秋虫或短或长的低吟,月光沿着青石铺成的甬道延伸,直到被厚重的功德碑挡住了去路。

      少年天子缓缓在甬道上踱步,干将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丝毫不敢大意。天子孤身一人,夜半出巡,身侧只有他随行保护,若杨丞相得知了消息有心图谋不轨……干将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周鼎华看穿了干将的心思,停住脚步拍了拍这位忠心侍卫的肩膀:“无妨,杨璋善谋不善断,疑心又重,今夜朕临时起意出行,即便他知道消息,也会疑神疑鬼,不敢做什么的。”

      干将心头一松,对于他服侍的这位帝王,干将由衷佩服,绝没有半分怀疑,陛下既然如此说,料想无妨。

      干将是先皇选定服侍周鼎华的暗卫,周鼎华登基之初,他转为御前侍卫保护在陛下身边,自幼随驾,他深知周鼎华并非池中物。

      陛下早慧,自登基之日起,就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掩藏实力。杨璋安排他学武,陛下总是不得要领,教习的几位师傅都叹息他天资欠佳,却不知他夜夜勤学苦练,早已胜过任何一位师傅;林太傅亲自为皇上讲解经史,明明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却时常装作不懂,林太傅略一点拨,他便又豁然开朗,拿捏的恰倒好处,既不锋芒毕露又不至装傻过度,这是何等心机。干将知道,陛下素来胸怀大志,却一向霸气内敛;明明雄心勃勃,恨极外戚,却又总在杨相面前唯唯诺诺,从不冲撞。这份隐忍屈伸,试问又有几人能做到?

      他已经蛰伏八年,如今羽翼丰满,锋芒藏也藏不住了。

      干将思量之时,周鼎华已经停在了功德碑前,伸手轻轻抚上石碑,来回摩挲着那些令他血脉贲张的文字,低语道:"父皇在天之灵请保佑儿臣,抵御外患,剿除奸佞。"

      "什么人!"

      骤然间干将一声低叱,出手如电,刹时便将一个白影自一旁树丛中扯了出来,提剑横在颈上。周鼎华微惊,回转身看过去,那小小的身影晃了几下,也站稳了向他看来。

      月下水仙,翩若惊鸿
      初看倾城,再顾倾国

      周鼎华的呼吸没来由的一窒,这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幼童,却仿佛是神灵精心雕琢的杰作,五官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周鼎华在那双与他凝神对望的眼瞳里看到了流淌而过的月影与星河,以及掩藏不住的骄傲和锋芒。这孩子就像一把还在淬炼的宝剑,光华内敛,神秀暗藏。

      “你是当今陛下?”俊美小童毕竟年幼,对着干将明晃晃的剑刃,白瓷一样细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缕惊惧,但又很快倔强的压了下去,皱着眉好奇的上下打量周鼎华。

      “大胆!”干将大喝一声,那剑刃又朝着小童脖颈递进了几分,周鼎华挥了挥手,干将会意退开。

      周鼎华蹲在那小童面前,温声问他:“朕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小童有些忌惮的缩了缩,又飞快瞥了两眼周鼎华,忽然眼珠一转,答非所问:“陛下梦境之中,既与小童相逢,当是机缘,小童有一言告之。日前小童偶然路过此地,曾听闻两人密谋,一人乃御前缇骑杨靖,另一人杨靖呼其华王,华王有’举事已迫在眉睫,良机尽在眼前,望杨大人切莫推辞!若他日宁华有幸得登大宝,愿与大人共掌江山!’之语,只恐不利陛下,万望陛下察之。”

      华王?干将闻言悚然一惊,莫非先皇的第三子周宁华也图谋不轨?

      先皇四子。前三子皆为庶出,第四子才是皇后所生,只可惜皇后难产,生下孩子就过世了。次子早在先帝时叛乱未果,兵败自刎。先帝驾崩后,杨璋力排众议,扶年幼的嫡子周鼎华登位。长子周焰华不服,举兵谋反,遭杨璋镇压。后来周焰华失败,杨璋将他一家杀了个干净,彻底斩草除根。那时周宁华还是顽劣少年,整日沉溺玩乐才得以幸免。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倒似绝迹了一般,没想到竟在此时冒了出来。他们出京之时处处防备杨丞相一党,却对华王之事毫无知觉,听这言语,华王恐怕精心图谋多时了,倘若两人联合在永陵对陛下不利,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干将看向周鼎华,却见周鼎华挑眉冷笑,全然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味地盘问那小童:“你是何人,何人授意你前来告朕此事?”

      小童被盘问的有些恼怒,昂首道:“吾乃王母座下仙童,不过是梦境之中与陛下魂魄偶遇,不忍见陛下为奸人所害罢了,谈何授意。事既已了,自当告辞,陛下醒来便忘了此事吧。”

      小童剔透的肌肤因为恼怒而染上了一层薄红,皎皎月光之下,仿佛初晨的花瓣,露水未晞,更见丰盈清艳。这哪是王母座下的童子,分明是蟾宫里的小玉兔成了精吧?

      周鼎华心念一动,沉醉于这美好的景致之中,一时竟有些痴了,这小童何时走的毫无知觉,待他清醒之时,小童早已杳杳无踪了,也不知如何遁去的。

      周鼎华有些责怪的看着干将:“如何不拦着他?”

      干将赶紧跪地禀奏:“臣愚钝,见陛下并未阻拦,臣以为……”

      周鼎华摆了摆手,“无妨,此子想是与杨靖有些仇怨,断然不会对朕不利,所言十之八九是真。他能自由出没于永陵腹地,必是栖居附近,如此绝色不可能无人认得,回头一查便知。”

      干将有些莫名其妙:“陛下圣明,不知如何查知这小童与杨靖有罅隙?”

      周鼎华抿唇一笑,对干将解释道:“听他密告言语,分明是认得杨靖,故而一口便能唤出杨靖的名字,却并不认得我那三哥。若是无仇无怨,小小年纪如何就敢到朕面前密告亲王重臣,谋逆重罪可是夺人性命株连九族的!他居然还装作仙童诓朕,简直胆大妄为,哈哈,干将,你不觉得,此子类朕么?”

      周鼎华少年老成,干将还是许多年来第一次见他笑的如少年一般开怀,似乎并不把华王与杨靖联合谋逆一事放在心上,不由深为忧虑,想要提醒圣上,又怕僭越,一时有些踌躇。

      见干将欲言又止的模样,周鼎华顿时了然,大约是心情好,又或者是为了宽慰忠臣,居然对干将开口解释:“即便此子所言非虚,也大可不必忧虑,朕那位三哥纨绔而已,志大才疏,不知进退,杨家就算找帮手也绝不会与他联合,他顶多也就是趁着祭祖之时闹闹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来,有尔等在,朕无忧矣。”

      周鼎华猜对了,杨靖确实没有理会周宁华的恳求,缕衣的话只说了一半。

      "你说周宁华想要联合杨家谋反,被杨靖拒绝了?"兰妃随手在铜炉中添了些许佛手香,漫不经心地问儿子。

      缕衣垂首,一五一十的把昨日午间无意间偷听到的话告诉母亲:"华王与杨靖选在功德碑附近的蒿草丛里见面,自以为四野空旷,对话不会被人察觉,却不知孩儿刚好在蒿草丛里午睡。那蒿草比孩儿高出许多,他们并未瞧见孩儿,孩儿却听得真切,不会有错。华王想要争取杨靖支持,杨靖不允,但也承诺不会把此事泄露。"

      兰妃抿唇一笑,心中已然转了几个念头,"杨靖不过是想观虎斗收渔利罢了,至于华王……那孩子残暴好胜了些,偏偏不肯安守一隅,心中惦念龙椅,本事却远不及比他年幼的四弟,若不知进退,早晚难逃一死。 "

      缕衣抿了抿唇,到底没把昨夜偶然撞见当今天子微服潜入永陵,自己自作主张狠狠告了杨靖一状的事情告诉母亲。

      他其实有点后悔了,母亲要是知道这事,一定会责备他鲁莽的吧。

      明里,天子势弱,忌惮杨家,自己就算密告,一时半刻天子也不能动摇杨靖;暗里……这位少年天子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昨夜那个传闻中的平庸皇帝站在他面前,气度沉雄,霸气内敛,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怕是个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人物。

      其实他去不去密告,天子这等人物,怎会容忍杨家太久,不过含而不发而已。他冲动之下暗算杨靖,要是被那位天子识破,可就不妙了。

      缕衣对昨夜遇见的那位天子忌惮不已,幸好昨夜他是就寝前闲逛并未易容,想到如今贴上了面具,谁也认不出他来,缕衣才稍稍安心。

      兰妃上下打量缕衣半晌,满意的看着容色平庸的儿子,慈爱的笑了笑:"今日上午皇驾已经到了永陵,所料不错的话,下午皇上会来探问哀家,缕儿不妨随侍一旁,也见识见识这位少年天子。"

      缕衣心念一动,低低应了声:"是"。

      铜炉中轻烟袅袅,香息幽彻,君子之香淡淡弥漫开来,笼了屋中一片清明。

      外面的祭仪盛大非凡,隆重而有序。天子进驻永陵,祭天地,祀先皇,祈战事旗开得胜。六部三司,百官齐至,盛仪隆礼,久已未有。

      礼毕,天子前来看望守灵的兰太妃。兰妃端坐在配殿正中的太师椅上,身后侍立的童子正是易了容的缕衣。兰妃坦然受了天子一礼,和声问道: "皇上近来可好?"

      "多谢太妃挂怀,只是近来我国与夏境战事吃紧,朕决意亲征,不知太妃有何教谕?"周鼎华恭身一礼,谦虚又不失威严。

      兰妃微微一笑,那神情温柔而婉约,她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带,轻声曼语:"皇上小时候坐在哀家膝上读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岁月变迁,转眼皇上就长大了啊。天子亲自为国征战,甚好,甚好,哀家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皇上的了。只是战火频仍,苦的是天下百姓,所以战事不宜拖的过久,倒是皇上此去,多向镇守朔州的夏将军求教才好!"

      当年兰妃盛宠,周鼎华母后早逝,兰妃还教养过周鼎华一段时间,颇有几分感情,周鼎华是个聪明的孩子,跟聪明人说话不用太直接,提点一下就好。

      果不其然,周鼎华点头"朕记下了,多谢太妃!"

      兰妃一笑,丢给缕衣一个眼色,缕衣会意,端了两盏御酒分给兰妃和周鼎华。

      "皇上英明,哀家不必多说,但望皇上保重龙体,功成归来!"兰妃举杯一饮而尽。

      周鼎华也微微笑了一下,仰首饮尽杯中酒。

      配殿大门缓缓打开,门开启时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阳光从殿外透射进来,铺开一道光亮的甬道,拖曳着周鼎华高大的身影。

      缕衣站在门口恭送周鼎华离去,凝望着周鼎华身上折射出的淡淡金芒,不觉被那气势压的有些透不过气来。怔忡间,忽听周鼎华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你的眼睛瞧着熟悉。"

      缕衣不由抚着眼睛发怔,难道天子耳聪目明到如此地步了吗,万幸易了容,不然怕是要连累母亲了。

      "缕儿,"兰妃的声音拉回了神游的缕衣,"觉得皇上如何?"

      "潜龙在渊!"缕衣脱口赞道。"外界多传闻他平庸无能,母亲却一直说他厉害过人,孩儿本不信的。"

      "是啊,"兰妃有些感慨"只这一份气度,比先帝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母子孤苦伶仃,总要有些依凭。他如今尚在微时,缕儿应当多去请教。"

      缕衣愣了片刻,本以为母亲不喜欢他卷入是非,没想到竟会鼓励他接近天子,母亲阅人眼光锐利,让他见周鼎华果然用意匪浅。

      缕衣明白母亲是为他前程着想,心中有了计较:"周宁华,不会是他对手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初遇,感觉这才比较符合满肚子坏水的小朋友形象,现在是母亲鼓励,缕缕有官方依凭了哦
    华华:确认过眼神,不好,是心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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