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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1 章 ...

  •   风吹熄了漫天火焰般的红霞,微弱的光线将沉寂的永陵镀上一层黯淡的红,终是凝固在了草色烟光里。秋节已至,带着凉意的西风贴着泛黄的枯草平平掠过耳际,呜咽着,有如四下里低回的羌笛。这苍凉巍峨的所在,便是先帝的魂归之地--永陵。

      宁宗周氏泽延,母端华皇后,载绵十二年立为太子,载绵二十年即位,改元嘉隆。
      帝幼敏慧,能诗文,善骑射,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在位之时,国事日昌,天下大治,四夷臣服,万邦来朝。,帝在位二十一年,战功赫赫,英武盖世:
      嘉隆五年,北邻夏氏挥军三十万进犯边疆,帝御驾亲征,大败夏军于朔州,斩敌八万,逐夏军至沙漠,封狼山,旌表战功,方还。自此十六年,边境安宁。
      嘉隆十三年,帝几度征讨,东破渤海,西征西秦,南服荆越,北逐北夏,疆域之广,历朝罕有。
      帝禀天之资,祭天地,封五岳,受天命而掌神器,使周氏圣朝雄霸天下,牢踞中央,八荒仰止,实为万世不殆之功业……

      享殿与宝顶之间的甬道上,枯黄的桐叶铺了厚厚一层。风过时沙沙飞舞,仿佛宫女的低泣,记述着一朝帝王功勋的神圣功德碑,孤独地立在那里。

      手轻轻摩挲着石碑上记录铿锵岁月的文字,缕衣幼小的身影静静立在碑前,一遍又一遍诵读着永陵主人的生前荣光,领悟着金戈作笔,长风为墨的豪情,潋滟的眸光里充满向往。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所有的幻想,鞭梢划破缕衣的面颊,血痕在脸上狰狞蜿蜒,似是淌下了一串串红泪。伤人的是个魁梧的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满面的横肉显得甚是凶恶,紫金绣鹤的文饰却说明了身份不凡。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再度狠狠落下,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暴打。

      "小杂种,先帝爷的功德碑也是你能碰得的?这两天皇上和丞相要来祭祖,别在这给爷惹事,滚!"

      说罢又是一鞭,恶狠狠的将缕衣打翻在地,缕衣微微痉挛着,

      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在瞬间又被强压了下去。咬着薄唇,咽下口中血腥,缕衣发了狠劲勉强站起,却由于腹中传来的疼痛而蹙起眉头。 "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缕衣怯懦求饶的姿态让那个凶恶的缇骑很是满意,忽地将鞭子一圈,套住了缕衣的脖颈将他扯到马前,用一种猥、亵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想不到皇陵里竟藏了如此绝色,啧啧,浪费了多可惜,不如……"

      说着,一张喷满热气的大嘴猛的凑到了缕衣面前,缕衣眉头紧皱,眸中忽然寒光乍现,泛起凛凛杀意,握成拳头的骨节微微做响,几乎就要挥出藏在手中的锋利银簪……

      "住手!"

      一声断喝猛然传来,声虽清越,却不失威严。

      抬眼处,一位美妇袅袅行来,衣袂飘飘,在落日余辉的掩映下,一身琅寰仙气,飘渺有若天人。

      "杨缇骑,"妇人笑的温和"皇差办完了?如此有闲心。"

      初见那妇人时,缇骑怔了一下,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悻悻放开了缕衣,却不肯下马,只在马上向妇人抱拳行礼:"见过太妃!"

      见他无礼,兰妃也不计较,摆手道"罢了!"

      "杨缇骑,这孩子是哀家的侍从,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万望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莫要与他计较了。" 不待缇骑答话,兰妃一气呵成:"令尊一向与哀家交好,杨缇骑不会连哀家的面子也不给
      吧?"

      兰妃笑靥如花,语气却咄咄逼人,步步紧随,一双明眸里,分明的闪着怒意。

      缇骑虽然背景深厚,可对于兰妃的警告却还是有些顾虑的。兰妃的手段他早有耳闻,得罪过她的人,没一人能得个全尸。

      当年大司空之女薛嫔与她争夺淑妃之位,她联合了丞相杨璋和高太尉设计弹劾薛司空,朝局甚至因此动荡不安。后来薛司空在角逐中失败,罢官还乡,薛嫔失宠。兰妃仍不肯善罢甘休,暗中令御史弹劾薛司空有谋逆行为,最终赐死薛司空,逼疯薛嫔,更牵出了依附薛氏的一党,株连及广,一时满朝人心惶惶,多亏先帝设法压制才未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缇骑清楚,他父亲还有把柄握在这女人手中,他虽然性喜渔、色,尤其钟爱美貌幼童,却也不至于为了个美貌童子便招惹兰妃。细一思量,缇骑立即翻身下马,重新向兰妃见礼。

      缕衣早被缇骑甩在了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冷眼旁观。

      "杨靖失礼,还望娘娘莫与臣计较!" 缇骑弯腰长揖,态度已然是完全的谦恭,丝毫找不出刚才的那份不敬。

      兰妃脸色稍霁,淡然道"哀家累了,杨缇骑请回吧!"

      缇骑再度长揖,恭敬退去。

      缕衣盯着缇骑离去的方向,眼中蹿起火苗,直到缇骑坐下奔马扬起的尘烟都消失殆尽了,才转向兰妃。

      "娘,那人是谁?"

      兰妃担心幼子受到惊吓,怜爱的把缕衣揽进怀里,轻抚着儿子头上柔软的发丝,柔声安慰:

      "缕儿别怕,有娘在,绝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缕衣却好似没听到这话一样,语调突然转冷,依旧执意追问着 :"娘,那人是谁!"

      不知为什么,兰妃手一颤,顿住了,低下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缕衣良久,终于长长一叹。

      "他是丞相杨璋的长子,今上皇后的长兄,名叫杨靖。自先帝去后,今上年幼,他父子二人一直把持朝政。缕儿,娘知道你不开心,可以我们母子目前的势力,根本无法报复。"

      "那娘亲就由得孩儿受此侮辱?"

      “失势之人,能自保已是万幸,莫要再生他想!" 兰妃无奈一叹, "缕儿,收好你的银簪,不要自不量力,先保全了自己,才有其他!”

      缕衣垂首不语。

      端详着儿子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绝美容貌,兰妃心底忽然泛起隐忧"缕儿,我们母子势弱,你若是生的丑陋也就罢了,偏生又生的如此相貌,如今娘在尚能弹压的住,可娘不能保护你一辈子,日后你长大了,只怕......"

      兰妃凝神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牵起了缕衣的小手:"走,我们先去吃晚饭,等会娘要教你一样本领……"

      "什么本领?"听说母亲要教自己,缕衣紧绷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明媚笑容来。

      兰妃神秘一笑:"乖乖亲、亲娘亲,娘就告诉你。"

      缕衣小脸绯红:“我是男子汉,才不是小孩子呢!”

      兰妃大笑。

      夜幕降临,从母亲房中走出的那一刻,美绝尘寰的金缕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孩童,虽然不丑,却绝不会引人注目,只是满眸光华,却是无法遮掩。

      原来所谓自保的方法,就是易容--永远埋藏真实的自己,不仅是要埋藏自己的容貌,还要埋藏自己的心。

      母亲的叮嘱犹在耳边:后日当今圣上要来祭祀先帝,你一定行事恭谨,切记你是我从陵外收养的孤儿,现在则是我的侍从,不可以再称呼我母亲!

      不能再称呼自己的娘为母亲呢,缕衣眼光暗了暗,却当即向母亲深施一礼,恭敬道"太妃娘娘。"

      兰妃当时的神色极复杂,对着儿子感叹:“缕儿,以你的聪明才智,实在不该埋没在这里,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你记住,想要出人头地,首先要学会自保;想要自保,就必须学会埋藏自己的心,无论是对谁,都要带上三分警惕。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缕衣冷笑,身在皇陵里,见得太多,听的太多,这样的道理他早就明白,他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发誓:母亲,孩儿如今隐忍蛰伏,但总有一天,孩儿会如你所愿,闯出一片天地,教我母子再不受任何人压制!

      皓魄跃上枝头,清辉洒了一地,一缕月光落入缕衣的清亮的眸中,闪动着异样光彩,璀璨胜过天际那一弯冷月。

      同一轮明月照入宫墙,宫院寂寂,刻漏幽幽的响着。秋夜霜重,寒气袭人,多数院落的烛火都已经熄灭,只有宫院深处,几盏宫灯尚在寒风中明明灭灭。

      那是上书房,当今天子读书召见之所,年仅十六岁的新帝周鼎华伫立在御案前,锁眉沉思,萧瑟的风微微掀起龙袍一角,露出少年清劲挺拔的身形。

      御案下,几名臣子正在争论不休:"老臣还是认为皇上不应以身犯险,夏兵一向以残暴凶悍著称,皇上若是御驾亲征,难保不会有失。更何况朝中大权已然被杨家掌控,若是皇上一旦……朝局只怕无人能收拾。"

      "林太傅言之有理,末将担心皇上远行,杨家会借机生事,万一杨家在此时有所不轨,那我们岂不是背腹受敌?末将请皇上三思!"

      历仕三朝的老太傅林意诚和禁卫军统领赵援神情凝重的向当周鼎华禀奏着,周遭附议声一片,异口同声请皇上三思。

      周鼎华剑眉一挑,幽黑的眸越发深邃,若有所思的凝视堂上众人,眼光扫过唯一一位没有附议的臣子时,顿了顿。

      那是新任神京兵马司的主簿江琰,一向以机智多谋,作风冷厉著称,深得周鼎华的信任。兵马司的主簿官职虽不大,却间接掌管着整个京畿兵防,负责保护皇宫安全,想要夺宫政变,除了必须掌握禁卫军外,兵马司也是不可遗漏的地方之一,所以兵马司主簿的地位重要之极。

      思忖片刻,周鼎华突然开口:"江卿不曾附议,莫非还有高见?"

      江琰从容回禀道:"但凭皇上处决,臣惟愿誓死效力!"

      年轻的皇帝微微颔首,对其他人道:"今夜就到此,众卿辛苦,回去安歇吧!"

      "皇上……"林太傅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周鼎华挥袖打住了:"太傅年逾古稀,还在为国操劳,朕甚是过意不去,还望太傅保重身体,以后国事,尚要倚仗太傅!"

      领头的林太傅被周鼎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驳了回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告辞:"谢皇上,臣等告辞!"

      群臣鱼贯而出,江琰也跟在后面准备离开,却被周鼎华叫住了:"江卿留步!"

      江琰微微一笑,转身返回。

      "江卿现在可以不吝赐教了吧?"周鼎华态度甚是温和,江琰却不敢再作姿态:"皇上心中早有主意,臣只需听命行事。"江琰小心回禀,他自幼跟随当今陛下侍读,却始终无法摸透眼前这位少年帝王的心思,只不过依他来看,今日众臣对于陛下亲征北夏一事态度怯懦,实在是触怒了这位心思深沉的少年天子。

      "江卿说说看。"

      "皇上御驾亲征,虽然有些行险,却不可不去。当今朝野尽被杨氏一族掌握,连举国兵权也大半落入杨家之手。皇上若欲除掉杨氏,非手握重兵不能为之。现天下兵权三分,一在杨氏,一在赵氏,另一分则在镇守边关力拒北夏的夏钧雷将军之手。皇上今年新纳赵援将军的妹妹为妃,已将赵氏笼络,若能再得夏钧雷将军相助,便可以稳操胜算。"

      听了这话,周鼎华微微点头,饶有兴致道:"继续说下去!"

      "皇上亲征,一来可以鼓舞军心,对北夏速战速决;二来可以在军中树立形象,超过杨璋在军中的影响;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皇上可以借机说服夏将军支持陛下铲除外戚,复我朝威!凭此三点,纵然冒险,皇上也不得不去!"

      年轻的皇帝仰首一叹"众臣历仕数朝,可谓见多识广,竟都不如江卿所谋深远!"

      "只是……"江琰略有踌躇"林太傅与赵将军所虑也并非杞人忧天,毕竟掌管京畿防务的兵马司侍郎陈缜是杨丞相的人,还请皇上谨慎行事!"

      少年天子嘴角轻扬,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料他不明就里,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谋反,便是自投罗网。"

      江琰一怔,正要询问,却见周鼎华紧紧盯住他,提高声音,气势惊人地喝道:"江琰接旨!"

      江琰慌忙跪倒:"臣在!"

      "朕赐你天子宝剑,赋你先斩后奏之权,特旨令你严密监视神京兵马司侍郎陈缜,在朕离京期间,兵马司稍有异动,立即取而代之,由你接管兵马司一切事物,务保京城不失!责任重大,卿好自为之!"

      江琰听闻此语,激动异常,再拜谢恩: "臣以性命担保,决不敢辜负皇上重托!"

      "快起来!"周鼎华走下御座,亲自搀扶起江琰:"朕的江山与身家性命,尽数赋予江卿了!"

      江琰一改平日风流倜傥的风采,温文儒雅的俊脸上写满了感激涕零,"臣愿誓死效忠!"

      听到这话,年轻皇帝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在黯淡的月光下,目若朗星。

      江琰不知道的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周鼎华也曾对赵援下过一道类似的旨意:若江琰在接掌京畿防务后图谋不轨,立斩不赦!

      "江卿!"周鼎华温和唤道,"拟旨,明日出发去永陵祭祀先皇,十日后,御驾亲征北夏!"

  • 作者有话要说:  伪更,固定了缕缕的杀人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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