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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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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王确实守信用,第二天便带着程锐去天牢看他的父亲——昨日在狱中的老者——曾经的丞相大人。
二人像往常一般坐了马车,只是程锐却不像之前非要坐在詹王旁边,反而是规规矩矩坐在侧面,低着头摆弄手指。
那是他紧张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詹王蹙眉,他紧张什么?见他父亲紧张还是因为和自己同乘紧张?
詹王冷哼一声,便扭头去看窗外,可不自觉的就会扫过程锐的脸。
程锐是个话唠,以前的他只要和詹王在一处便会叙叙的说个不停,今天他却只是低着头玩手,嘴角也抿得紧紧的。
忽然一阵小孩子的尖叫传来,伴随着马车剧烈的晃动,车夫斥责了两句后马上来询问詹王的情况。
詹王冷冷的声音传来,“继续赶路。”
程锐急忙从詹王怀里挣出来,连连道歉,他虽然发不出声音,可那副诚惶诚恐的神态几乎瞬间激怒了詹王。
半晌才压下去那阵愤怒,也不理程锐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他以前不是这般的。”
以前程锐最喜欢颠簸的路,他甚至买通了府里的车夫,若是他俩出门,走的全是坑坑洼洼的路,然后程锐便会借机假惺惺的跌进詹王怀里,美滋滋的抱着他一路。
詹王最讨厌被程锐算计,可他当时有把柄被抓在丞相手中,便只在忍无可忍时出言训斥程锐,程锐脸皮厚,被训了也只是傻笑,下次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他为什么变了呢?”詹王不自觉的又看向了程锐。
“回王爷王妃,到了。”
话音刚落,程锐便钻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詹王看着程锐,和来时的神态全然不同,也不知道丞相和他说了些什么,只感觉他美滋滋的,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我带王爷去一处地方,可好?”声音嘶哑,不若之前万一的婉转。
可詹王还是觉得那是久违的心平气和的声音,他不自觉点了点头。
马车来到了城郊密林的凉风寺门前,程锐率先下了车,对来接的小沙弥行礼后便引给詹王。
小沙弥单手立于胸前,“施主若想见言湫水言公子,可随贫僧来。”
詹王看了一眼程锐,对方冲他笑了笑,接着便转身上了马车了。
待到日暮四合,詹王脚步虚浮的下了山,他还沉浸在和言湫水会面的情景之中未曾出来,便被眼前一幕气得七窍生烟。
只见一男子只穿了条练武的绸裤,上半身肌肉结实,手上提着一根棍,正贴着程锐的脸仔细查看着什么。
程锐仰着头,喉结偶尔上下滚动,合着林中不太亮的光,激得他全身一阵战栗。
“你是何人?”詹王朗声喝问道。
那武僧打扮的人只扭头看了詹王一眼,便又回过头问程锐,“这就是你拼死拼活要嫁的男人?”
程锐不吱声,对詹王颔首算是行礼了,那武僧打扮的却不依不饶,“也不怎么样?更何况心里还有别人,你图他什么呀?”
程锐白了他一眼。
詹王捕捉到了,他从没有看到过程锐这样的神情,那是十足亲密又信任的神情,不带丝毫讨好的意味。
詹王从呆立中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声音却冷得出奇,“你属实应当好生问问他,他机关算尽嫁入王府受了这么多年冷落究竟悔也不悔!”
只是这句话说完,詹王便先后悔了。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去看了看程锐,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唉,我师弟傻没办法,你虽然挺差劲的,但是我还是决定教给你方法。”那武僧打扮的人倒是个愣头青,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化,只自顾自说自己的,“他如今说不出话来,一半是因为受了伤,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急火攻心,你若想治好他,有个冰疗之法,每日……”
他话头被程锐打断了,指了指詹王,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点了点头。
就是说不用麻烦詹王的意思?
“呵,可笑,我何时说过要帮你?”詹王嘴比脑子快。
程锐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在意的,只是对武僧打扮的人笑了笑,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又回马车中了。
詹王有些悻悻,看着程锐又摆弄着手指,觉得全身不自在。
一路无话,他一直在琢磨言湫水和他说过的话,又一会儿想着和丞相的计划,只是偶尔眼神飘过程锐,对方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全然没有了之前来的时候那种美滋滋的神情。
詹王有点内疚,他想着若不是逞口舌之快便好了。
下了车,程锐就回了房,而詹王却被他的谋臣之首接了驾,径直去了书房。
众人商量左丞贪腐之事竟到了晚饭时分,詹王吩咐准备炙肉宴。
酒宴之中,小厮急匆匆去而复返,低声询问,“主子,王妃说,有一副画要还给您。”
詹王动作一顿,“什么画?”
“一副山鹰图。”
詹王蹙眉,“他……他说为什么要还了吗?算了,你把他叫进来。”
小厮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詹王举起筷子,却没有下箸。
那副墨写山鹰,一直被程锐当做威胁自己的工具来的。墨写山鹰的作者是言湫水,他被抄家之后,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几副作品。言湫水当时下落不明,詹王费尽心思收集这些作品,这副山鹰却到了程锐手里。
程锐刚嫁过来飞扬跋扈,一定要和詹王同榻而眠,这还不够,还必须得让詹王抱着他,若是不肯抱着便要撕了这画。
詹王便铁青着脸色敷衍的搂着程锐,待到他睡熟便抽回手,也不肯盖程锐的被子,背对着程锐睡去。
可每次早上醒来,都是盖着的,而且程锐基本上都七手八脚缠在他身上。
他又想起了午后去见言湫水时,他说得话,提到这副山鹰图。
“王爷并非对我有暧昧情谊,您只是不甘心被威胁和控制而已。”言湫水放下抄经的笔,笑得温和,“我同您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就比如几年前我作的山鹰图,您还记得当时如何品评的吗?”
詹王暗自思忖,想起来的只有程锐趾高气昂的威胁神态,以及醒来时背后温热的身体。
言湫水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于是只是叹口气摇摇头,“您当时说,我画的山鹰在天地间翱翔,是说君子当以天下为己任,闯出一片自由广阔天地。可其实,我只是向往这山鹰的自由。”
言湫水大概是想起了那时的情节,“我当时没有说,因为您踌躇满志,我说了倒是败兴,可程公子第一次见那画便问我,是不是平日过得不开心。我着实对王爷有过爱慕之心,可说到底,你我志趣并不相同。我只想闲云野鹤,您却是家国共主。”
程锐比他要懂言湫水。
可程锐是不是也懂他詹王呢?是了,他懂的,他明白詹王想要这副画,他便还给他,不留任何念想的还给他。
詹王恍然一震,程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把画还给他,终于要放手了吗?
程锐恭恭敬敬的递上那副山鹰图,没有比划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忽然,一个长身玉立的谋臣叫住了他。
程锐回头,“兄长?”那声音依旧喑哑,可里头的喜悦之情却不言而喻。
“你可曾用了晚膳?”詹王问程锐。
程锐恭敬行礼,摆了摆手,意思是没有。
詹王:“那便一起用一些吧。来人,给王妃备一套餐具。”
下人忙去准备了,程锐被谋臣领着,坐了下来。
詹王看看自己旁边空着的位置,又看了看坐在谋臣身边的程锐,一丝不满不知从何而起。
他们今天吃的是炙肉,腌好的上好羊腿被穿在一根桃木枝上,烤得焦黄酥香,肉嫩且肥而不腻,并无半点腥膻味道。
食客需要用一柄小刀去片羊腿肉下来吃。
程锐没有吃过,可那谋臣却细致的片着肉片,蘸了干料,直接送进程锐口中去了。
程锐左手拿着刚烤好的虾,右手拿了块烤得椒香的馍,只管张口吃肉。
他自己切好刚要吃,那肉汁鲜嫩,四处飞溅,程锐闭了闭眼睛,抬手要擦,谋臣拦住他的动作,拿了个帕子在他脸上蹭了几下,程锐调皮的笑了笑。
詹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那谋臣是前些年收入麾下的,是个足智多谋的,没想到竟然是程锐的兄长。大约是表兄一类的,想必是和他格外亲近的。
兄长倒也不苟言笑,甚至还没好气的数落程锐,让他慢点吃,可为他擦脸的动作却是个温柔长辈才能做出的。
詹王耳力极佳,尽管席间吵闹,他们俩坐得也挺远,可詹王还是听见了。
“你若喜欢,哪日得了空,便去我府上,你嫂嫂最拿手的便是炙猪肉,你需得尝尝看。”
程锐忙不迭点头,接过帕子,不清不楚的说,“我洗干净再还给兄长。”
那兄长道,“不急,”他长叹口气,“只是不知你何时才有空了。”
程锐笑得有一丝惨淡,“待大事定下,王爷赐我休书一封,我便有空啦!我马上就快被他休啦!”
詹王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怒道:“胡说八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