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地》何乐儿

3、那 个 人

　　一声吆喝，载着我们的马车再次启程。
　　昨夜的梦并没有告诉白夜，我想即使我不说，他也会知道。
　　我说：“白夜，秋莨和白杨一样，都长满了‘眼睛’。”
　　“‘眼睛’？”白夜微愣，随即微笑。
　　“那确实是‘眼睛’，它是彼国的‘秋之眼’，即‘神目’。”
　　“神……目？”
　　“它是神看着这个国家的眼睛，在它眼里的世界和我们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我看着白夜，迷惑地摇摇头。
　　“秋莨发芽时，正是其它的树落叶之时，而当秋莨枯叶满树，却……”
　　白夜没有说下去，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当所有的树都苏醒了，唯有它刚进入睡眠。
　　而当它睁开眼，所有的树都在对它说“晚安”。
　　“那，它不是很寂寞？”我问。
　　“所以啊……”白夜笑：“所以它长了很多眼睛，这样就能更多地看着这个世界了。”
　　所以，它在努力不让自己寂寞。

　　直到太阳偏西，我们才到达另一座城。
　　车夫领了钱，长鞭一挥，便又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扬尘而去。
　　“为什么这次不用走的呢？我还想更多地看这个国家呢。”进城的路上，我问。
　　白夜笑而不答。
　　“为什么呢？白夜？”我仍问。
　　他摇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我索性扯着他的袖子问。
　　第一次，我看到白夜的脸红了。
　　“只不想您后悔。”他淡淡地说。
　　“后悔？”我松开手：“后悔……是怕我又卷入那些不相关的事中么？”
　　他点头。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很漂亮了。

　　喜欢夕阳的凌风哥哥，却讨厌黑夜的凌风哥哥。
　　如果我不在，那么婚约就会取消，那么你也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虽然有那么多的事可做，但我知道，你唯一会做的，也只有那件。
　　一直误会了的父母，他们会明白的吧。
　　而小泠，她该长大了。
　　那样漂亮的孩子，那样清冷的公主。
　　她总是要有人来疼的，在我走后，那个家，只剩下回忆。

　　百瑞城离都城不过二百里，所以它的繁华也是其它城所不能比的。
　　雕刻着繁杂花纹的檀香木门及刷着金漆的盘龙房柱，每个建筑看起来都那么神秘。
　　这个仍旧古旧的国家，已是那个世界遗失了百年的文明。
　　为什么我想要的国家还是这样？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历史。
　　在那个历史里，有穿着华丽长袍的纨绔公子，有佳丽三千的后宫秘闻。
　　当所有历史被尘埃掩埋，后世之人所看到的，也只有对那个歌舞升平朝代的向往。
　　然后英雄美女，然后诗人怨伶，然后凡人入土。
　　最后的故事都是下一个世纪的开始，一直一直，都不会完结。

　　如果能一直这么平静就好，日子就像白水一样，再沉淀也没有多余的杂质。
　　关于菰岁城的事已逐渐忘却，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再去下一座城。
　　白夜最近下棋总是走神，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他，有时感觉和他之间很遥远，遥远得虚幻了存在。
　　然后我就会想起，是我闯入了这个世界，我才是外来者。
　　不管这个国家有多么繁华，又或是有多么贫穷，它都与我无关。

　　连着下了几天秋雨，我也待在屋里几天没有出门。
　　白夜越来越奇怪，他总是站在廊檐下，一直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好几次我站到他的身旁，他都没有发觉，感觉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样的白夜，让我害怕。
　　突然地害怕他会离开，突然地害怕他会消失，然后，我更害怕，我是不是该走了。
　　该离开这里了，从这个国家离开，从这个世界消失，回到原来的世界。
　　然后，便是一生。

　　终于不再下雨，天空格外地蓝。
　　空气里仍有潮湿的土味，但却多了点阳光的暖味。
　　我对白夜说，终于能逛逛这座繁华的城了。
　　白夜点头。
　　我还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虽然他就在身边，但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他。
　　害怕的感觉，又来了。

　　沿着河堤一路走来，秋莨的叶片已有巴掌大，翠绿的颜色让我看到了春。
　　它的确不是白杨，只不过碰巧同样长满了“眼睛”。
　　城中种满了这种树，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国家的人是如此敬奉秋莨。
　　秋之眼，便是“神的眼睛”。
　　“百瑞城在很久以前，就是以‘秋莨’命名的。”白夜在一旁道。
　　“那为什么要改呢？”
　　“因为这离都城较近，过往的商人非常多，渐渐就繁华了起来，所以取名‘百事兴瑞’。”
　　“原来是为了商人而改的名……”我小声道。
　　白夜闻言，莞尔一笑。

　　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小摊挤挤地摆满了所有空地，所卖之物也花样繁多。
　　行走的人大多穿着华丽，单看外表就已知道个个家世显赫。
　　我正夹在人群里看江湖艺人舞刀卖艺，一身的绝活让人叹为观止。
　　其实不是我想看，只是人太多，我连走路都是被人推着走的。
　　就这么挤来挤去地逛了一会，我已累得满头大汗。
　　不过刚吃完的桂花糕，现在又开始饿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那冒着热气的烧饼摊子，就是怎么也挤不过去，只得吸吸鼻子。
　　白夜拉着我的手，笑道：“过去吧，已经离得不远了。”
　　我皱眉，但还是跟着白夜往前一小步一小步地挪。

　　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觉得那样会让我窒息。
　　所幸在战国和翼国时都没有碰到，但没想到却在这里不得不为了肚子拼命。
　　还没走到那，我就已累得迈不动步子。
　　白夜便让我站到一旁，自己到前面去买烧饼。
　　那么多的人从我面前走过，那么多的陌生面孔在我眼前晃动，我捂着眼睛蹲到了地上。
　　头很昏，眼前一片漆黑，而且看什么都是旋转的。
　　贫血……我叹气，怎么突然就犯起病来了？
　　难得出来逛一次，真是不争气的身体。

　　“成夕？”白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即一只温暖的手便覆到我的头上。
　　“成夕，您怎么了？”
　　“嗯……没事，就是有点累。”松开手，我说。
　　“您脸色不好。”白夜俯身担心地说：“能站得起来吗？”
　　“嗯。”我点头，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
　　“今晚就别回去了，在客栈住吧。”他把用纸包好的烧饼递到我面前：“还吃吗？”
　　我摇摇头，眼前一阵晕眩，身子也随之一软。
　　“成夕？”他慌忙抱住我：“成夕……”
　　我无法答应他，意识渐渐模糊。

　　成夕的世界，曾经什么也没有。
　　当她以为拥有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失去，什么都回不来。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所谓的永远，只是自我安慰。
　　当她明白的时候，另一个世界又让她对此改变。
　　皇子和天秀，许桐和苌忻，然后，一直都陪在身边的白夜。
　　希望的永恒，与珍惜的现在。

　　“我睡了多久？”
　　“两天。”
　　“是吗……”下床，推开木窗，窗外一片阳光明媚。
　　“不要勉强。”白夜在身后扶我：“没事的，我一直都在。”
　　我知道你从未离开，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担心。
　　“成夕……”
　　“白夜，你是不是在阻止着什么？”
　　许久，都没有回答。
　　“白夜，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
　　“是吗……”风从脸颊抚过，我捋捋吹散的长发，笑。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你在身边。”
　　他没回答，我低下了头。

　　我可以不发什么都没有看到，因为我对他说，我不会再离开你。
　　白夜，你比我要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阻止不了。
　　我也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他从窗下走过，人群中，唯有他出尘脱凡。
　　他从以前就是如此，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如此耀眼。
　　所以只需一眼，我就已牢牢记住他。
　　那个人，是我童年的全部回忆。
　　那个人，在那段并不快乐的岁月里，带给了我全部快乐。
　　所有的，全部的，一切的记忆里，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我的哥哥，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