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毒》意映卿卿

11、第 11 章

　　“这梅子可有不对？”我强塞给骆真一枚，他这人最恨酸甜之物，但我拈起梅子送至唇下，他不好挣扎推辞，只得勉强含住。

　　“有什么不对？”他咬了咬：“杨梅，还有糖？盐？加了点甘草？”

　　“就没有毒么？”我笑得妩媚，“您就没尝出特别的味道？”

　　“当然没有”，骆大夫当我拿他寻开心，“有毒还不早毒死我了。”

　　“哦”我很有几分失望，“那倒是奇怪了，那怎么有人吃了就病了？”

　　“你说杜鹃么？”骆真微微皱眉道：“她今日脸色发黄，脚步飘浮，确实有点异常。”

　　“说不定是昨儿吃多了鸭子，伤着胃了呢。”我嘲笑道：“好大只八宝鸭子呢，她一个人吃了有半边儿。”

　　“她可是也吃了这梅子？”骆真眉头展开，笑道：“那就难怪，杨梅不能与鸭子同吃，这两样东西分开吃都没什么，偏合在一起是极伤气的，孕妇吃了更是危险。”

　　“你还笑得出来？”我心里预想成真，惴惴不安道：“这鸭子和杨梅都是林良娣送来的。”

　　“这可是有点过分了”，他轻笑，“你没吃吧？真是机灵鬼，专会拿身边的人试毒。”

　　“若是再不机灵点，就真成了鬼了”我冷哼，“瞧瞧这林良娣的手段，亏你还老对我耳提面命不要如何如何，怎么不劝劝那老女人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去？我死了还是一尸两命呢，您这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不如先救救我吧。”

　　“救你？在下没那么大道行，姑娘还是求菩萨去吧，菩萨心慈，定会救人水火的。”骆真似笑非笑指指那设在墙角的小佛龛，欣赏完我心虚的表情才道：“送你样小东西玩儿吧。”说着从怀里摸出只小瓶子给我嘱咐道：“可得省着点用。”

　　“这是什么？”我见那瓷瓶只有指头大小，想必也放不了多少东西里头，胡乱问：“砒霜么？”

　　“砒霜那种粗鄙的东西也只好毒毒老鼠”，骆真很是不肖一顾：“无色无嗅无味，只需要指甲缝里的一点就够了。”

　　“就够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我眼泛精光，对骆大夫无比敬仰。

　　“和竹笋一起食用，就够浑身发痒，遍体红包，形似出风疹。”

　　“那也没什么了不得了嘛”我对这种微小害处嗤之以鼻，“林良娣想害我性命呢，我就还她一身疹子？骆医生真是妙手仁心。”

　　“你知道什么？出疹子的外用药通常必是拿黄柏，苍术，鱼腥草，土茯苓去配“，骆真洋洋得意道：“只可惜这疹子并非普通风疹，遇了这些药材会更加红肿，瘙痒，溃烂，流脓，直至体无完肤为止，死虽是死不了，也要被折腾去半条性命。”

　　我听得他说都好像皮肤上起了疙瘩，忙将瓷瓶小心装好问：“果真这么厉害？”

　　骆真挑眉怪笑：“若是不信，也可以先拿杜鹃姑娘试试。”

　　“还当你是好人呢”我恨得咬牙，“原来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知道就好”骆真放下表情，一脸认真对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忍得过也可以忍，不是真的过不去的时候，勿需太狠。”

　　“你为何处处帮我？”我想了想还是问：“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无事献殷勤自然非奸即盗了”他拍拍我的手，“或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美色，理由不一而足。”

　　我见他不肯直说也不再追问，看着床上躺着睡觉的杜鹃姑娘道：“你是怎么弄的？她这样是要睡到几时？”

　　“点了她睡穴而已，再过个一两个时辰就自然醒了。”

　　“你原来还会武功？”我瞪大眼睛看着骆真，惊异这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那会什么武功”骆真失笑道：“武功中的点穴之法还不是从医学里头来的，想要人昏厥还不容易，稍用点力气截断经脉流向就行了。你若想早点叫醒她，可以再将经脉打通，自然就醒了。”说着随手在杜鹃身上按了两下。

　　杜鹃悠悠醒转时，骆真早就走了，我仍是半靠在床头缝衣裳，于是问：“骆大夫呢？”

　　“哎呀，你可醒了”我扔下手中活计过去看她，“可还头晕么？”

　　杜鹃仍是迷迷瞪瞪的问：“天都快黑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有两三个时辰吧”我心里暗笑道：“骆大夫说你最近思虑过重，积劳成疾，前日又受了点风，多睡睡，休养休养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只管放心。”

　　“他就这么说的？”杜鹃神情怅然若失的，像是恨自己病害得太轻了似的。

　　“可不是么。”我温柔的细语安慰道：“骆大夫过几日还会再来的，到时候再问他便是。”转身端过林良娣那里才送来的羊肉煲劝道：“肚子饿了么？这羊肉炖得极烂，也没一点膻气，不如尝尝？今晚厨房里还有南瓜粥，也是暖胃的东西，我给你盛一碗？”

　　南瓜性温，味甘，具有补中益气之功效；羊肉为大热之品，具有补虚祛寒、温补气血、益肾补衰之功效。二者皆为补益之品，同时进食，可导致消化不良，腹胀肚痛。可巧厨房里就熬了南瓜粥，可巧林良娣就送来羊肉煲，世上事情本来就是个无巧不成书么。食物有相生相克之理，有人拿来救人，也有人拿来害人。人相互之间也有相生相克之理，有人望着你好，就有人望着你不好。我冷眼观察这一阵子，心里也慢慢明白上，世子妃和林良娣，上一回两人是友，联手铲除掉吴良娣；这一回两人是敌，世子妃要我腹中孩儿安全出世，林良娣却是想斩草除根。杜鹃是世子妃派来的人，起居一概同我一起，饮食也是一摸一样，虽然人骄矜傲慢了些，倒也从未动任何手脚。偏偏这个林良娣，有意无意一再下手，姑娘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呢，我摸摸手里的瓶子想，也该叫你一报还一报。

　　因杜鹃身体不适，我只能自己去厨房取早饭，时候晚了些，众人早吃了散了，厨下只剩些冷馒头，粥也只剩一点粘在锅底。那厨娘上次因梅子的事儿推我出去顶缸，这回见了面上就讪讪的，上来招呼：“快别拿那冷馒头了，我这里正新蒸着白糖糕呢，一会就好，热乎乎的正好吃。”

　　我感激道：“那可真是谢谢您。”灶下的水烧开了，滚滚冒着热气，屋子里都是白糖糕的甜香。厨房里的东西放得杂乱，因是快到冬天，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大白菜，地上滚着好些青萝卜，无话找话道：“这冬天一到就没好青菜吃，成日都是些腌萝卜熬白菜，我们这些人就算了，贵人们可怎么受得了。”

　　“可不是”厨娘给我切了一大块糕下来，跟着抱怨道：“别人哪里也还好，两样时鲜菜再拿几样肉菜几样干货去配，马马虎虎也支应得去。只吃斋的那位麻烦多了，总不成天天送白菜豆芽过去，怕是要来责备我们大厨房简慢”，踢踢脚下一只竹篓子道：“前儿就说要吃鲜笋竹荪煮的素汤，这时节哪里去寻好笋子？好容易得了这么点，要二两银子呢，真是阿弥陀佛。”

　　听说正好有笋子来配我袖中的好东西，不由得笑眯眯的安抚道：“嫂子真是辛苦了，上面的人只想到什么是什么，哪里知道底下人劳心劳力的艰难，何况还未必讨得了好。”

　　厨房里做事的都是粗使下人，那厨娘平日浑身油腻，烟味满头，往来那些要东要西的丫鬟们自恃身份较高，说话都颐指气使呼呼喝喝，平常哪里听得到句软话？眼眶也红了，抓着我唠唠叨叨倒了半肚子的苦水出来。我站着听了好久，只好道：“那边罐子里吊的什么？看水滚了扑出来了。”

　　“还不是为了那边专门熬的素高汤”，厨娘忙不迭迭去揭盖子，将笋子，竹荪，百叶结之类往里面倒，“专为配这点笋子，从昨晚起就拿黄豆，干香菇什么的一起炖。”

　　我拿管她怎么炖汤，只想随意找个理由将她支开，捏着手里热乎乎的白糖糕道：“嫂子，这里有没有桂花糖配着糕吃？”

　　“有，有，我给你去拿”我乘那厨娘转身之，将瓶盖拧开，把里头那些东西尽数倒了进去。

　　我抱着淋了桂花糖的白糖糕走出厨房，随手将瓶子扔进门口摆的潲水缸，一会自有人将潲水拖出去倒掉。轻松得手，了无痕迹，只等着听好消息。

　　回到房里，杜鹃仍是躺着，这时我倒有两分后悔昨夜给她吃了南瓜和羊肉。本来前天那顿杨梅鸭子就治得她脸色发黄，头冒虚汗，再加上这出新菜，好端端一个花容月貌女孩子才几天功夫，眼圈也黑了，蓬头鸡似的蒙在被子里。这一来，她整日躺着也不能出去走动，我也少听外头许多闲话消息；二来，我有身子的人，抵抗力弱，不想被她过了病气；三来，说不好还惹世子妃那边疑心，多生事端。我想了想，还是叫骆真给她开两副好药吃吃才好，否则难免连累自己。

　　这样一想，对杜鹃不自觉和颜悦色许多，扶她起来喂了茶喝，又将白糖糕分了大半过去，劝道：“好歹起来吃点东西，这么老躺着也不好。”可惜杜鹃说她腹涨肚子痛得厉害，吃不下东西。我把手伸进去摸摸，果然小腹冷冷硬硬的一团，心想这林良娣果然狠毒，频频下手，真是要致我死地不成？不过，我方才下的那剂也不差就是。骆真说只要指甲缝上一点已经够出疹流脓的了，我可是满满整瓶倒下去，怕不叫她肠穿肚烂么？担心叫杜鹃觉察到神情异常，我照例寻出针线来做，可惜心神不属，扎到手指上好几回，十分鄙夷自己缺乏城府，耳朵竖得兔子似的听着窗外，说不定那林良娣吃了不好，找厨房来闹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