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楼香（楚留香传奇）》沉沦荼靡

19、以杀止杀

　　就是这个人让他不能再恨着他大哥，就是这个人让他大哥不得不站到这里承认自己的身份。
　　花漫楼扇面挡住自己半边脸，眼神飘到一边：“别这么看着我，是你大哥自己站出来的，我只是猜测。”
　　楚留香对花漫楼摇摇头，他是找死？
　　“无所谓，既然连楚香帅都找上门，我又何必隐瞒？”薛衣人抽出剑：“今日，你们二人就都死在此地吧。”
　　花漫楼折扇扣紧，扫视四周，向楚留香靠拢。二十三人全是杀手，剑势想必与薛家相同，再加上一个薛衣人，一个薛笑人。
　　“楚香帅，今天弄不好你与我就交代在这儿了，有没有后招？”花漫楼仍然慢吞吞说话，却不再带着轻松的面色。
　　“你若再表现的焦急些，或者我能想出来。”楚留香道。这意思是他现在也没有。
　　“等你死了的时候，我会更着急一点，因为我肯定也活不成。”花漫楼右手轻捻，折扇打开，发出“咔”的轻响，顶端探出轻薄尖锐刀尖。
　　楚留香的眼神溜到离他最近的一名杀手身上，突然掠过去探手打向他面颊，在他举剑格挡的时候脚尖踢到他肘弯，手顺势向下一扣，那杀手的剑就握在了他手中。立刻跳回花漫楼身旁，他也算是有个武器可用。
　　薛衣人的眼睛亮了，转头对他弟弟道：“楚留香后背的那剑是你刺的？”
　　薛笑人立刻低头：“是。”
　　“那很好。”薛衣人点头：“楚留香交给你。”
　　“我？”薛笑人猛地抬头，却又低下：“我是偷袭。”
　　“那也可以交给你，你的剑术并不差。”薛衣人道：“长久以来你被压在我的名头之下，不正是你不愿被人发觉？如今已经没有这个顾忌，你便以楚留香为对手吧。”
　　“是。”薛笑人弟弟躬身。他的确为这个哥哥为这个家做了很多，却也真的恨这个哥哥。他却未曾想，薛衣人竟然将他的一切心绪看得如此通透。

　　“花楼主，你曾说要与我一战，此刻终于如愿以偿。”
　　“我那时候是说着玩的，绝对没当真，我的剑术又不好。”花漫楼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恢复了轻佻的神色：“薛庄主，你若要与我动手，这里可是打不下的，你那些手下，难道是前来观赏的？”
　　只要包围不这么严密，以她和楚留香的轻功自然可以离开。
　　“他们当然也是要动手的，你二人不要想可以离开这里。”薛衣人眼神凌厉，已然决定将他们尽数绞杀。
　　风声飒飒，这本来是高挂的日头，却被一片乌云遮住，暗沉的黑色笼罩了院子，看不清对面之人脸上的神色，只有肃杀之气越来越重。
　　楚留香忽然动了，薛笑人紧随其上，本防着他逃跑，却未曾想他将自己扔入圈子的正中心，长剑圈了几圈，剑尖不断颤动，就将多数杀手都笼在自己身边，给花漫楼那边减少压力。
　　“楚香帅对朋友不错。”薛衣人淡淡说。
　　“你也曾是他的朋友。”花漫楼反唇相讥。
　　“曾经？不，我从来只把他当成对手。”薛衣人示意其他人围着就好：“既然如此，就让我单对你好了，花楼主，也算全了楚香帅的照顾之心。”
　　薛衣人算计着花漫楼的武功，或许不会太高，因为万花楼楼主从未显山露水，但也不会太低，气势摆在那里骗不了人。而且那扇子不知何物打造，扇缘还有一圈利刃，不是一件普通兵器。
　　“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手过招只在一瞬间，花漫楼在外侧游走，薛衣人立于原地不动，剑锋不离她方寸之间。
　　花漫楼的游走带着节奏，步伐轻柔飘忽，宛如舞蹈。
　　薛衣人的剑气逼人，让她无法停步。无论是谨慎还是失误的稍作停顿，气机的泄露都会让薛衣人挥出雷霆之剑。
　　动不如静持久，花漫楼逐渐加快速度，若脚不点地一般，圈子却越来越大，离薛衣人渐远，却和身后的杀手们保持着距离。
　　薛衣人皱眉，这样他必然会失去优势。但他与花漫楼的气息俨然意在对抗，同样不能轻易动摇。
　　眼见两人一触即发，那边却突然传来薛笑人的惊呼。
　　薛衣人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花漫楼立刻出手，刃尖的锋锐点到他咽喉。
　　好快！薛衣人瞳孔收缩，剑尖上挑撞向他手腕。
　　花漫楼翻腕下拉，身形越过他头顶，在他肩膀留下一道血痕。
　　立刻又是三道剑光交剪，其他杀手也已出手。花漫楼在空中倒翻身体，折扇压在剑身上，再一次腾跃空中。
　　身后薛衣人的剑尖近在咫尺，她旋腕以扇身挡住，借着强大的冲击力飞身后退，转瞬来到楚留香那边。
　　薛笑人身上染了血迹，楚留香却被衆杀手包围，惊险无比。
　　花漫楼撞开了包围圈，楚留香与她双双飞身后退，一剑一扇，就这样打开了挡着前路的两名黑衣人。
　　“喝！”薛衣人突然剑走如虹，刺向花漫楼背后。
　　楚留香挥剑挡开，地下却突然刺出两道剑光，让他们不得不反身躲避。如此拖延一瞬，他们又被重重杀手围住，无法脱身。
　　花漫楼扫过这个院子，落叶覆盖着每一个角落，无法知晓哪里又会出现埋伏。
　　薛笑人笑得尖利：“十三柄剑就一定是十三个人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十三？这里二十六个人都有了。楚留香迅速看了花漫楼一眼，自己可以打开一条出路，让花漫楼先行离去。
　　花漫楼却快一步迎上薛衣人，刃锋相交，以快打快。
　　她可不是会临阵脱逃的。
　　楚留香又陷入重围，虽然担忧花漫楼，却无法去助他一臂之力。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
　　很快两人都见了红，花漫楼那边的杀手更多，有些杀手钻入地下，时不时地面便突然刺出刀锋，或是一只手扯住人的腿脚，无法顺利挪动。
　　花漫楼一条腿已经受了伤，向旁边的移动的时候，地面突然又刺出一剑，让她的身形踉跄了下。
　　薛衣人立刻挺剑，直刺她咽喉。
　　眼见他无法躲避，楚留香却突然冲破那边衆杀手的重围，不顾自己身上多出的伤痕，一手抓住剑锋。
　　薛衣人的身形一顿，花漫楼趁这个机会打出暗器，三根黯蓝色的尖针尽数没入他体内。
　　楚留香捧着鲜血淋漓的手退后，已经堪堪要无法应对如狂风暴雨的剑光凌厉。
　　花漫楼却未护他，而是抓住这个机会，刃尖直刺薛衣人胸口。
　　薛衣人刚刚提起真气，一口血就跟着喷出来，身形摇摇欲坠。
　　“大哥！”薛笑人立刻飞身扑上，手中剑刺向花漫楼后背。
　　花漫楼不管不顾，仍是对着薛衣人痛下杀手。
　　眼看剑尖就要刺到，薛笑人一喜，他比较快。
　　谁知花漫楼却在腰间一抹，比电光闪过还要迅速。
　　薛笑人只觉得胸口发冷，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花漫楼没有再对薛衣人下杀手，她笑盈盈转身，挡开两柄其他杀手刺过来的剑锋，看着薛笑人捂着胸口无力倒地。
　　他胸前被开了一个大洞，红色或着黑色的血液徐徐流出，带走他的生命。
　　花漫楼左手拿着一柄软剑，剑身颤动，血珠从上面不断滑落，最后又恢复一泓秋水。
　　将软剑重新收入腰间，花漫楼笑道：“你说得对，为自己留一手后招还是好的。”
　　薛衣人也终于倒地，他的眼睛还是看着他弟弟，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一根手指。

　　树倒猢狲散此刻表现的最为贴切，那些黑衣杀手争先恐后离开，顾不得再去对付他们。
　　很快，刚刚还杀声迭起的院子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
　　花漫楼警惕地扫视着落叶，直到确定这里再无杀机，才走到楚留香身边，蹲下查看他的伤口：“你觉得如何？”
　　“不算好也不算差。”楚留香坐在那里，吹着自己的手：“好疼。”
　　“活该，谁让你伸手去抓剑锋的？我又不会死。”顶多两败俱伤，受伤是家常便饭。
　　她小心摊开楚留香的手掌，那一趟的皮肉都翻了起来，鲜血直流，深可见骨。
　　“伤筋动骨，这只手起码两个月别想再动。”花漫楼先处理了他身上较为严重的伤口，然后才慢条斯理处理自己的。
　　楚留香打量着她，然后满意笑道：“你伤的比我轻，这样就好。”
　　“……白痴。”花漫楼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话语中蕴含的笑意和温柔让楚留香也笑了起来。
　　“楚香帅。”那边薛衣人突然低低开口。
　　楚留香走过去，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楚香帅，我要多谢你。”薛衣人缓缓开口：“或许在很久以前，我就希望着有谁可以这么做，阻止我。但我从没想过，笑人会先我一步而去。若是没有薛家庄，或许他会是一个成名剑客，不用背负这么多。”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纵使背负的再多，他也一样选择与你共进退。”楚留香没有让花漫楼解毒，对现在的薛衣人来说，活着不如死去。
　　薛衣人的神色已经逐渐僵硬：“楚香帅，薛家庄……仍然是薛家庄？”
　　“自然，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天的一切。”
　　“这很好。”薛衣人最后看了已经死去的薛笑人一眼，闭上眼睛：“这很好。”
　　楚留香轻叹：“若是能有第二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惜，人生之路从没有回头的余地。”花漫楼扫过两具尸体：“你要怎么和外界说？”
　　“说什么？”
　　“薛衣人与薛笑人的死因。”
　　“我想，薛家庄的人会给出一个好理由。”楚留香和花漫楼并肩离开这里。

　　走在喧闹的市集，人群把刚刚的血腥彻底冲刷。
　　楚留香偷偷去弄了两套衣服，换掉他们的血衣。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花漫楼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啊？”
　　“忽有感慨而已。”花漫楼随便给他一个理由搪塞。
　　天色渐晚，路上的人逐渐减少。楚留香停在一家客栈外：“吃点东西？”
　　“好。”两人坐在大堂里，听着旁边陌生人的交谈和大笑，吃得开心。
　　而就在大街上，一名陌生人找到衣冠楚楚的公子，衣冠楚楚的公子找到店铺的老板，店铺的老板走到街上的混混，街上的混混走进花街，钻进妓院的后院，对负责的老鸨说出那句话——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只鸽子从花楼的窗口飞出，飞向总部。

　　“什么叫‘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两人吃着东西的时候，楚留香忽然问。
　　花漫楼抬头看他一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楚留香又问了一遍。
　　“你管那么多。”花漫楼把他呛回去。
　　“你自接到丁枫的信后就忙起来，一定是万花楼有要事。”楚留香柔声道：“若是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忙，楚留香别的没有，江湖中事倒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如果有你能插手的，我自然不会客气。”花漫楼悠然道：“但万花楼外人从来不得插足，你若想插手，除非变成花楼中人。”
　　楚留香嘴角抽了抽：“花楼……中人？”
　　“字面上的意思，楚香帅若是入我万花，定然会受到许多人追捧。”
　　“这种追捧，受之有愧。”楚留香连连苦笑：“你千万莫要找我。”
　　“却之不恭。”花漫楼恬然笑道：“若是楚香帅最后输了我一筹——”
　　“你就打算提这个要求……”楚留香决定，他死活也不能说出认输的字眼。
　　“我没那么说过。”花漫楼端起杯喝酒。
　　楚留香也与她共举杯，心中暗叹。花漫楼对感情只是太不在意，否则便该知道，他早就输了。
　　“莫名其妙消沉什么？”花漫楼又给他满杯：“你身上有伤。”
　　“你是叫我别喝太多？”楚留香看了看杯子：“你倒的不少。”
　　“你现在心情不好想喝酒，别人劝不听。”花漫楼看他喝下，又给他倒了一杯。
　　“别人劝不听，你若劝我我就听。”楚留香拿着那杯子：“你劝吗？”
　　花漫楼只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下，然后开口：“郁结于心不好。”
　　楚留香笑笑，低头继续喝酒。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我从未想过薛衣人会如此结局。”
　　“你也说过，路是自己选的。”
　　“不免唏嘘。”两名或者可是绝世的剑客，就这样陨落。
　　花漫楼转着手里的杯子：“你会低落多久？”
　　楚留香摇头：“不会多久的。”
　　两人相视一笑，转头笑容却立刻凝固。
　　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进来客栈，形容疲倦，随便找了坐头便让店家上菜。

　　楚留香看向花漫楼：“你认识他？”
　　这男子的面容与女子相仿，极为美丽，很多人已经在注意。
　　“你也该认识他。我本以为他已经死了，否则宫南燕不会死，水母阴姬也不会厌弃世间。”
　　“我亲眼见到宫南燕杀了他，尸体被水流冲走。”楚留香不知道自己是不该相信自己那时的眼睛还是现在的。
　　“我也见过他，从施家回来的那晚。”花漫楼道：“他带了干粮赶路，该是去远方，怎么又回来了？”
　　“去远方？”
　　“沿江而下，应该是要入海。”
　　入海……提起这两个字她又想起蝙蝠岛，然后摇头，不是什么事都要一概而论，一个原随云已经更头疼，再来一个神水宫，她还活不活了？
　　楚留香一直在思索，眉毛都皱在一起。
　　“别想了，过去问。”怎么猜也猜不到，花漫楼起身：“你与神水宫之间还算有渊源，他不会拒绝。”
　　“若是拒绝呢？”他看起来不似想和人交流。
　　花漫楼挑眉：“让他无法拒绝的法子你想不出？”

　　雄娘子很累，多日来的奔波让他倦得厉害，甚至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也不想去在意。
　　可当楚留香和花漫楼走过来时他却发现，刚刚想离开，却在看到楚留香的脸时停顿。
　　“楚香帅。”他低声说。
　　“你看起来很累。”楚留香坐在他身边，花漫楼则坐在另外一侧。
　　“这位是？”
　　“花漫楼。”
　　“原来是花楼主，失敬。”
　　花漫楼挥手示意无妨。
　　“未曾想能在这里见到楚香帅，神水宫之事承蒙楚香帅照顾，又抓到无花那奸贼，也算为静儿报了一半的仇。”
　　花漫楼听到他如此说便明白：“所以另一半你打算自己去报？”
　　雄娘子立刻看着她。
　　花漫楼叹口气：“虽然我不是好人，但也一样会郁闷。明明我和楚留香一路，为什么所有人看到他就无比信任，看到我就警惕万分？”
　　楚留香咳了一下，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雄娘子转过头，愣愣看着桌上的菜，呆呆的吃，明显在想事情。
　　“你知道你要去找谁？”花漫楼又问。
　　“无花。”雄娘子简单回答。
　　“知道去哪里找？”
　　“海上。”熊娘子微微皱眉，又道：“或有头绪，花楼主可能给我一些消息？”
　　“可以。”花漫楼立刻应承。
　　雄娘子却愣了愣，又道：“无论花楼主想要什么作为报酬，我二人定然应允。”那二人自然是指他与水母阴姬。
　　花漫楼摇头：“不需要。我拿了神水宫什么东西你可知道？”
　　雄娘子点头：“自然是那……我夫妻二人曾想着讨要，却找不到楼主的踪迹。”
　　“找到了我也不会给，你女儿此事我接下，就算报酬，日后神水宫若另有要事，我也决不会推脱。”
　　“如此……甚好。”雄娘子也知道花漫楼不易与，如此结果也算得上不错。
　　“阁下可听闻海上销金窟？”
　　“曾有耳闻，据说是一处人间乐土，而且专门贩卖武林秘辛。”
　　“是不是人间乐土我不知道，但无花九成在那里。”
　　“是吗……”雄娘子低头思考半晌，抬头道：“多谢。”
　　看他起身要走，花漫楼立刻拉住他：“你没办法去。”
　　“总会有办法。”
　　“我有办法。”花漫楼一句话让他停步。
　　“你若愿意用我的办法，从今以后跟着他。”他指指楚留香，又道：“若是不愿，自己去想办法，不过先把饭钱付了。”
　　雄娘子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看楚留香，坐下接着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