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里里四野

21、第 21 章

　　周宿是原青岳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
　　他八岁到将军府，是个武学奇才，跟在原青岳身边学了一身本领。
　　周宿十岁，原现梧五岁，烦人小屁孩。
　　他实在看不惯将军府这个孩子，嬉皮笑脸的只会惹原青岳生气，但又怕他真的惹出大事来，每每原现梧外出，他便寸步不离地跟着。
　　然而原现梧却非常喜欢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哥哥，飞檐走壁的多厉害！
　　他就想时时刻刻黏在周宿身边，吃饭睡觉都跟着，但却被周宿嫌弃地扒开他的小手，挥挥手将他推远。
　　在将军府，周宿只会在原青岳身边不言不语站着。
　　原现梧没少因为这个闹脾气，觉得他那冷面爹爹跟他抢周宿，于是撒泼打滚，却没人理睬。
　　有一回他气鼓鼓地爬上屋顶，把府里的人吓得跪了一地，但他偏不肯下来，后来周宿来了，脚点轻功上屋顶，也不劝人下去，就直愣愣地抱剑守在旁边。
　　熬到原现梧饿得头昏眼花，可怜兮兮地朝周宿伸手，这才将人带下去。
　　周宿十三岁，原现梧八岁，原青岳下狱。
　　抄家那日，郡主点了一把火，烧了将军府，火海中，终于让周宿把原现梧抢了出去。
　　从此周宿便时时警醒，不离原现梧十步之外。
　　他陪着原现梧读书，习武，虎视眈眈地盯着所有意图靠近原现梧的人，就连云琅王也数次遭他拔刀相向。
　　原现梧初入华城，便被个来路不明的山大王缠上，周宿本想斩草除根，却被原现梧阻止。
　　“公子，我瞧此女颇为歹毒，此时不除，难免有后患。”
　　“不过是小孩寻常玩闹，不必当真。”
　　“可是公子，她羞辱你。”
　　原现梧不解。
　　“哪里看出来是羞辱？”
　　“凭她砸你。”
　　原现梧笑了，那笑里有周宿看不懂的东西。
　　周宿日日看着原现梧在药铺里受着俞晚卿的“毒打”，好几次欲上前去，都被原现梧目光止住。
　　要不是原现梧看周宿实在忍不住了，估计还会被俞晚卿欺负上好长一段时间。
　　就这样，原现梧将人赶走，周宿着实清净了一段日子。
　　但是搬到小院没多久，那小丫头又来了，还带了一堆活物，把小院弄得鸡飞狗跳。
　　只是那俞晚卿只管带，不管养，将东西这么一撇就完事了。
　　常常是俞晚卿走后，原现梧便对着满院子的东西手足无措。
　　他没养过鸡，也没种过树，有许多东西要学，周宿一天净看他瞎鼓捣这些玩意了。
　　甚至有时候原现梧养得过于尽心，让周宿觉得他们不是来厘清华城的城防的，而是来这养老的。
　　不过看着原现梧难得的轻松自在，他便没有再找俞晚卿的茬。
　　但还是有烦人的时候。
　　原现梧会让周宿去俞家看着，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总是叫三回，推两回。
　　他实在不愿意的时候，原现梧就自己去，周宿无奈叹气，却也只能跟着，俩个大男人就这么坐在人屋顶上，看着院子里那姑娘叽叽喳喳地学淑女步，学女红......
　　然而淑女步被她走得东倒西歪，学刺绣扎了满手血。
　　他家公子就这么看着，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
　　她修炼了多久，原现梧就陪了多久。
　　周宿想不明白，原现梧一直喜静，怎么就喜欢上那样吵闹又蠢笨的俞晚卿。
　　那天李墨找上门来，说俞晚卿丢了，这大清早的，人丢了不找父母，不报官，反找原现梧，一眼便能识破。
　　只是原现梧没有挑破，只淡淡地说让李墨报官。
　　那李墨走后，原现梧沉默了片刻，还是叫周宿去俞家瞧瞧。
　　他去看了，确实是人没在家。
　　原现梧又让周宿跟着李墨，那小子见原现梧不作理，先回家去用了个早饭，然后才慢悠悠地骑马去找人。
　　周宿跟着他到城郊外，见他跟一伙人打上照面，周宿在暗处见李墨面色渐渐凝重，才知道人是真丢了。
　　他先沿路探听了一番，得知俞晚卿是被山匪掳走了。
　　周宿赶忙回小院通知原现梧，俩人快马加鞭往山寨赶。
　　去山寨的路上原现梧面色愈发冷静，只是眼神中隐隐透出狠厉。
　　周宿想起那晚他二话不说，一脚踩折那孙老九的胳膊，也是这般神情。
　　凡事相关俞家那位姑娘，他家公子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装不下去。
　　只是那窝土匪盘踞此山多年，势力庞大，山中陷阱繁多，就算是官府清剿也屡屡败退，此行只俩人，有些凶险。
　　他们费了一些时间，摸清山中的地势，确实遍布机关，一个不小心便会命丧此处。
　　巧的是碰见了个少年。
　　那少年坐在路旁的石墩上，整个人懒洋洋的，见他二人在此盘桓。
　　“是要救俞家那位姑娘？”
　　“你是谁？”
　　“看门的。”
　　原现梧一枪抵他脑袋上，面无表情。
　　“带路。”
　　少年不惧，也并不应他，无所谓笑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图纸丢给原现梧。
　　就是靠着这卷地形图，他们才能顺利进入山寨，救下俞晚卿。
　　紧接着就是李墨带着官府的人来了，他们不便露面，只暗中将通往山寨的障碍扫清便悄悄离去。
　　后来周宿问那少年，那日为何相助，那少年笑笑。
　　“可能是因为她要给我分一碗汤喝吧，听起来挺仗义的。”
　　周宿和少年陪了原现梧很长一段时间，跟着他走边疆，退强敌，打仗喝酒。
　　安元六年，周宿大婚，原现梧盯着那火红的嫁衣看了许久，席上他喝了很多很多酒，最后喝得不省人事。
　　周宿将他搬到厢房休息，他睁开眼，好像忽然清醒过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你若能穿上这嫁衣，该多好。”
　　后来少年也娶妻生子，只是原现梧始终一个人。
　　他在死之前，周宿见了他一面。
　　他跟了他这么久，几乎一眼就明白。
　　周宿看着他细心地将那梨树周围新长出的几根草拔掉，又提来水桶浇水。
　　周宿沉默了很久，最后问他。
　　“要走了吗？”
　　原现梧好像嘴角有笑，很淡很淡，他点点头。
　　“嗯。”
　　周宿红了眼眶，又觉得该为他感到高兴，他这辈子太苦，太孤独。
　　十八岁之前，连笑一下都觉得负罪，十八岁之后，却再也笑不出来。
　　若能有下一世，希望他只是一个出生在平凡人家的孩子，就做一个普通的书生，然后碰上一个像太阳般明媚的姑娘。
　　安元二十年，原现梧于家中自尽。
　　正是梨花开得最好的时节，他满头白发，落了一身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