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七秒》柏船未泊

2、橘子味汽水

　　窗外阳光正好，枝叶在风中起舞，透光橙黄的夕阳，落在地上圈圈点点。
　　夜连云站在树下，抬起头，他仍然记得当年的少年坐在树上，手里拿着橘子味的汽水。
　　接过那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冰冷的水汽在自己手心散开，湿//漉漉的，满手冰凉。顺着喉咙而下，驱散热气，再抬头，少年笑的肆意张扬，阳光正好。
　　时间正好。
　　“连云！”
　　树下的夜连云看着那人从树上跳下来。
　　“你刚才真的是太帅了！你那个球投的真的是太帅了！”沈南辰拍着他的肩膀。
　　“你就不怕摔下来吗？”夜连云看着那人，拍掉他肩膀上的绿叶。
　　沈南辰笑笑，表示没事，他一手揽住夜连云，一手拿着汽水，拉着那人去篮球场。眼前的少年热情似火，如同夏日的气泡水，让人欲罢不能。
　　沈南辰接过篮球，在场上挥洒自如，一个侧身，踮脚伸手，正中目标。
　　夜连云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侧脸，少年的侧颜挡住了大半的阳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染上些许夕阳的灿烂。
　　沈南辰侧头看着夜连云，朝他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夜连云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刚刚的那瓶橘子味汽水。他喉结滚动，喝下一口汽水，气泡在口中炸开，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偷偷接吻，舌尖染上丝丝甜味。
　　那个燥热的夏天，那瓶橘子味的汽水，成了夜连云记忆中无法忘记的气味。
　　往后的日子，那瓶橘子味汽水经常出现在他的记忆中，以及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背影，或是那个人的气味，那个人的怀抱……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人——
　　沈南辰。
　　“沈南辰。”
　　那个记忆深处的名字，那个橘子味的少年，还有那个橘子味的夏天，以及那份不能割舍的感情。
　　所有的所有，便成就了他富有色彩的记忆和所有的世界。
　　夜连云家道中落，很难想象，昨天还光鲜亮丽的蝴蝶，而今成了跌落谷底的丑虫。父亲的离去，家中的败落，母亲的逃离，如同丝线一般，紧紧包围着他。
　　他感觉没有希望了。
　　但是总有人会拉他出来，那个带着一身热情和橘子汽水的少年。把炙热的盛夏和灿烂的阳光带给他，让他走在光明下，试图让他蜕变，从密不透风的茧中蜕变。
　　成就自己的蝴蝶。
　　“你会离开我吧。”夜连云坐在长椅上，看着一边酒红的落日。
　　“不会啊。”
　　“我说如果。”
　　“那也不会。”
　　沈南辰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没有如果，本来就没有什么如果，就像我当初那样奋不顾身地朝着你走过来，那我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夜连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准备？”
　　“准备和你一起面对所有人。”沈南辰回头，“永远追随你的准备。”
　　沈南辰说的是真的，他确实这样做到了。
　　夜连云笑着握紧那只手，鼻尖充斥着橘子汽水的味道。
　　当盛夏流苏去，青春落幕，记忆里的那些记忆，就像褪去的潮水一般，回到那深不可测的海底，被包裹在不见光的深海。
　　天亮了，所有一切都不见了。
　　好像天不会黑，再也无法回到梦中，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了。
　　“连云。”
　　“嗯？”
　　“我们会好一辈子的！我会记得你一辈子的！”
　　夜连云看着他，点点头，笑道：“好。”
　　他伸出手，似乎要触碰那束阳光，但是那束光却穿过手指，消散在空中。留下来的，只有当初的记忆，和自己美好的幻想。少年的脸一点点模糊，仿佛化作烟雾，一缕一缕，一丝一丝，渐渐地朝着四面八方飘过去。
　　手中的那瓶橘子味汽水，最后的一个气泡炸裂开来，发出了那个时代最后的呼唤。随后随着这散去的烟雾一同消失在了那个无法回去的夏天，那份曾经的喜欢。
　　天不会黑了，梦不会再有了……
　　_
　　再次抬头，头顶的太阳被层层云包围，枝叶间的阳光渐渐散去。便飘落了点点丝丝缕缕的雨滴，打在镜片上，在上面炸开花，起风了，叶间仍然在起舞，可是为什么却感到悲哀呢？
　　是因为那远去的记忆，那消散的味道，还是那记忆里的橘子味汽水。
　　好像都不是。
　　“要下雨了，你不回来吗？”
　　沈南辰趴在窗户上看着树下的男人，男人抬头，喉结滚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看着他张口又闭口，剩下的声音被风打散，沈南辰听不清，可是他好像又听见了。
　　是风带给他的吗？
　　是吗？
　　是吧。
　　因为他好像说，
　　“你忘了我。”
　　还是说，
　　“你只忘了我。”
　　“……”
　　_
　　又一次接过那人手里递过来的橘子汽水，夜连云沉默了很久很久，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手腕上仍然带着他送的手表，只是手表的时间不再动了，仍然停留在“7”那个刻度。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人，还是熟悉的记忆。
　　只是你的记忆里为何偏偏就只少了我。
　　为什么，你的记忆里就只少了我。
　　还是说，你不够爱我，不想记住我。
　　还是说，
　　只是我的幻想罢了。
　　“你认识夜连云吗？”
　　这是沈南辰每天必问的一句话。
　　“认识。”夜连云回答他，“你很爱他吗？”
　　“对啊。”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南辰笑笑，“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眼里永远有着不坠落的星辰，是我年少时期最爱的人。”
　　“……”
　　夜连云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知道，沈南辰在说着“夜连云”时，沈南辰是高兴的，他是兴奋的，他眼里是闪着光的。
　　说明他沈南辰依旧爱着他的夜连云。
　　可是他口中“夜连云”好像和存在的夜连云有点不一样，亦或是，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夜连云看着窗外，雨越下雨大，似乎要将一切都冲洗干净，似乎要连着记忆一块冲刷。
　　把所有的冲刷的干干净净，包括记忆，最后的记忆。
　　好像他们的命运就在此结束了，宿命就在此结束了。
　　夜连云不敢祈求什么的，也不知道该祈求什么。
　　他面朝窗户，看向院中的那棵树，看着被雨打落的枯枝败叶。落下的深褐的叶片，渐渐被遗忘在雨中，被遗忘在风中，遗忘在时间的刻度里。
　　最后也会像落在土中的雨滴一样，彻底消失在时间的刻度。
　　留下来的，只有不为人知的声音，和细小的呼唤。
　　就像夜连云一样，就像沈南辰一样，没有人会记住他，没有人会在乎他。
　　他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仿佛流过心脏，满是苍凉。舌尖上的气泡炸开，明明是甜的，为什么会掺杂着淡淡的苦涩，还是说，这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只有那最后的味道，记忆中最后的那瓶橘子汽水，还留在夜连云最后残留的希望中。像日落的夕阳，像被黑暗淹没的光，像是最后的一缕希望消散的瞬间。
　　亦或是，最后的味道。
　　最后的那句，
　　“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