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8、第八章 何处不相遇

　　从昨晚到现在一口茶水未进，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一看，热腾腾暖呼呼的包子还冒着轻烟。

　　落溪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咽了一口口水，眉眼带笑地拿出刚“赚来”的钱：“店家，两个...”话还没有说完，倏地，手中的钱就没了，只留下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有满脸的诧异。

　　落溪回过神来，才发现，钱！被偷了！

　　抬眼一看，偷钱的人在前方撒开腿跑。

　　“你找打”，落溪咬牙翻身上马，行人们听着马蹄声带有震怒，都识趣躲开，不一会功夫，落溪追上那人，拎着那偷钱的人策马而去。

　　看到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落溪心想，到无人的巷口，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从马上下来，那小贼就往深巷跑，落溪一个飞身截了他的道，“这都是什么世道，欺负本姑娘没见过大世面，被一个小孩抢东西？”落溪不曾出过花棠居，初来乍到，就遇上这样的事，既是问世道，又是叹自己。

　　那小孩没有回话，还挺有韧劲，接着掉头跑，落溪追上就要揍，这个小毛贼似乎还学过一些功夫，抵抗了几招，但是对于拥有雪岚这种高手做师傅的落溪来讲，这些仍算是三脚猫，稍稍两下就将他制服了，看他不反抗了，才渐渐松手，心想怎么比花棠居的虎子还讨厌。

　　怒不可遏地问道：“小小年纪，为什么偷东西？”刚刚经历的紧张愤怒也已经将饥饿感驱赶逐，剩下的事就是要好好处理这家伙了。

　　“好姐姐，饶了我吧，我们是从原州逃难来的，我娘病了，还没有吃的，我只有...”这小孩看情形是逃不过跑不了，于是服软求情。

　　“那你为什么偏偏要偷我的，我还..？”落溪本想说自己还没吃的，但是觉得有减气场，于是欲言又止。

　　“我以为姐姐你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肯定追不上我。”小孩看落溪恻隐之心涌动，拳头放下，便低着头嘀咕道。

　　“欺软怕硬的家伙，那你可想错了，把钱拿过来。”落溪看着孩子还是将抓钱的手紧紧藏在身后，生气地说。

　　“好姐姐，您行行好吧，我娘和我妹妹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再不买点吃的，就要饿死了。”说完还不忘指指深巷彼端。

　　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落溪果真看到蜷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妇人和小女孩。落溪看到她们，慢慢松开了紧紧拽住孩子的手，表情由之前的愤怒转化为惊愕。

　　因为在这条巷子里，不仅只有这一家人在生死边缘，还有很多年老的、年少的衣衫褴褛、贫病交加，他们在乞讨、在挣扎，走近一点，咳嗽声、哭喊声、哀求声此起彼伏，而那些顺路过路的，做买卖的竟然无人施以援手，都会绕道而行。落溪暗叹人心不古，估计是怕讹上自己，也是怕被人当做有钱的主扒拉掉，可是转眼一想，此时的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啊。

　　世人在很多时候，看到悲苦，涌动出恻隐之心，恨不得自己作为救世仙使，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希望有救世主会来救赎，可是同样是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难处，人的局限就在于你所想未必能所得，你之所愿未必有人替你偿，如若没有，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落溪虽然从小生活的地方没有锦衣玉食，但是人们却有田可耕、有饭可吃，不曾想过在这样仿似天界的繁荣洛都城却有着生活在地狱一般的百姓，落溪突然发现，人间哪里都有喜有悲，有福有苦，来到这里又如何？罢了！自己的三餐不继和这些人的生命比起来，真的只是轻如鸿毛，于是从心底流淌的悲悯化为满目伤感：
　　“你先去给你娘买药，给你妹妹买点好吃的！其他的人，总有人会帮助他们的。”落溪边说边从头上取下头上唯一的钗环，对跟在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安慰道。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个好人。”孩子连声道谢。

　　落溪拍了一下孩子的肩膀，站起来，看向周围那一双双翘首以待的眼睛，和那一张张满脸期待的面孔，又无声地走过哀声遍地的街巷。

　　在不远的巷子口，一位粗布长衫的男子驻足，虽然满面狼藉，但立于此地，仍似清风、又如朗月，和这里的境地不甚协调。

　　云澈出来寻人，没想到，京都里涌入这么多的难民，粟内司史竟依旧没有将人安顿施粮的迹象，心想定要参他一本，他更不曾想会两次偶遇此女子。

　　本不想多管闲事就要离去，却鬼使神差地又驻足看向女子牵马离去的落寞背影，于是便侧首看向逸风，逸风便附耳过来，他交代了几句，逸风会意先点头离开。

　　过不了一会，逸风便回来告知：“果然不出公子所料，那妇人和女孩根本不认识他，他就是皇都的一个小惯偷。”
　　云澈了然。

　　当他再次找到落溪的时候，是在长乐大街外一处旷大的草场马市，落溪拉着玲珑徐步而过，有好几个马贩子们都在啧啧称赞：
　　“身形健壮四蹄踏雪、毛发光亮枣红若血，眼目如炬充满警觉，这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呀！”

　　“先生好眼光。”落溪看向一位不断称赞的马贩，轻柔留恋地抚着玲珑的鬃毛。心想，天色已晚，皇都这么大，芳悦阁还不知在何处，自己都要饿死街头，玲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跟着也是受苦，先将玲珑安排了，随后有钱了就来赎。

　　“小姑娘，从哪里得来这等好马？”

　　“英雄不问出处，好马也一样，先生若对我这匹马有意，那今天我们就只做交易，不问其他。价钱嘛也好谈，小女子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这匹马在您手里多留两日，务必精心饲喂，两日以后定能让您卖出双倍的价钱。”落溪说道。其实她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两日以后可以找到芳悦阁，或者是发一笔横财？赎回自己的玲珑。

　　马贩看到此等良驹早已垂涎，听落溪这么说，当然更干脆爽利：“好，你开个价吧！”

　　落溪哪里谈过什么交易，知道的大多都从书上得来的，别说姑姑从外面得来的这匹良驹，就连萝卜白菜的价格她都不曾知晓。于是，快速看向四周正在交易的人群，将周围讨价还价的声音尽收耳中。

　　稍顿一下，有模有样的学别人砍价，用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声音表现的极为自然：“三百两。”

　　马贩一听这个价格，赶紧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价太高了，整个马场都没有三百两的马。”

　　落溪一听马贩这么说，没有斗争经验的她又赶紧缩了一根手指：“二百两？”

　　“还是太高了，马虽然是好，但你这是漫天要价嘛”马贩摆了摆手，其余的马贩也随口附和。

　　眼看马贩老板一个个散去，这场交易实在进行不下去了，落溪在心里想着，算了算了，至少这两日可以自己填饱肚子，还能给灾民买点吃的：“那好吧，就...”

　　“三百两，我买了。”落溪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似从天边传来好听低沉的嗓音，如山顶的云雾，缥缈朦胧又澄澈干净，打断了落溪的话。

　　所有的人都回头，打量着一位如风而来的男子，只见是一个衣着褴褛，还灰头土脸的人，都用不屑的眼光等着看好戏，想看看此男子有何能耐。

　　只见男子眸光定在落溪身上，这才近距离打量这一日两偶遇的女子，相貌秀丽，不，仔细看，可以说是绝色之姿，眉若远山，眸似清泉，不染丝毫尘埃。身形娇小，但并无孱弱之态，还有英朗矫健之气，落落大方。

　　落溪看着这一位通身破衫，脸上脏的只能看见晶莹乌黑的两只眼的人，悻悻说道：“这位小哥，三百两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的心意我领了，人生在世要量力而行。”看他依然立定不走，眨了一下眼睛柔声哄道：“快过去吧，一会我赚到钱了请你吃包子。”

　　云澈看着落溪的表演，内心笑出了八块腹肌，表面却仍旧如雪山巍峨，冷冷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三百两，我要了。”说罢从怀里掂出一袋钱，直接砸到落溪的手上，没有防备的落溪赶紧弯腰接住了这沉甸甸的钱，内心伴随一片惊呼。

　　心想，洛都果真是皇都，天子脚下，一个叫花子也能攒这么多钱？！突然对自己攒钱赎马的计划更加有信心了。

　　不知旁边的马贩惊讶了多久，也不知落溪看着这点钱怔了多久，直到天边冷风吹来，发丝萦绕住脸颊，这才回过神，落溪在秋风中满脸笑靥，拉着玲珑走了过来，抬头看向高出自己一大截的穷高个：“公子眼光真好，这匹良驹是您的了。”说罢将缰绳递出去。

　　云澈就要接过，落溪忽然像想起来什么，手赶紧缩回：“适才您没有听到，买这匹马有个前提条件。”

　　“哦？我高价买马竟然还要被附加条件？说来听听。”云澈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弯新月，饶有兴趣地问道。

　　“就是...就是...这匹马，近两日不可转卖，不可亏待，精心饲喂，过两日我必双倍价格买回。”落溪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找到个出手阔绰的，不会被吓跑了不买了吧。

　　“好，我答应你。”云澈想都没想，看着眼前满眼忧虑的女子随口应道。

　　落溪愕然抬起头，内心瞬间开满了花，姑姑啊，娘亲啊，天爷啊，我真是遇到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