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3、刀剑入夜来

　　落溪蹑手蹑脚打开前院的门，进来前院，正要关门，背后姑姑的冷声入耳：“我平日教给你的话你都忘记了吗？瞒着我私藏外人，胆子是越发大了？”

　　落溪赶紧说道：“落溪不敢有意欺瞒姑姑，只是当时事出紧急，落溪还没有来得及向姑姑说明”。

　　月色之下，落溪看不清姑姑的神情，只知道，姑姑坐在平素教她练字作画的桌前，丝毫没有半分移动，似乎在等着听她说出“光明正大”的借口和说辞。

　　姑姑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澜：“告诉我，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

　　“姑姑说过，春花夏蝉、秋风冬雪，万物都有其定时和命运，莫管他人他事，自待心境安然，时机成熟，方能成大事。”
　　“那你做到了吗？”

　　“那姑姑不是也没做到。”落溪小声嘀咕道，心里盘算着如何少挨些骂。
　　“你！从何说来？”姑姑语气带着愠意，问道。

　　落溪忽然从怀里抱出小猫上前一步，以为还会和往常一样撒娇了事，便嬉笑说道“姑姑，这是前日您收养的猫，当日它从外面进来，您看它身上有伤，就小心包扎，给它食物，爱怜有加呢。姑姑，今日，我看此人进来，身上负伤严重甚是可怜，姑姑待一只小猫都可以如此温存，那我怎么能对一条鲜活生命冷漠呢？肯定要救得啊...”

　　“幼稚！伶牙俐齿没用对地方！”突然姑姑站了起来，说话的语气没有了以往的淡然和平静：“我教你本事，费尽心力养育你，不是让你给我编这些歪理邪说，你施救与他们，你知道他是何人？何等身份？他的仇家又是谁？你又会惹上什么麻烦？”
　　落溪低头，但内心还是不以为然，面对无法反抗之怒，沉默有时候是顺服，但更多时候是不服。

　　雪岚见她如此，也不忍过多苛责，只喟叹一声，压低语气急声道：“怪我，以为把你封在花园里，你只要快快长大就可以。但是却忘了让你知道，一颗正常的花草，会有疾风骤雨让她饱受摧残，过路的恶人会对她折损践踏！应该让她早点知道外面的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诡诈万分，稍不留神，就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年以来，习惯于姑姑的严厉教导，却不曾遇到今晚这样的情况，也不曾听到姑姑此番言论，落溪心里此刻开始怀疑自己救人到底是对是错。

　　“以后，关于你天天读的“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的书中教化全部给我忘记！救人合宜就是对，救人给自己带来灾难就是错！就是迂腐，就是愚蠢！”雪岚道。

　　雪岚的强横厉声让落溪内心更多抗拒，她不明白书中大儒、千年流传的美德怎么到姑姑嘴里都是如此不堪，她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雪岚了然，她虽是乖乖的言行，却无法掩盖她的倔强和不服，只冷静道：“不用多时，你会真正知道的。”确实，落溪没过一会就真正体会到了。

　　雪岚不再看她，转过身去，道：“我带你来到这个僻静隐匿之地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够少惹是非，不引他人注意，幽闭于世，让你韬光养晦，盼你平安长大，他日大事要做。”

　　落溪惊了一下，手一松，那只猫敏捷起身跳往屋外去了。落溪仔细咀嚼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大事要做”，落溪装作若无其事笑着问道：“姑姑，您在说什么。我不懂。”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日后我会告诉你。”

　　蓦地，听到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天上有星星火光时明时暗。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去。”雪岚望着还沉浸在话语中的落溪说道，转身利落拿起身边的佩剑，素手从腰间取出白纱，轻轻将面部遮住，出门身轻如燕往屋外飞去，落溪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只看到一个白衣袂袂的倩影。

　　落溪暗想，这应该是困于狼眼中的那一群人出来了。

　　想到那一群人，应该不好对付，落溪心里猛惊一番，担忧心切，赶紧回过神来，紧随姑姑而去。
　　但当落溪赶到的时候，院墙外面的竹林里，一路追杀过来的十来个人已经剩下三个了，看情形，其余都已经成为姑姑的剑下亡魂。

　　眼看姑姑飞剑再起，看架势杀了剩余的不在话下，落溪虽然惊讶于姑姑精妙的剑法，但还是没忍住上前阻止。

　　雪岚侧首看见落溪前来，便收起利剑，轻轻一个转身将落溪拉在自己身边，生怕有一丝一毫伤害，但看到姑姑袖口已经探出的毒针，在月光下闪出了我一丝冰冷的光芒，落溪着急大喊道：“姑姑，且饶过......”但话音未落，姑姑轻抬左手，手指之中的暗器毒针已经将他们喉咙刺穿。

　　血染长剑，冷月如冰，尸横眼前，这一幕突然让落溪有所恍惚，闪过梦中的记忆，却又似乎那么真实：
　　也是冷秋的夜里，姑姑纵马疾驰，一手将幼小的自己抱在腰间，右手持剑在团团围困中斩荆破棘，带自己冲出那嗜血的虎口，在声声要命的嘶喊：“抓住她们”，“不能放过她”之中，姑姑也像今日这样，冰冷如雪，毫不畏惧，终于，疾驰而过密林，姑姑带她逃了出来......但是这记忆让她顿觉头痛，便很快被她抗拒。

　　子时的月亮更加清朗，林竹萧萧作响，雪岚姑姑收剑入鞘的声音入耳冰凉，落溪依旧被疑惑、不解、伤心等等各种的思绪所占据。

　　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弱弱的说：“姑姑，他们必须要死吗？”

　　黑暗的夜色中，雪岚似乎看见有晶莹在落溪眼睛里闪烁，莫名的心疼，又莫名地生气，只是转过身去不看她，冰冷的身影一如往昔，淡淡说道：“如果我今日不杀他们，你救的人还有你必死无疑。他们的死也是承担你今日自作主张、多管闲事所犯下的错。你再这样仁慈，只能是个没用的废物！”

　　落溪的脑海不清不楚，思绪飞跃，她又莫名想到古书之中的上善无邪，想到自小生活的溪流落花、想到天边白云和邻舍的和善可亲......这些萦绕来回，如今却如梦初醒，看地满地的杀戮鲜血，她似乎明白，与人为善并不全对，伤我者必杀之，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怪我平时太纵容你了，以后你休要再看诗歌话本子，荼毒你的头脑，多生妇人之仁！”雪岚虽然知道落溪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杀戮，应该是无法接受死在眼前的血流成河，但还是希望能够骂醒她。

　　雪岚扬手一挥，对着天边点了一下头，便要求落溪带着她去柴房。

　　落溪不知道姑姑这动作是为何意，仍旧沉浸在疑惑之中，便没有再说什么，带姑姑到柴房。

　　只见她们走后，花棠老树飞下几人，去处理这院落中的事宜。

　　到了柴房，此时子竹和爷爷也已经从后院回去了。

　　受伤的男子看起来已无大碍，气色也好了许多，此人看到救命恩人回来，赶紧忍痛想要上前。

　　雪岚利剑出鞘，想要立刻结果了此人，落溪见状，挡在剑前：“姑姑，不要...”

　　“你让开！他们活着，只会带来麻烦！”

　　落溪摇了摇头，不让开。雪岚瞪着眼睛无计可施。

　　男子开口道：“我们绝不是闲惹是非之人，前辈请放心。”

　　落溪也点点头，急声道：“姑姑，哪有那么多坏人，杀那么多人，他们死了，他们的娘找不到会担心的！”

　　也许就是这句话，雪岚心里忽地柔软一下，便收剑入鞘：“阁下连夜可以走了！”

　　男子也格外识时务：“在下今夜就走，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雪岚拿出一个药瓶，侧过身，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冷言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治疗刀伤药效极佳，涂完赶紧离开。”刚好一个准头不偏不倚扔在男子的掌心。

　　看他们并无害人之心，约莫他们并无还手之力，落溪的武功轻松应对，雪岚说完便转身走开。

　　男子已经被这柴房的别有通天所惊讶，这又出现了另一位冷若冰霜的高人，内心更多不解。

　　回过神来，道：“适才多谢姑娘搭救，来日...”

　　“是救了你两次。以后想好如何报答吧。”落溪见姑姑走后，便瘫坐在地上，半开玩笑道。心想今夜这姑姑的剑可着实让她惊魂不定，此刻还像做梦一般，暗自打趣自己道：“我这也算是从姑姑刀下救了两人，应该也算有点好报吧。”其实心里想的是，因着她的救人，却死了那么多人，只能这样想来安慰自己一下。

　　落溪侧首对二人道：“追你的人已经被杀了，你们可以安心休息一下，一会赶紧走吧，再招惹姑姑过来，我可保不下你们了。”
　　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姑娘请留步”。男子往前走，身后的男子赶紧过来搀拉，落溪心想应是主仆关系。

　　落溪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一双带笑的眼，薄唇微扬，墨发紧束，脸庞虽然还带有些许苍白，但是很俊美。落溪从来没有接触过此等男子，看到这样一个满含柔情的眼神望着自己，竟然顿时间双颊发热，落溪的眼睛赶紧闪躲，慌乱之中佯装咳了一声，厉声道：“叫我作甚？”

　　眼前的男子温润一笑，没有回答，此刻伤痛轻许，头脑清醒，眼神明亮，忍不住将落溪彻底打量了一番，浅绿薄衫套起清瘦娇小的身子，腰间束带只能让她更加瘦弱，头发只简单插一根木簪，却已是清秀绝色，不像他日常所见的女子。

　　“叫我作甚？”落溪看他眼神盯着自己，迟迟不回话，略带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