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笔）》张子音

2、郑小姐（二）

　　新来的女先生很好，郑惠秀说不上新来的先生哪里好，她觉得先生哪儿哪儿都好，好到最后只能用干巴巴地用很好很好来形容。

　　女先生是留洋归来的，家里也曾辉煌过，可是近年来已经没落了，虽然不愁吃喝，却也仅仅局限于此，而且女先生家里有很多人，光她父亲就有正妻和三四房小妾，更别说那几房太太生的孩子。

　　先生是家里受宠的女儿，于是得以在出国留洋这件事上胜过其他姊妹，据先生的父亲说，把这个女儿送出国是他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心都在外面玩儿野了。”他那样说道。

　　可是先生不在乎，她丝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她找了教书的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先生说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因为父亲放出话来，让她接连碰壁，她还以为自己要找不着工作了，但是幸好，郑太太通过人打听知道了她，给了她这份工作，她很感激，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好好教给惠秀。

　　先生说这句话时正穿着简洁朴素的改良旗袍，眼中闪烁着令人心动的光。

　　郑惠秀很高兴，因为新来的先生和原来的先生教的完全不一样。

　　她虽然也会教自己读书写字，但是还会给自己带话本子，带报纸。

　　她告诉她德先生和赛先生，告诉她中国之外还有其他的国家，人不仅可以在地上走，还可以在海上走。

　　先生让她知道了什么是时代，什么是革命，还让她知道了天空不都是那样四四方方，天地很大，女子也可以有棱角。

　　先生带她接触的新事物太多了，让郑小姐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新奇的事物冲进她的天地，让生活的色彩更添一笔。

　　有一次，先生带她偷偷摸摸地去外面玩儿，真的是偷偷摸摸的，让郑小少爷给她俩打掩护，再买通几个小丫鬟，筹划了好几天，才在郑老爷谈事，郑太太打牌的一天偷溜出去。

　　“一只大老鼠带着另一只小老鼠。”先生笑着，还做了一个鬼脸。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好多不一样的房子，好多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小玩具和不一样的甜的、酸的、酸甜的，辣的、香的，香辣的……

　　惠秀从来没有那么开心地嬉笑过。

　　时光晃荡中又透过了一些流光旧年，时间就在郑小姐和她的教书先生的笑声中流逝着。

　　王少爷回来了，那个和郑家有着口头约定的王家的王少爷。

　　先生并不知道她的学生即将变成王家的媳妇，王少爷的妻子王少奶奶，她已经脱离那个圈子许久了，明面上先生父亲是跟她断绝关系的，因而消息总也不灵通。

　　可是她能知道自己的学生最近有些心事。

　　她看着郑惠秀摸着自己的发尾走神很久了，郑小姐是很喜欢自己的头发的，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是从小就好好养着的，直到现在，每次洗头发时也有好几个婆子帮着抹油护理，谁见了都得夸夸这一头黑发。

　　可是现在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卷着自己的发尾，愣愣地出神。

　　“怎么了，惠秀，有什么心事吗?”

　　先生的话把惠秀从她的小世界里拉回来，郑小姐看着面前满含担忧的眼睛，最终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