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一只冷酷汉堡

2、他装的

　　2019年，徽市，又是一年盛夏。
　　有风拂过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树影被吹的碎落，热浪一阵阵袭来，叶缝间偶尔透过一抹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市中心的别墅小区环境僻静，浅红深咖配色的砖瓦建筑是蒋照最不喜欢的美式风格，这个小区没有大门，蒋照找了好久才在两家商铺中间找到一扇寒酸铁门。
　　也不知道老派的叔公怎么会选这套房子住，他还以为那死板老头会更喜欢中式宅院，小区内的建筑分布毫无规则，蒋照抿了抿唇。
　　有琴女士派他来请叔公回家吃饭，虽然很不情愿，但想到出门前听到的话，蒋照又按捺下心里的不耐烦。
　　主动拨打了有琴女士给的号码，想问问叔公住的那栋具体在哪。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老老实实在小区里逛找了十分钟，终于找到了17号，应该是还在搬家，院门敞开着，蒋照绕过杂物走到房门口，按下门把手，并没有锁，他犹豫了一秒松开手，想了想，还是先敲了敲门。
　　他敲门声音不算大，但也很快就听到了屋内渐响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快来到眼前，蒋照听到了来人就在门的另一边，他一霎那有些紧张，又抬手敲了敲门：“叔公，我是蒋照。”

　　屋内暗得很，阳光随着打开的门倾泻进房内，开门的不是叔公，是个少年。
　　少年偏棕的头发被阳光晒得发金又透亮，许是不适应强光射眼，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微眯的眼睛耷拉下来。刘海有些偏长了，半遮不遮地挡住上半张脸，少年又比蒋照矮了半个头，蒋照俯视着开始瞎猜这人的脸可能还没他手大。
　　大概是没有想到敲门的人会紧贴着门站，少年开门后看着二人已经超过正常社交距离快要碰上的身体，愣了一秒后火速往后退了一大步。
　　蒋照也不在意，他大剌剌地推门进屋，站在玄关处浏览了一下屋内布局，大步跨过客厅的许多纸箱，坐在了屋内唯一放置好的家具——沙发上。

　　“叔公呢？”他冲那少年说话。
　　李深语刚拿着新拖鞋直起身子，就看见蒋照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他站在原地，声音如蚊呐：“在午睡。”
　　还真是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
　　蒋照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一个人在收拾？”
　　李深语把拖鞋放下，走了过来，他跪坐在沙发旁边：“我在写字。”
　　蒋照这才发现沙发旁的窗帘被卷起片小角，圈围出一个光线明亮的角落，矮凳上放置着一张条屏宣纸，地上是一方砚台。
　　刚刚他坐下时应该不小心踢到了，砚台里的墨被撞出小半，晕染在瓷砖上。
　　李深语低着头拿纸巾清理，蒋照喉间一梗，他有种强烈的灰姑娘后妈的代入感。
　　“不好意思啊，视线盲区，刚走过来的时候没看见这有东西。”
　　“没事。”

　　蒋照彻底不想说话了，他放松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的划动，目光却不由得又落在脚边低着头的少年。

　　几年前李子谦就在打工的工地上出了事故，这事蒋照是听说过的。
　　当时施工方拖欠赔偿款的事情还闹上了新闻，报道新闻的记者细心的给病房内的当事人打了码，但蒋照还是一眼认出病床旁那个瘦小的身影，是李深语。
　　有琴女士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和蒋照父亲的公司当时正处于扩张阶段，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就这还能挑出时间为李深语流几抹眼泪，蒋照已经是十分佩服了。
　　最后还是叔公出面，事情是解决了，但拿到的赔偿款在icu就像热锅里蒸馏着的水，还没见着影就花没了。
　　李子谦也许是想为儿子做最后一件好事，他是握着叔公的手咽的气，咽气前把破烂房子的破烂房本递给了叔公。

　　可能大家都不想沾上李深语这个小麻烦精，在叔公展现出收养意愿后，流程走得飞快。
　　有琴女士还和蒋照感慨：“真是没想到，还真能和小深语成一家人。”又担心叔公没有带孩子经验，连夜网购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和新衣服寄到溪镇老宅。
　　算哪门子的一家人，蒋照腹诽。

　　“脚抬一下。”
　　李深语拿毛笔敲了敲蒋照的脚踝，蒋照猛地一缩：“你干嘛！”
　　“字帖……你踢进沙发底了。”
　　“我帮你拿。”蒋照的语气有点不耐。
　　他弯腰，捡到手里的是一本纸本字帖，文征明版本的《太上常清静经》。
　　蒋照开口问：“你在练小楷？”
　　“嗯。”
　　“哦。”

　　李深语埋头继续写字，蒋照看着很不顺眼，他也习过书法，虽然他耐不住性子坐那就是写几个小时，但态度也是极好的。
　　别的都不说了，至少得摆好桌子吧，李深语搁这写字，除了砚台和毛笔是好的，一张四尺条屏也不裁，就这样顺着矮凳往地上拖，一点也不讲究。
　　被撞翻也是活该。
　　忍了半晌没忍住，还是开了口：“叔公不骂你么？”
　　李深语在他问完就明白了话中含意，他捏笔的手微使了力。
　　“什么？”
　　“没事。”
　　……

　　蒋照倚靠在沙发上开了好几局游戏，叔公才睡醒下楼。
　　七年过去，除了多一点白头发，叔公样子倒是没怎么变，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有琴女士早就和叔公通过电话，叔公没多问，就顺着蒋照的指引出了门。
　　徽市近年来发展很快，有琴女士奔着环境空气好，把家搬到了新建设起来的郊区别墅群里，市中心去郊区的路歪七扭八，怕没来过的叔公不熟悉路况，特意安排了蒋照来接。

　　快到家，蒋照提早给有琴女士发了信息。
　　于是下车的时候，有琴女士就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她迎上来，一边招呼叔公，一边热情的揽住了李深语。
　　语气是掩不住的开心：“小深语，你还记得我吗？”
　　李深语明显有些不适应，他瑟缩了下脖子，但也没有挣脱，点点头：“记得的。”
　　有琴女士更开心了：“阿姨这几年没回溪镇，都怕你把我忘记啦！我都怕你不愿意来，特意叫蒋照一定要拉你过来呢！”
　　李深语理了理因为有琴女士的动作而乱了的领口，又点了点头，这次没有说话。
　　有琴女士倒没有太在意，李深语的性格她心里是有数的，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被叔公养成了一个大闷葫芦。

　　席上，有琴女士主动问起了李深语的学业。
　　“深语是转来了附中是吗？是跟着念初三还是降一级习惯一下环境再说？”
　　“念初三的。”李深语答。
　　“这样啊，”有琴女士好像又有了什么灵感，她兴奋得很，“那深语你不如先住在这里，趁这个假期让蒋照给你补补课，他刚好比你高一级，学习还过得去。”
　　？？？蒋照满脸问号，他老老实实吃饭一句话都没说，事也能找上门：“我不干。”
　　“你不干你干嘛？我看你天天闲的冒泡，”有琴女士又嚷嚷起来：“小时候深语可是天天陪着你练字，兄弟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别太小家子气。”
　　蒋照歪头看向他妈，皱巴着半边脸，郁闷的要死。
　　什么叫陪他练，明明那小哑巴自己更喜欢写字。
　　到底是谁陪谁啊……
　　“随便你。”

　　叔公倒是乐意得很：“这样的安排好！小语你就先住这，我下午看了，你那房间的床得换，有的地方还得重新装修一下。”
　　“那三叔不如也留在家里小住一段时间？新装的房子得散散味儿。”
　　“我就算了，我那房间好得很，也就是简单修修。就让深语留下吧。我本来就是想给他请个家教的，他成绩是要补。”
　　李深语低头扒着饭，似乎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
　　看着李深语闷头吃饭的样子，有琴女照顾着替他夹菜，硬生生在他碗里堆起一座小山：“深语多吃菜，糖醋排骨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李深语“嗯嗯”地应着，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蒋照冷哼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偷着乐。

　　补课是吧？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