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一只冷酷汉堡

1、蒋照是坏蛋

　　2012年，溪镇，盛夏的榕树上蝉鸣一阵阵的，天气燥的很。
　　蒋照就是在这样的燥热里遇见了李深语。

　　恰逢四年级暑假，蒋照被母上大人苏有琴强行带回溪镇，拜访那个城里有家不回非要蜗居在破烂老宅的叔公。
　　说来也奇怪，蒋照自小就是个自来熟，嘴甜会来事，特别讨长辈喜欢。
　　唯独这个叔公，蒋照从小就有点怕他，过年的时候压岁钱都不敢向他讨。
　　他想可能是因为叔公的那一手好字。

　　“是啊，小照这狗爬一样的字今年被老师批评的，我这个当妈的都脸红……”
　　没听清叔公回了句什么，有琴女士继续语气激昂：“谁说不是呢！字写成这样以后中考高考都得吃大亏……”
　　蒋照懒得听他妈持续不断地揭自己的短，顺着院墙溜达着就看到了老宅拐角的那棵大榕树。

　　榕树下的那片树荫里蹲着一个小孩，背对着，蒋照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蒋照走上前想要搭话，没走两步就被叫住——
　　“小照，大人说话呢，你不好好听溜出来干嘛？”
　　蒋照顿住，转身卖笑：“我就出来看看。”
　　“快进来，叔公找你有好事说呢！”看来他家有琴女士的目标是圆满达成了，语气乐呵的很。
　　“欸——来了！”

　　二人还没迈进门槛，就听见背后闹腾了起来。
　　一串半大孩子疯跑着过来，路过榕树的时候明显被蹲在那的小孩吸引了目光。
　　“小哑巴？”
　　蒋照听见其中一个男孩这样喊。

　　蹲在那的小孩好像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
　　这样的行为反而激起对方的怒意，喊话的男孩用力踢起大片尘土，蹲着的小孩躲都没躲一下。
　　蒋照在猜他有没有闭上眼。
　　“小哑巴，你知道隔壁村给你编了首歌吗？”
　　“我唱给你听啊？”
　　“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的妈不要他；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的爹快死啦……”

　　童谣的语调，唱出的词竟然这么恶毒。
　　有琴女士明显被惊到了，她怒吼：“你们几个，干嘛呢？”
　　她大步走到榕树旁，指着那几个围观小孩：“信不信我找你们家长找你们老师去？几年级了？考试考了多少名？上学就学会欺负小孩了是吧？”
　　领头的男孩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狠狠跺脚，又带起一大片尘土，转身就跑。
　　“嗨这群小孩……”
　　苏有琴的裙子上溅上了灰，她用力拍了拍之后蹲下身子，语气是蒋照从未感受过的温和：“乖乖，你是哪家的小朋友呀？”
　　蒋照的视线又落回到从头到尾毫无动作的“小哑巴”身上。
　　他这次终于是抬起了头，不出蒋照所料，半边脸全是灰，蒋照没憋住笑，但又觉得当面嘲笑实在太不礼貌，还没来得及侧过身就被那个小孩接下来的动作惊得僵在原地。

　　只见小孩眼泪扑簌簌的坠落，本就脏兮兮的脸被泪水晕得更花。
　　他伸出手揽向有琴女士的脖颈，哭着喊：“妈妈……”
　　妈妈？！
　　小孩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说话，嗓音哑得很，蒋照一边觉得他哭得像只大鹅，一边震惊他家母上居然真把脏小孩搂进怀里两人搁树底下抱着哭。
　　这下他是真的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并没有偶像剧里的狗血情节，有琴女士完全只是因为母爱泛滥，外加蒋照作为一个小孩感受不到的，但她却看出来即使“小哑巴”满脸灰，也遮挡不住的萌和可爱。
　　蒋照眼睁睁望着自家亲妈抱起那个小孩从自己身边路过，走进了叔公家的院子里。

　　“先生刚刚没等到你们进来，已经先回房间午睡了。”是叔公家的保姆在说话。
　　有琴女士把那个小孩放藤椅上，半蹲着用打湿的毛巾给他擦脸，小孩还在抽泣，紧紧攥着有琴女士的衣角不松手。‘
　　除了刚刚那句“妈妈”，他又不张嘴说话了。
　　“他是旁边巷子最里面那家的，可怜得很！”保姆看着有琴女士的动作主动说起八卦。
　　“他妈不知道是跟人跑了还是，他没出生我就在这里做活了，愣是没见过他妈一眼。”
　　“他爸爸倒还算是负责任的，身体好像不怎么好，得了癌吧好像是，平时也就只能打打零工，就这还供这个小哑巴上学，还带去看什么特殊教育，花了不老少钱呢。”
　　“这个点，这小孩平时这个时候都来跟着先生练字的，估计看你们在说话就没进来。”
　　“说起来他的名字还是先生给取的，叫什么语来着？深语，李深语！对，不常叫都记不起来哈哈……”
　　……

　　有琴女士皱着眉，叔公家的保姆行事她不好置喙，但心里还是觉得把小孩子的家里事当成八卦来谈实在有些残忍。
　　于是她冲歪靠在门口往这边瞟的蒋照说：“蒋照，别愣着，去你房间拿一套衣服过来。”
　　也不管蒋照翻起的白眼，自顾自抱起李深语走向了浴室。
　　在浴缸旁边，她摸摸李深语的头发，柔声问：“小深语啊，阿姨认识你爸爸的，不是坏人，阿姨给你洗个澡我们换一套新衣服穿好不好？”
　　“妈妈。”李深语执拗的更改。
　　“啊，我不是……”有琴女士估摸着和他也解释不通，直接转移话题：“乖乖，我们先洗澡。”
　　……

　　看着蒋照拿来的衣服，有琴女士又不满了：“蒋照，你就不知道拿套新的来？”
　　蒋照气得无语：“你看看他多高！我多高？我拿新的他穿得了吗？！”

　　和李深语的第一面，蒋照认定他是一个会卖乖讨人厌的哑巴傻子。

　　第一印象在蒋照午睡醒跑到堂屋看到眼前的画面之后，被他吸烟刻肺。
　　不苟言笑的叔公乐呵着握住“小哑巴”的手写着大字，他家有琴女士毫无辅导他作业时的不耐烦迹象，满眼的欣赏夸奖，就差没竖起大拇指。
　　“深语啊，是有天赋的孩子，耐得住性子。”叔公边写边感慨。
　　“是啊，我都想不到他小小年纪会认这么多字呢，真厉害！”

　　看到蒋照进门，有琴女士又想起拿成绩单那天老师的叮嘱：“蒋照！你看看人家！还好意思笑别人矮，深语比你小这么多，看看人家字写得！”
　　叔公往这边看了一眼，蒋照不敢当着他的面耍嘴皮子，低着头不说话，偷偷冲他妈翻了个白眼。
　　他什么时候笑小哑巴矮了。

　　“蒋照啊，你快过来看看啊，小深语字写得是真的好。”有琴女士似乎想起来什么，她一拍掌把叔公都吓得手抖了一瞬，“对咯，蒋照，叔公中午答应让你这个暑假留在老宅跟他练字，你还不快来谢谢叔公！”
　　仿若一道晴天霹雳，劈得蒋照半晌说不出话，又看向叔公和“小哑巴”师慈徒孝的场面，他好想逃。

　　到了傍晚，蒋照刚帮着有琴女士摆好饭菜，门口就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保姆去开门之后，引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穿的衣服破旧，在堂屋门口便停住了脚步，脸上有些讪然，他向李深语招手：“小语，来跟爸爸回家了。”
　　李深语还没起身就被有琴女士按住：“深语爸爸？”
　　她感觉很脸熟但又不太敢认，犹豫了几秒后张嘴：“李子谦？”
　　门口的男人冲她微点了点头，认下了这个名字。
　　“真是你啊……”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感慨不太合时宜，有琴女士又转移了话题：“这么晚了，进来一起吃个饭吧，这饭都做好了。”
　　“是不是啊小深语，你是不是已经饿了呀？”她逗弄了下李深语的下巴，盼望着这乖乖仔赶紧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李深语对尴尬气氛不为所动，他怔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
　　良久，他终于下了决定，捏了捏有秦女士的手。
　　“妈妈，回家。”
　　有琴女士这下更尴尬了，她“哈哈”两声，在门外男人还未开口前主动找补：“你看看我和这孩子多投缘，小深语可真讨人喜欢！”
　　门外男人没接收到她调节气氛的暗示，他语气疾厉：“李深语，你在胡扯什么！”
　　“欸，干嘛凶孩子啊，他还不懂事。”有琴女士抿嘴表达不满。
　　李子谦声调又抬高了一分：“你还不快过来？”

　　李深语红了眼角，好像是被吓得不敢哭，脸憋得通红。
　　他松开捏着有琴女士的手，有琴女士“诶”了一声，终是没有开口。
　　看着男人拉着小孩离开，男人裤腿上的灰又蹭脏了下午刚换的干净衣服，有琴深叹了口气坐下，嘴里嘟囔着，“这算什么事啊。”

　　蒋照还紧盯着那个方向，男人步伐迈得又急又大，“小哑巴”的短腿明显跟不上，有些踉跄。
　　但他在即将走出门的那刻还是回头望向有琴，蒋照看清他的嘴型，他在念着“妈妈”。
　　蒋照一整天的不爽积压在此刻释放，他迅速的冲李深语做了个鬼脸，吐了个舌头，大声喊：“妈！给我盛饭！”

　　和蒋照的第一面，李深语认定，蒋照是一个大坏蛋，他抢走了自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