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灵韵》takemehome

2、晴山妹

　　2008年初秋，我国东南部沿海的小城里，广播里的京剧咿咿呀呀，“迎接另一个晨曦，带来清新空气......”早已熟悉的旋律在校园里循环播放，穿着蓝色校服高矮胖瘦的同学们在这所市重点初中里来来往往，脸上无一不带着新学期的新鲜劲。开学典礼上的中年男校长慷慨陈词，张开双臂，“新同学们，实验中学欢迎你！我们等待你开天辟地！”

　　初一（一）班的新生许灵韵，满怀忐忑地在操场班级女生队伍的末尾，局促的表情，以及她略高于同龄人1米65的“高个”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此时此刻的她正紧张地竖起耳朵，生怕队伍前面那个积极张望打听着周围女生是毕业于哪个小学的短发女孩，转头把问题瞄准自己。
　　许灵韵在这个女孩积极张罗的言语，以及眉飞色舞的表情中，判别出了信息：全市就那么三所重点小学，排名紧随其后的是两所普高附小......剩下的，都在那短发女孩礼貌而不失微笑的表情里，被安静地淘汰。

　　本是后山人，却要做堂前客。

　　她一遍遍地祈祷，千万不要问自己。
　　她的身子往一旁侧了一侧。强烈的自尊心在疯狂地敲锣打鼓，她不想进学校第一天就收获白眼。

　　“今天的国旗下讲话就到这里。同学们，愿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终于，随着校长最后一句话落幕，身边的掌声开始波浪式地喷涌而出。

　　许灵韵可算能够不被察觉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感到无比庆幸，逃过了开学第一劫。

　　自己就是想安安静静上个学而已，城里的鄙视链，怎么还追溯到小学去了？

　　上课钟声回荡，一位年轻貌美的英语老师，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款款而来。在男同学发亮的眼神下，走进了教室。

　　“Boys and girls, good morning!我是miss wang，你们的英语老师！”美丽的老师欠身弯腰，声音悦耳动听。

　　许灵韵茫然地辨别着语义。

　　前排有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声音不大，却不卑不亢地开嗓：“Good morning Miss WANG! Nice to meet you too！”
　　在英语老师欣赏的目光中，全班随着她的带领，此起彼伏地鞠躬，灵韵有样学样地弯下了腰。

　　许灵韵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早在一年级就学了“九色鹿”新概念英语，初一已经可以看英文版的《小王子》。而这里的同学也大多数从一年级，或最多三年级起，就开始学习这舶来语种。

　　她呢，是五年级才在那堂本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去外面进修一年回来摇身一变成了英语老师的课上，第一次知道“A”可以不念成“阿”而是“EI”。

　　这就是城乡教育的鸿泥之差，仅仅一门学科，就有着跨越四个年头的距离。

　　想到自己和同龄人的差距，此时此刻，小小的她面对这门新学科，不仅觉得陌生，更感到绝望。谁能告诉她，该怎么追？

　　“同学们，今天是开学第一堂课，我们来问个简单的问题，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英语老师随后指了指那个高马尾女孩，“What’s your name？”
　　女孩的背挺得笔直，左手横放在举起的右手肘上，随着站起又垂手到身侧，“I’m吴静语。”
　　“Where are you from?”老师继续提问。
　　“I’m from 实验小学。”那女孩对答如流。

　　灵韵皱了皱眉，怎么又是这个死亡问题？！她闭上了眼，无比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千万不要！不要点我，不要点我......
　　当然，那个目光四射的女教师不会观察到她此刻扭捏的表情——“那个闭着眼的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

　　身边的同桌捅了捅灵韵，灵韵心里凉了一大片，装傻是不行了，她只好视死如归般拉开椅子，哗地一下站了起来——

　　“老师好...I’m...许灵韵。”灵韵中英混杂地答着，而且耍了个小聪明——只回答一半。可老师没有说请坐，而是继续发问：“Where R U from？”

　　她眼睛一闭——“I’m from......花园小学”后面的字几乎被她吞了。这孩子，还是太老实了。
　　“哪儿？”老师和同学们唰地都转过头来不解地看她。
　　“花园小学，老师。”
　　“你是外地来的吗，同学？”英语老师一脸迷茫。
　　“不是，老师，我是本地的，晴山镇，花园村。”灵韵心一横。
　　然后，她果然看到了老师恍然大悟并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有开学典礼上那个短发女孩嗤之以鼻的皱眉，以及前排男生好整以暇的嘴角一笑。

　　“oh~”老师尾声拉长，意味深长，“同学请坐。”

　　这堂课她并没有听进去，更糟糕的是，结束时，英语老师还点名让她带领全班，每天早上英文早读。

　　灵韵坐在第四排，双眉紧锁，正发愁着明天的带读。

　　有人在后面喊，“诶，晴山妹！”
　　心事重重的她显然丝毫没认出自己的新“外号”。

　　“说你呢，那个花园小学的晴山妹！”
　　第六排满脸痣的瘦高男生往她身上扔了个纸团，“就是那个晴山羊的晴山镇吧！乡巴佬！”

　　灵韵这才回头，这才看见那个痞里痞气的男生，桌上的姓名牌赫然写着“郝小刚”。

　　愤怒填满了胸膛，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又一次拖开椅子，站起来，大声回应道——
　　“我们那不仅羊好吃，还有个大大的钢铁厂，能炼出很多好材料，可没有一块小的！”

　　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那个郝小刚的脸很是好笑，一阵红一阵绿的。
　　当她是吃素的？在她还是少先队员的时候，别着三道杠的徽章做升旗手的时候，在小学走廊上拿着教鞭追着小男生扣纪律分的时候，这家伙还不知道多高呢！

　　“他妈的！”郝小刚迅速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她逼近，“你他妈有胆子再说一次！”他几乎指到了灵韵的鼻子。
　　大战一触即发。灵韵挺起胸膛，毫不退缩。

　　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甚至一些其他班的同学也围在窗外。

　　灵韵看向外面，人群中，一个寸头的男生很是显眼——

　　他身上带着痞气，胸前岔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眼神带着玩味，带着睥睨。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男生气质特别，玩世不恭，却不让人觉得讨厌。他身上有种三教九流的复杂气质，可却像武侠小说里的高人一样，让人摸不清是哪门哪派。

　　“郝小刚！你出来一下。”紧张的气氛被打断。门口，一个挂着口哨、浑身腱子肉的男老师突然出现，面容威严。
　　“好的，教练！”郝小刚的语气突然变得成无比乖巧，三步并做两步地出了门，同时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灵韵一眼。

　　灵韵发出一声冷笑，横眉以对，坐回位置上，翻出了英语书，一边抬头看黑板，一边低头认真记录着今天老师留下的作业。

　　同桌的女孩一直怯生生的，看着灵韵许久，终于从书里抬起头，小声和她说，“真佩服你。灵韵，我刚刚都被吓怕了。”

　　灵韵惊讶转头，“是吗？”
　　“是啊，你好勇敢！”文静的同桌，眼里满是敬意，然后又补充道，“刚刚好多人在外面看，我都为你捏了把汗！不过我听说，那个郝小刚朋友很多，你一定要多小心。”
　　灵韵回了她一个微笑，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你别理他，他也就是狐假虎威而已，自己都是镇上来的，只不过每个暑假参加体校训练，可能也希望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城里人，大可不必。”吴静语走了过来，笑着看她，目光坦荡。

　　原来，城里人不是只有佩戴有色眼镜的那一个类型。

　　其实她已在心里第一次认真地做出了对人性的判断——五年级开始读红楼、看央视《海峡两岸》和《百家讲坛》的她慧根已启，猜到了那个小刚的真实想法——叫别人“乡巴佬”，固然引起普遍的歧视，有可能，这个男生就是想把闹大动静，把大家的炮火转移到自己身上罢了。

　　只不过，这招实在是粗鄙，而且拙劣。

　　一场闹剧下来，她认识了文静善良的同桌，坦荡优秀的静语，更是重新认识了一次自己——

　　她也想不到，面对强势，面对欺辱，面对这陌生的环境，自己能迸发出这充满力量的勇敢。

　　她又一次看向窗外，人群早已散开，那个男孩也消失不见了。

　　她有点惊讶，总觉得那个帅气的，气质独特的男生好像似曾相识。那个气质，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看见过，估计男生的社会经历不会简单。

　　所以，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