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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真的是好热的一天 ...


  •   季园的会客厅庄严空旷,阳光晒的人睁不开眼,温阳仿佛被钉在了一个被强光笼罩的下沉空间中,佣人识相按动了中控台其中一个开关,随后,落地窗两旁如巨幕般的白色流苏薄纱缓慢合上,温阳在从明到暗间无法控制地抬头望着站在楼梯上同样肢体僵住的季长风——果然所有的头痛都不是空穴来风。

      季长风俯视温阳,就差把‘为什么哪都有你?’的眼神变成一把刀横插过去。

      两人目光一直僵对,直到张叔引荐所有人入座后,温阳才先将目光淡淡挪开。

      李姐将飘着香味的茶送上,李月茹开口道:“陈教授,今天麻烦您跑一趟了,本该是我带着孩子去拜访您的,但我一会儿还要开会,实在腾不出时间了,只能接您到家里来谈谈。”

      李月茹说罢偏过头看了一眼季长风,一直搞不懂季家为什么会有先坐下再问好的程序,但季长风还是识相起身道:“陈教授您好,我是季长风。”

      一旁的小柏也跟着站起来,即便是一副柔弱病体,但他在死气沉沉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生动,一双大眼睛瞟过温阳,又对陈教授说道:“陈教授好!我叫季长柏,今天辛苦您啦。”

      陈伯易露出颇为赏识的表情,打量着对面两人,笑道:“早听老周说季家的两个少爷一表人才,季太太好福气啊。”

      无用冗长的寒暄过后,季长风抽出张叔手里那一沓温阳的资料,坐到了最远一排的沙发,胡乱翻着资料发起愣来。

      温阳…92年12月31号…

      伊川温沟村…

      自强不息计划…

      简单的一页纸印着温阳的信息,出生地,学校,季长风没看到父母信息,隐约觉得奇怪,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旁边的一寸照吸引了。

      跟校园卡上完全不一样的一寸照——比校园卡上更寡淡的臭脸照。

      后边的一沓都是温阳前三年在画室和参加比赛的各种作品资料。

      花花绿绿看的头疼,季长风翻动了几页就不再翻了,重新研究起第一张纸,但他耐心阈值太低,微微抬了一下头,忽然感觉到李月茹轻飘看了自己一眼。

      从李月茹一大早赶回季园陪小柏吃饭到现在,季长风还一句话没和她说过,季长风不自在地将头扭到一旁,没成想另一旁的张叔也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季长风忽然像被雷劈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除了自己手里印着温阳照片的那页纸,其他所有的纸都拿反了,印着作品的那一面此刻正对着温阳和陈伯易。

      季长风硬着头皮战术性咳嗽了声,歪过头让佣人将空调度数调低一点。

      陈伯易递给温阳一个眼神,温阳默默起身,上前走了两步,“季太太您好,我是温阳。”

      除了季长风还在盯着空调度数有没有被调低,温阳被季家在场的所有人从头到脚研究了一个遍,李月茹过了半分钟,才缓慢地,平静地开口,“嗯,履历和相貌都不错的孩子。”

      陈伯易问道:“对了,听张管家说,季大公子也是华大的?”

      季长风不再盯着空调,平稳回答:“陈教授您叫我小风就行了,我也是大一刚报道完,在经院。”

      “那真是不错。”陈伯易说,“这几个孩子都同龄,以后在学校还是要拜托季公子多多照顾啦?”

      白色皮质沙发的正中,李月茹化着精致淡妆,两颗看不出价格的珍珠耳环与她自身的优雅相互衬托,没过两秒,李月茹得体笑道:“您放心。”

      不再需要更多的过渡了,李月茹说:“是这样的陈教授,明年我想让小柏参加一些市里的比赛做些预热,后年让他专心准备校考,现在他的专业课进度有些慢,但这里离市区比较远,他身体又不好,所以我想,除了每周固定两次的辅导,小温周末的时候能不能就住在这边,这样六日也可以再加两个半天辅导。”

      闻言,季长风直接不淡定了,除了出于对小柏身体的考量,让傻逼住在自己家里这件事更让他难以理解,季长风用尽全身力气才没窜起来,但还是忍不住抢问道:“什么?!”

      这问话的声调太突兀,李月茹看向他的表情带了些不悦,张叔随即皱着眉冲季长风摇摇头。

      陈伯易却不以为然笑了笑:“季太太,这个您不用担心,温阳之前在画室兼职时也是会住在画室的。”

      “好,那就先这么定吧,时间和薪资部分,回头张管家会直接和小温说的。”

      季长风和温阳的意见在这种时刻显得尤其不重要,陈伯易直接说道:“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周交代给我的任务,我也总算能交差了?哈哈。”

      从会客厅出门一路到季园的第二道大门,季长风跟在送客队伍的最后,温阳穿的高帮白色匡威和季园独有的卵石路轻微摩擦着,不明显,但季长风听的很清楚,为什么一个人的背影也可以这么冷淡这么让人不爽呢?

      这可真是本世纪最窝囊的事,还是没能从‘温阳要住进自己家里但自己不能拒绝’的震惊中走出来。

      送走陈伯易和温阳上了代步车后,季长风悻悻的,双手插兜准备回去,路过小水池时,李月茹叫住了季长风。

      “你等等。”

      “怎么。”

      双方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张叔和佣人后退了几步,李月茹问道:“那个温阳,你是不是认识?”

      季长风眉头轻皱,反问道:“您怎么知道?”

      “有过节吗?”

      “刚开学能有什么过节?”

      “怎么认识的?”

      季长风被盘问的不耐烦,“认识新同学都需要报备了,七号院的规矩挪这儿来了?”

      李月茹的音调终于有些起伏,“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张叔在李月茹背后又对自己摇着头,季长风泄了口气,“没什么意思。”

      李月茹没发作,看了看表,说:“小风,最近公司和家里的事很多,我不想跟你吵,但我希望你可以端正一下和我说话的态度。”

      季长风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没什么过节,他和李泽同班同寝,就这么认识了。”

      “回去陪你弟弟吧,我去公司了。”

      “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我…”

      “回去吧。”

      强势又掺杂疲惫的对话结束在李月茹打着电话上车之前,季长风看着远走的车,没回去,坐在小水池边,搓了搓脸。

      ‘最近公司和家里的事很多’,季长风想起李泽在电话里透漏的那些事,想起他大伯一家,连季经年都停止休假回国了,不用猜也知道,大概越是临近选举,越是局势不明,季家未来可能会面临很多事。

      自己马上要军训,正式开学,那么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季园很可能只剩下小柏一个人。

      多情在外的爹,强势冷漠的妈,身体不好的弟弟,破碎的他。

      哦,现在又多了件事——温阳要住进家里了。

      从季家大宅出来后,陈伯易给了季园的司机一个地址,司机一路开回市区,将他们放在了一个会馆的门口。

      温阳想告别陈伯易,但陈伯易却道:“温阳啊,中午了,进去和老师吃个饭?”

      “不了,陈教授,酒吧还有事。”

      “怎么,不想和老师吃饭?”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走吧,我还有些事想跟你谈谈,一会儿陈落来接你。”

      “那要不叫陈落姐一起来吧。”

      陈伯易慈祥笑道:“陈落这傻丫头这两年就教你调酒了,没教你点为人处事吗?”

      温阳顿了顿,“不好意思老师,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进去吧,边吃边聊。”

      直到跟着陈伯易走进会所,温阳才从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嘴里得知订包厢的人叫陈落。

      入座后不久,早就预定好的菜品刚好全部上齐,也都是老陈一早就安排好的。

      “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

      温阳主动起身给陈伯易倒了茶,“知道了。”

      “别这么拘谨。”,陈伯易终于收起和蔼的笑容,说道:“陈落现在跟我这样,但还是肯为着你这个弟弟安排这顿饭,算是煞费苦心了。”

      温阳垂着眼眸,“老师…”

      陈伯易自顾自道:“她那点心思我还不懂?她不认我,但不想让你也不认我。”

      温阳的目光缓缓随着眼前白色碟盘中闪过的光移动,良久,他道,“她可能只是放不下吧。”

      “嗯。”,陈伯易意味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阿阳啊,你既然还叫我老师,那老师就正经跟你谈谈。”

      “您说。”

      “陈落从那件事后就封笔,退圈,作天作地。”陈伯易的表情透漏着无奈,“我管不了她,我也不想管了,自己的女儿,想干什么都随便她吧,但老师不希望你也放弃这条路,你跟她不一样。”

      是不一样。

      一个在温沟村的古镇里突然撞了大运然后被捡回北京的艺术生,从此靠着无数兼职挣钱讨生活的落魄的艺术生。

      他的生命像烟囱里的烟,可这样的生命中却出现过两个最重要的人,如果不是他们,他可能连北京郊外的泥都踩不到。

      陈伯易说:“我不是说摄影不好,摄影很好,就业也很好,但你是华大十年都招不到的天才啊,老师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创作。”

      温阳的头更低了,珠玉在前,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才,但他不想提了,只是顺着陈伯易的话说道:“我能明白,落姐安排这一切,让我接受这份工作,不光是为了我以后的生计着想,但我…”

      陈伯易打断温阳,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你不想重蹈覆辙,不想沾上我陈伯易的名字,不想当我陈伯易的学生,不想有资源,走捷径。真当你老师糊涂了不懂你们这些心思?”停了几秒,陈伯易终于提到了这个名字,“阿阳,你和少清有的地方很像,一样的倔。”

      温阳又不再说话了,他木讷地喝了口手边的茶,看着眼前一道道精美素斋,上边还冒着诱人白烟,登时只觉闷苦。

      陈伯易又叹了口气,“你就告诉老师一句心里话,你还是更喜欢画画,是不是?”

      08年,温少清在温沟村的村口也问过类似的一句话——“告诉我,是不是喜欢画画?”

      喜欢就跟我走。

      半晌,温阳说:“老师,您对我的指导,少清哥和姐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能忘。可,我现在没办法短时间内换专业。您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这份工作,一定不会让您和周教授丢脸。”

      大概是已经想到了温阳会有这种回应,陈伯易没再说什么了,只道:“吃饭吧。”

      从会馆出来后,温阳告别陈伯易,独自走了挺久一段路才上了路边老陈的车,人间消失一整晚加一个上午,从二环到五道口十几公里的路,俩人谁也没说话。

      车开的缓慢,到学院路时堵了车,到了最热的时候,温阳把车窗落下,望着外边正在发着传单的几个学生发起呆。

      几年前陈伯易和周正带头负责美院的第一届自强不息计划,随着临时考察组去了他们圈定的几个地方中的一个,伊川的温沟村。

      和那里的草台班子接洽时,团队里有个俊朗文气的小伙子引起了周正的注意,后来仔细盘问才得知那人是计划中定点学校的艺术生,温少清。

      当年的温沟村虽然顶着红色帽子,可到底还没脱贫,学艺术三个字说出来,在当地人的脑子里跟妖魔化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温少清所念的学校前身是一个从国外回来的画家创办的少年宫,后来慢慢发展起来变成了学校,被自强不息计划圈中定点备选后,县里投资牵线开始了大规模整改,但大部分的学生依旧看不到希望,很多人还没毕业就选择了辍学去打工,稍微有些艺术基础的学生们也会被县城以外的重点选中外出。

      只有当时的温少清不顾出头日,坚持画着,他画古村落,画田地,画所有自己能接触到的风景,直到一个因缘际会。

      那段时间温少清陪同陈伯易和周正一路考察学校和采风,陈伯易非常惜才,破例收了温少清成了自己的学生,把他带回了北京,甚至接到了家里,和陈落一起学习。

      那几年在华大,陈落和温少清不负众望,作品,展出,获奖,他们凭着陈伯易的名字和自身的才华,一路顺风,成了那几届最受瞩目的年轻艺术家。

      08年陈伯易临时受命去做了国家重大项目的美术顾问,遂让温少清代替自己成了自强不息计划的新代表,温少清带着老陈回了温沟村,他们一起回到了那所已经被发展的不错的学校,然后遇到了马上要中考的温阳。

      小组考察结束,老陈和温少清没有跟着大部队回北京,留在温沟村里多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说动温阳,直到温阳中考结束后,他们将他带回北京,将温阳引荐给了陈伯易。

      思绪随着传单飘的很远很远,可明明只过了这么几年。

      “还生气呢温老师?一路都不说话。”老陈打着方向盘悠悠道。

      “姐。”

      “我靠,这么突然,你干嘛啊?你要暗杀我啊?”

      温阳的手顶着太阳穴,“我想少清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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