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灿烂》卫何何早

1、第 1 章

　　养条狗吧。
　　想做点什么又不知做点什么的漫长时光，看着汪汪乱叫的小狗好过盯着自己的影子。身边仙友多半有坐骑，劝他花时间驯服神兽。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多在深山老林，杜子堂一介散仙，不想费那事。他不爱出门，仙友聚会十次九次缺席，撑场面大可不必，再说神兽吃什么？多半不会啃草。不是养不起，而是只想养自己。
　　最多顺带养条狗。一条腊肉换一条小狗，黄白相间小花狗，狐妖摇头晃脑：“一条太少，三条太多，两条正好。”
　　“不换拉倒。”
　　“算了，看你诚心养狗。”狐妖叼肉跑走：“我也就爱吃咸口。”
　　死里逃生，小狗嘤嘤叫个不停，绕腿转圈，拉屎撒尿，杜子堂片刻不得闲，一身衣裳变脏变臭如当初成仙一般猝不及防。
　　无想无结无爱还做不到，若他有一点道行，不过无碍而已。早把世间情关都过一遍，历经劫难看透得失，心无执念再无挂碍，成仙后又过百年，阅尽昼夜更替，四季轮转之瞬息万变与生生不息。
　　静坐观想，觉得不如化为无形之际，从触摸柔软活物的手心中生出眷恋。
　　谁能想到毁在此处，以为无坚不摧，哪知还有一关要过，有种类似于百毒不侵之人死于发霉馒头的滑稽，要是不养狗，怎知居然有一天因为小狗不见而崩溃。
　　它在何处，为何要跑，有没有挨饿受冻，如遇坏人又当如何，心如刀绞。世人只知快活似神仙，做了神仙，才知快活尚在九霄云外，太高太远够不着。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只白色小狗？”姑娘真诚发问。
　　“没有。”被问到的时候，杜子堂想的是同是天涯寻狗人，连丢的狗都挺像。
　　这闹市，这茫茫人海……
　　擦肩而过的姑娘又擦回来，拦住去路，目光坚定中带着审视：“为什么你身上有狗毛？”
　　还是白色的，他可以自证，也可拂袖而去，神仙不和凡人计较，但神仙不想打架，尤其闹市之中，对方看起来还很能打，一个姑娘身长七尺，身姿矫健，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
　　“真巧，我也有只小狗，它大部分的毛是白色的，如你所见，还有一部分的毛是黄色的，你看不见，因为我的衣裳差不多也是这色儿，所以我真没看见你的狗，我正在找我的狗。”
　　“黄白相间？”
　　“黄白相间！”
　　姑娘看他，笑了：“找的就是你。”
　　怎么骂人，还骂好脏。
　　更不可思议的是衣袖被拉住，对方坚定不移：“你怕是走不了啦。”
　　已经动手就无所谓，杜子堂松口气，你先动手莫怪我，给个厉害也就算了，衣袖一翻，姑娘飞出。
　　飞得没有预想中远，她轻巧地躲开一架包子铺的蒸笼：“如我所料，你不是人。”
　　倒不是骂人，只是除了他俩没人觉得而已。
　　只有当不思进取到一定境界，才会十分确信自己没有仇人，杜子堂坦坦荡荡，一脸置身事外的平静。
　　姑娘扭头就走：“你的狗在我手上。”
　　无法置身事外大概是所有人的烦恼所在，世上本无事，奈何总出事，他绝不信一面之词，却不能像她一样扭头就走。
　　猥琐地跟着，由闹市到城郊，姑娘停下脚步，脚下一片废墟：“它来了，它走了，留下一地鸡毛，你得赔吧，神仙大人。”
　　“此话怎讲？”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只落汤狗可怜巴巴钻进鸡棚，主人不仅好心收留，还封它做守棚大将，怎知此狗恩将仇报，一夜之间将此地夷为平地，逃得不见踪影，主人痛心疾首：“我的鸡，等着卖个好价钱的鸡，还有这里的一切……”
　　杜子堂点头：“我赔。”
　　姑娘愣住了：“全赔？”
　　“你有没有看到，它往哪个方向跑？”
　　“我叫赵清宁。”
　　“啊？”
　　“我们即将做笔交易，你当然要知道对方叫什么。”
　　“我不是神仙大人，不曾位列仙班，籍籍无名，法力低微，不管你是谁，好心对待我的狗，钱是一定赔你的，不必作为筹码做什么交易。”
　　“不怕我骗你？”
　　“感知。”杜子堂淡淡地：“它来过，我知道。”
　　“神仙这么厉害。”赵清宁眨眨眼：“既然能感知，还问我哪个方向？”
　　自古装得太过后果自负，他轻咳道：“你不养狗不晓得，这有狗味儿，神仙鼻子总归灵敏一点。”
　　她扬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伸出一个巴掌，又变为一根手指：“你爽快，我也不磨叽，那就这个数，一手交钱，一手指路。”
　　“当然可以，但我没钱。”
　　四周一片寂静。
　　鸡毛被风吹起，又落下。
　　“你认为一个人什么时候会说自己没钱？”
　　“不想买某件东西的时候。”
　　“不，我认为是他想赖账的时候。”赵清宁怒极反笑：“都说神仙打架最有意思，今天我倒要打打神仙！”
　　看她也是个修行之人，不狰狞的时候有些好看，性情一事说来也怪，有些人越修越散淡，有些人越修越凌厉，她属于后者，不好说对不对，惹上绝对是麻烦，杜子堂连连后退，不求海阔天空，但求暂时的风平浪静。
　　退无可退的时候，再说吧。美好人生，不过是由许多块短暂的平静拼凑而成。
　　“听我说，好吗？”
　　“你本可以直接胡说八道，却问了句好吗？看在肯多此一举的份上，你说。”
　　“你要钱，无非是要做某事，换取某样物品也好，留在这里或离开这里也好，哪怕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作为女子也是处处少不了钱财支撑。钱我没有那么多，盯住钱不放，恐怕要让你难过，不过我可以助你达成目的，钱能达成的目的。”
　　“你要卖身。”
　　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回避这两个字，他苦笑：“供你驱使。”
　　话到此处，终于知道他是真没钱，还剩一点良心，如果良心能换钱，当然要换啦。
　　神仙本身也很值钱，对她来说尤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