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五陵清风客

14、第 14 章

　　三月底学校通知复课，林晓风再次看到李清影的时候，感觉她好像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好看。

　　这样不行啊，要想个办法哄哄才是。

　　次日凌晨四点，林晓风就起床做红枣甜茶，一边背英语，一边看炉火咕噜咕噜的舔着锅底，满满熬出甜香的味道，用保温杯小心盛好，接着火急火燎催常医生出门。

　　一大早老师们都还没到学校，林晓风看到小办公室门还没开，抱着保温杯很着急。

　　班主任会来的早一些，李思远很快就到了，一拐进教学楼就看到她做贼一样抱着东西蹲在地上，奇怪的问：“地上多凉，坐在这里干什么？”

　　“快开门！”林晓风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催促道，把李思远吓一跳。

　　门一开，林晓风一下子蹿了进去，小心翼翼把校服拉链打开，把怀里的保温杯放到李清影桌上，又压了一张纸条在保温杯下面。

　　李思远好奇的想看看是什么，被林晓风打手：“别动！不是给你的！”说完就跑了，李思远一脸黑线，默默在心底骂了她十八遍重色轻友没人性。挪开保温杯看看，李思远的嘴角一阵抽搐，决定把纸条先没收。

　　李清影到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就像冰箱里的日光灯，没什么威力，冷还是冷。走进办公室突然看到桌上的保温杯，奇怪的问道：“谁的保温杯？”

　　“看你这么辛苦，给你补补身子。”李思远不动声色。

　　“谢了。”李清影笑了笑。

　　打开保温杯，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红枣甜茶，她疑惑的看了一眼李思远。

　　“你尝尝看。”李思远道。

　　李清影倒了一碗出来尝了一口，甜茶熬的很稠，明显放了银耳，已经炖化了，甜丝丝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给我点尝尝。”李思远眼睛亮晶晶的拿着碗过来了。

　　“……不是你送的吗？”李清影满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你的小可爱送的，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门口蹲点，催我开门，还不让我碰，我以为是啥好东西呢，快给我倒一碗！”李思远摊牌了。

　　李清影心头一暖，又紧紧一疼，不娶何撩啊。李思远见她不动，想动手抢，被她打回去了。

　　“她还给你留了字条，你不给我倒一碗，我就不给你看！”李思远一边抬手防御，一边放大招。

　　“贱不死你！”李清影心不甘情不愿的分了一碗给他，李思远放下纸条就兴冲冲端着碗跑了，边喝边咂嘴，“针不戳啊针不戳！”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是林晓风那熟悉的字迹，熟悉的风格。

　　一抹笑容浮上嘴角。

　　林晓风惊喜的看到，笑容又回到了李清影的脸上，越看越好看。

　　李小影小朋友果然还是要哄啊。

　　复课以后很快就是四市联合统考，也就是传说中的一模。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高三学生永远不够睡，咖啡当水灌都没用，加上林晓风还死抠门，咖啡也舍不得喝。结果一模考数学的时候睡着了，监考老师把她拎出去洗了个冷水脸，回来接着做题。

　　放榜以后林晓风总分排在全校27，英语总算没有太拉垮。最拉风的还是数学，其他老师的段子是：你看人家常久，考试睡着了还能考116，你们四只眼睛睁着都考不及格！而林晓风扣的4分中，其中1分还是眼花漏做了选择题，顺带李思远也成了牛逼哄哄的数学老师，走路都带风。

　　李清影看着贴在公告栏的榜单，笑颜如花。

　　受疫情影响，历史仿佛在复刻，这一年的高考再次推迟到了七月，学生们一片哀嚎。

　　6月1日儿童节，但凡是个节都能拿来狂欢，林晓风兴冲冲买了一排娃哈哈，打算找机会偷偷放到李清影桌上，朱佳琳还以为是买给她喝的，结果被打手，果然常大小姐一如既往的小气。

　　“影姐向来不过儿童节，你还是省省吧，她今天一天都不在。”朱佳琳没好气的说。

　　“为什么不在？”林晓风奇怪的问。

　　“听说影姐的家人还是爱人是这天去世的，她要去扫墓！”朱佳琳贼兮兮的在她耳朵小声说道。

　　林晓风愣了一下，而事实证明，这天上午不但李清影不在，连李思远都不在。

　　两人再次一大早驱车来到公墓，沉重的走到林晓风的墓前。每一年李清影都会来，专门请一天假，独自坐前一天的飞机，在墓园呆上一整天，李思远一般都是中午到，两个人聊一会，抽半盒烟，李清影再坐晚上的飞机回去。回到C市以后，李思远就和她一起来。

　　这个碑已经很旧了，林爸爸也没有钱买好的地，更不会接受李清影的馈赠。

　　按照当地的习俗，只有清明、中元节和除夕才会上坟，而林晓风只是小辈，只有清明时林爸爸会来一趟。等忌日李清影来时，往往墓碑上已经堆满了杂物：破碎的塑料花束，烂成一堆的纸钱，倒在地上的香炉，还有附近祭祖的人留下的生活垃圾。

　　和往年一样，李清影先把前前后后打扫干净，也不要李思远动手，李思远就坐在旁边静静的看。去年来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在墓碑旁长出了一朵小黄花，李思远说，晓风肯定是投胎去了，特地来向他们告别。

　　林晓风去世的太突然，碑上的照片还是准考证上抠下来的，风吹雨打有些掉色，只是照片上的人依然笑的很灿烂。

　　往常做完这一步，李清影都会给林晓风烧很多的纸钱，但是今年和以往不一样，李清影没有带任何纸扎元宝，而是带了一束粉白的百合花，就像生日那天林晓风送的那束一样，而李思远通常会带一些小零食，祭拜以后很快就和门卫老头抽烟去了，留下李清影一个人方便说话。

　　李清影盘腿坐在地上，给一排娃哈哈都插上吸管，放在墓碑前，那是林晓风小时候眼巴巴又喝不到的东西，以至于老和李清影抢。

　　“晓风，我知道从今年开始不用来看你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和你说一会话，一些我面对常久无法说出来的话。”

　　“我真的没有想到，还能再遇到你。当初回来只是因为你的弟弟，本来只想教个三年书，把他送进大学就算了，可是没想到命运给了我这样一个惊喜，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我很感激，感谢上苍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亲手把欠你的未来还给你。”

　　“有时候我很害怕，怕我只是在做白日梦，怕我一觉睡醒常久又变回了常久，你又去了没人知道的地方。可每天在课堂上看到你还是你，就感觉很幸福。”

　　“可我只是个凡人，说实话我有点嫉妒朱佳琳，嫉妒她可以和你并肩战斗，和你嬉笑打闹，和你吵架了又和好，就像当年的我们一样。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重逢，又怕极了这一天。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从此以后咱们分道扬镳。当你和李思远相认，知道当年的始作俑者是我，你肯定也会恨我，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和你说什么。”

　　“去年我看到你的墓前开了一朵小黄花，思远说你去投胎了，结果你就回来了。我明年可能也不会来看你了吧，好好走剩下的路，你走向原本属于你的前程，我奔向我应该去的地狱。。”

　　说了一大堆，太阳又升到了头顶上，热汗淋漓。看看时间已经是正午，李清影起来去门卫找李思远。

　　“回去了吗？以前你都要呆到天黑。”李思远聊得正在兴头上，奇怪的问。

　　“看了过去，回去看看当下吧。”李清影笑了笑，信步向停车场走去，李思远跟着傻笑了一回，把身上的烟都留给了门卫老头：“明年我们就不来啦！”

　　下午大自习课，朱佳琳很惊奇的发现李清影回来了，实际上全班都很惊奇，小道消息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今天的李清影确实穿的很素，而且眼眶有点红。

　　林晓风很想八卦，就传纸条给朱佳琳，然而朱佳琳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听哪个同学说，在办公室听到李清影和李思远聊天：

　　“老规矩，我明天一天都不在，你帮我看自习课。”

　　“明天上午我陪你一起去，我也有元宝纸钱要带过去化。”

　　“你要是不在，那帮小猴子不是要造反？”

　　“那我总不能看到你像去年那样再哭晕过去吧，她走了那么多年，你也该走出来了。”

　　林晓风想，她没有记忆的这么多年，李清影不但和自己失去了联系，还有重要的人去世了，不禁心疼起来。

　　自习课上，林晓风和朱佳琳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传纸条，甚至说话声越来越大。李清影忍不住一个粉笔头就丢过去了：“不想再次提醒各位，现在是什么时候，不想自习可以出去！”

　　林晓风挨了一下感觉有点疼，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李清影的脸，这声提醒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听上去似乎并不严厉，但毕竟和李清影相识多年，且熟悉她每一种发火的模式，这种就是真的很生气！

　　看来今天确实是李清影心情的禁区。

　　“需要我请你们吗？”李清影一眼都不看她们，但语气不容置疑。

　　林晓风和朱佳琳很无语，只好灰溜溜拿着书跑到教室外面罚站，朱佳琳气的掐她，林晓风疼的龇牙咧嘴还不敢吭声，只好踩朱佳琳的影子泄愤，又被朱佳琳打。李清影用余光看到她们还是在打闹，心里一刀一刀的疼，还要体面的维持住形象，低头假装不在意。

　　看到这两个人在罚站，李思远心里好不欢喜，偷偷发微信问李清影，李清影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她们传纸条！”“你吃醋吧？”“关你什么事！”

　　李思远哈哈笑了半天，下节大自习轮到自己照看，非把林晓风叫到黑板前做题，就是不让她回座位，又白白站了半节课。

　　但这并不影响林晓风的心情，反而更想打听李清影的过往，第二天吃午饭时候以赔罪为由，兴冲冲拉着朱佳琳去食堂，咬着牙请她吃了一个大鸡腿，然而什么料也没挖到，感觉更心疼了。

　　越是想时间慢点走，时间越是在指缝间溜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7月5日，高考的前两天，也是最后一节课的日子，之后住宿生改为自主复习，走读生回家。

　　按照学校的安排，每个学生把高考需要准备的笔袋和证件放在桌上，李思远一个一个检查过去，看看是否带齐。

　　这堂课没有人嬉笑打闹，没有人玩手机，也没有人传纸条，安静的就像海底，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忧伤的神淸，有些女生已经忍不住开始擦眼角。

　　走到林晓风的课桌前，李思远站的时间有点久，准考证上的笑脸依旧阳光灿烂，刺的鼻子发酸。

　　整个一圈看下来，李思远走上讲台，还没开口说话，喉头已经哽咽，全班情不自禁的都鼓起掌来，惹得李思远不得不转过头调整一下情绪。

　　林晓风红着眼睛撑着头，倔强的看着讲台上的李思远，好像昨天才久别重逢，怎么一下子就到了离别的时候。

　　“各位同学。”李思远终于压住了声音：“后天你们就要踏上战场，开始新的人生，我很荣幸，作为你们的班主任，看着你们从刚进学校的一脸青涩，一步一步走到成年，走向未来。感谢你们三年以来，对我，对各位任课老师的支持和理解。”

　　说完朝大家深深鞠了一个躬，终于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朱佳琳抓着林晓风的袖子就往脸上擦，林晓风竟然忘了打她。

　　“人生路很长，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坎，当你们遭到别人的质疑，环境的压迫，社会的不友好，甚至对自己都产生怀疑的时候，希望大家都能回忆起这段岁月，你们奋斗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不忘初心，相信自己，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好，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李老师！”学生们轰着都站了起来，林晓风第一个跳起，几乎是冲到李思远的面前，接着一群学生都冲了上去拥抱，毫不掩饰的哭了起来。

　　李思远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群学生，尽量控制自己不能太失态，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协助检查完10班情况的李清影，此时正走到4班的门口，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看到林晓风一把一鼻涕一把眼泪往李思远身上蹭，她没有去打扰，默默看了一会就走开了。

　　按照正常的程序，后面李思远会带住宿生统一乘车去考点，走读生则自我解决交通，后面查分和填志愿，任课老师都不会出现，更别提仅仅代课几个月的李清影。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李清影最后一次见林晓风。

　　回到办公室，李清影关上门瘫坐在工位上，相框里高三合影还立在那里，林晓风给李清影画的朝天辫，给李思远画的大胡子都还在。她内心挣扎着把合照倒下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嗓子像撕裂一样疼痛。

　　而学生们情绪调节都很快，前一刻沉浸在青春的哀伤中，下一刻搬着自己的书本，一个个兴冲冲的在窗前走过，直到整个校园空空荡荡。

　　常久本身的生日是7月6日，过了今天就年满18岁，是成年人了。

　　因为今年特殊，家里也没有操办，林晓风更是完全不记得新生日，临考前像往常一样，坐在家里的台阶上默默的看书，偶尔看一眼李清影生日那天的大合照。

　　7月7日上午第一场语文，下午数学，次日下午英语，最后一天上午物理，下午化学。

　　李清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时间慢慢走向16:40，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夕阳再一次刺痛了双眼。

　　一切都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