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来时》洼洼小苗

2、就让他误会好了

　　换过马车后，新雪给常昀的脸装饰了一番，又拿出镜子给他看：“如何？”

　　常昀勉强看了一眼，倒也愣了一下。

　　新雪收回镜子：“等会儿别说话。”她又理了理鬓发，注意到常昀的神情：“怎么了？”

　　常昀道：“出城之后，去哪里？”

　　新雪道：“王府有些人被扔在了城外，你去看么？”

　　常昀一怔，点了点头。

　　新雪准备得十分齐全，马车因而顺利地过了城门，常昀算着路程，约莫出城十里后，他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并未刻意去听，然而马车外只有鸟叫虫鸣，并没有一丝人声。

　　新雪也在此时道：“他们抛尸的地方太远了，就在这里遥祭吧。”她将一直放在脚边的酒壶递给常昀。

　　常昀道：“其实我可以……”

　　新雪打断他的话：“城里不断在死人，也就不断有人抛尸，我们靠得太近会被发现。”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无法反驳。

　　待常昀沉默着祭酒过后，新雪敲了敲车壁，马车再次驶动，常昀又问：“接下来去哪儿？”新雪道：“往南方走，我师父认识许多名医，有一位姓周的最厉害，最多走到江南，一定能给你解毒的。”

　　江南。常昀道：“姑娘费心了。”

　　新雪却道：“王爷放心好了，你不想去军营，我不会硬绑着你去的。”

　　被她点破忐忑，常昀多少有些尴尬，道：“既然姑娘与他们有约在先，那此刻毁约……”

　　“这些不用你担心。”

　　常昀无话可说，新雪亦转过脸去。

　　半日后，他们在一个小镇将马车贱价卖出，新雪与车夫低声说了几句，车夫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常昀道：“他是去……”

　　新雪正在点钱，闻言道：“师兄他去买马。马车太慢了，迟早会有人追上来的。”

　　“师兄？”

　　新雪顿了一下，道：“这是我另一位师兄，叫作新江。”

　　闻言，常昀望了眼新江去的方向，新雪蹙眉：“别东张西望。”

　　常昀望了望她的神色，便听话地垂下了头。

　　新雪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常昀早已观察到了，对原因也猜到几分。想来一是她本就十分紧张，二是她似乎不习惯乘坐马车，一路来摇摇晃晃虽没有呕吐，却没吃过或喝过一口，常昀先时怀疑她在食物下了毒，后来才注意到她唇色十分苍白。

　　小镇地方虽然不大，街上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点也没被京城的气氛影响到，对此常昀倒还好，新雪却一直皱着眉。
　　她一手抱着干粮和水囊，另一手握在剑上，紧巴巴的，不住观察着过路来往的人。好在片刻之后，车夫就牵着两匹马回来了。

　　加上原本那匹，三人一齐上了马，向着江南的方向驰去。

　　如此大半日过去，日落西山，乌云浓密，天上接着下起雨来，三人在山中骑行，大雨过处无不湿滑，再者淋雨也易受凉风寒，新江便带着两人找到了一处山崖避雨。

　　找好庇身之处后，师兄妹商量着分工，常昀倒不是不想帮忙，但他不擅骑术，加之体力也不佳，此刻正庆幸着一场大雨让他不算太狼狈，压根没有力气去帮忙了。

　　好在新雪新江也并没有让他帮忙的意思，两人议定后，新雪砍了些干柴生起火来，新江则在周围撒避虫的药粉。

　　他一边撒着一边观察着雨幕，回头向常昀道：“好大的雨，只怕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常昀没料到他会向自己说话，怔了一下，方道：“这样啊。”

　　新江朝他笑了笑，胡子拉碴的脸在此刻显得格外和善亲切，他走回篝火旁，打开他的那只包袱，拿出两条薄毯：“王爷，您夜里盖这个吧。师妹，干粮在哪个包袱？”

　　新雪头也不抬，直接把手边小些的那只包裹递过去。她盯着火焰，轻声道：“吃了就快睡吧，说不定夜里会有追兵。”

　　常昀忍不住道：“哪边的？”

　　新雪像是没察觉到他的试探，简短道：“都有可能。”

　　吃过干粮，天色越发黑了，常昀体力不支，躺着躺着就睡熟了。

　　新雪坐在一旁，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拨着柴火。

　　“师兄，你也睡吧，我守上半夜。”

　　新江‘嗯’了一声，拢了下衣裳，又忍不住摸了摸脸。新雪见状道：“再忍一天吧。”

　　新江也知道轻重，可还是忍不住，他将声音压到最低：“师妹，你为什么同王爷说……我、那个……”

　　新雪淡淡道：“我没有说，他自己误会的。”说着，她又轻轻哼了一声，瞥了眼躺在一边的常昀。
　　火光映在脸上，还知道拿风帽遮着眼睛。

　　这样凄苦的秋雨，这样的处境，他竟能睡得很香。

　　“就让他误会好了，有什么要紧。”她撑着脸颊道。

　　新河也没什么办法。或许师妹才是正确的，两年前入王府时，他选择了做王府侍卫，师妹却选择了做一个普通丫鬟，也就是因为丫鬟这个不起眼的身份，他这个显眼的侍卫才能留下一条命，才能将王爷救出来。

　　睡到大半夜，新河忽然被轻轻摇了两下：“师兄，醒醒。”

　　新河揉了揉眼：“换我守夜了么？”

　　新雪指着官道说：“不是，有人追过来了。”

　　新河瞬间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大雨中仍尚平静的官道，正要出声，有人比他更早问出：“是宫里来的么？”

　　常昀竟然也醒了。新河诧异地看过去。柴火堆只剩最后一捧小火苗了，借着那点幽亮，只见常昀冷静地坐了起来，不说刚醒，他那神态简直就像没睡。

　　新雪道：“不是，是城外的军队。三皇子那边的。”

　　常昀道：“可三弟已经……”

　　新雪抽出剑来，一瞬间剑光雪亮，打灭了最后一点火苗。她的声音像一缕寒风，飘进另外两人耳中：“他们又不知道宫里的事。”

　　说着，她将手中另一样东西扔了过来：“快穿上。师兄，你带王爷乘一匹马，我带另一匹马引开他们。”

　　常昀忙道：“等等！”新雪已经站了起来，听他有异议，立刻皱眉：“那我带你乘一匹？”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常昀抓着那东西也站起来，“新雪姑娘，其实，我们就藏在山里，他们也未必能找到我们吧？”

　　新河却道：“他们算得出我们的脚程，一定会搜山。”

　　新雪一把将常昀拽到身前：“我和师兄背叛了他们，假使被捉住，一定死路一条。”说罢，她抢过他手里的东西，一把抖开给常昀围上，原来那是一件油布衣，那厢新河已经牵了马过来，却自己上去了：“师妹，让我去吧，我轻功比你好些，逃得也快。”

　　新雪顿了一下：“师兄保重。我们在晴河谷汇合。”说着就把常昀扔上马，自己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扬鞭一促，三匹马向不同的方向冲进大雨。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日清晨，太阳升起时，新雪已经带着常昀远远的离开了那片山谷。在大雨中奔波半夜，马累到极致，直接在大道上站住，半步也不肯走了。

　　马不肯走，新雪却不敢停，便直接弃马步行，常昀默默跟在她身后，新雪走了一会儿，看到地上的树影才想起来什么。

　　她回过头，两人虽都穿了油布衣戴了斗笠，依旧被雨水浇了个半湿，新雪是习武之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常昀脸色却白得如蜡一般，如果就地躺下，估计立刻会有人来给他收尸。

　　“吃点东西吧。”新雪解开包袱皮，拿了块饼子递给常昀。

　　常昀正要请她先吃，就见新雪埋头叼起一块饼子，迅速地嚼了起来。

　　“……”

　　吃完干粮，又分了两口水，新雪道：“不用担心我师兄，他很厉害的，一个人两匹马，说不定还比我们先到晴河谷。”她忽然有点得意地睨了他一眼：“这下总相信我不是三皇子五皇子他们的人了吧？”

　　常昀哑然。确实，这半日冒雨奔逃太艰难了，他手无缚鸡之力，也毫无权势钱财，实在不配人如此作戏。

　　然而他并没有承认自己的疑心，只若无其事地道：“晴河谷是？”

　　“我师父认识的一位名医隐居在那里，之前同你说过的，姓周，”新雪道，“按我们的脚程，大概十日后就能到。当然，得有马。”

　　马这东西，既难找，又不难找。新雪说完，便皱起眉来。

　　常昀同她在一处也有两天了，这姑娘丝毫不掩藏自己的脾性，常昀便知她这样皱眉就是有些心烦的意思，也深知她心烦时说话尤其直白诚实，便小心地沉默着。

　　两人沿着小路望着炊烟走了小半日，终于走到了个小村庄，在村子的猎户手里买了两匹马后，又连着跑了两日，两匹马便都不行了，于是两人冒险入城，又买了新的马来，常昀不宜露面，新雪独自和马贩交涉片刻，牵着马走回去的时候，发现原本站在巷口树下的常昀不见了。

　　她慌张了一瞬，张望着还没出声，就察觉眼角余光里有个熟悉的影子，垂眸一看，原来常昀就在左手边，他靠在另一扇没有打开的木门上，双目紧闭神态安详，竟是睡着了。

　　“姑娘，怎么了？”马贩站在院子里问。

　　新雪冲后头摆摆手，牵着马迈下门槛。

　　她犹豫着蹲在常昀身侧，马也很听话地站在一边。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醒他，常昀忽然像是溺水般深吸一口气，随即彻底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旁边的新雪：“抱歉，我……”

　　方才站在巷口时，他忽然觉得很累，就想到近一点的、能坐的地方等新雪，不想刚一坐下，就睡着了。

　　新雪偏头盯着他：“做噩梦了？”

　　常昀揉了下太阳穴，笑道：“没有。”

　　“……要继续睡么？”

　　常昀：“……可以么？”

　　新雪面无表情地说：“你早说我就等会儿再买马了，现在去客栈还要付喂马的钱。”

　　她说是这样说，花钱的时候却未见得多么节省。自然，这次也不怎么节省，常昀也终于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