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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醉酒 ...

  •   闻峤宽慰道:“我十一二岁时没什么亲人只有朋友,整天和他们黏在一块算是乞儿之间抱团取暖,但人总会长大总会有新的生活,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对那些见不到和不能见的人常怀牵挂已经很好了,我这种平民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世子你呢?身不由己的事情想必只会更多,二皇子一定知道你的苦衷和心意,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给你写信,世子,你不用太过挂心。”
      赵澜胸中的郁结被闻峤抚平了,像荒芜之地忽降甘霖。
      赵澜把闻峤制的香篆点燃,隔着袅袅烟雾笑着对闻峤说:“做得不错。”
      闻峤见他开心,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等我再练练就去江南盘间临街的屋子,开个香铺赚大钱,至于世子你了,万一哪天不做世子了,你又真能做一手好菜就在江南开酒楼做掌柜,闲暇时我们还能串串门交流下经商之道。”
      赵澜不做世子也只能做王爷,又不是什么官职说辞就辞了,赵澜这是天命,辞不了挣脱不掉,况且人放着福不享,何苦去江南做下九流的营生。
      但赵澜却道: “好,‘鲈鱼千头酒百斛,酒中倒卧南山绿’,江南是个好地方,适合开酒楼。”
      闻峤一怔,思索片刻才憋出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说完闻峤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差事急匆匆跑了出去,“欸,都过了午时,我得去伙房帮师傅们准备晚膳了,世子我先走了。”
      赵澜那点刚萌芽的幻想随闻峤的离去戛然而止,他透过窗直视高悬的太阳,冬日的阳光并不灼眼,只是把他的眼瞳染成了透亮的琥珀色,阳光倾泻在他身上,周围的一切都黯淡无比,赵澜扭头去看闻峤方才坐过的位置,现下已经空了,只剩下没有收好的宣纸被风吹翻了页角。
      狐皮门帘将寒气挡在外面,银炭烧得噼啪作响,暖得都让人觉得过了,赵澜却觉得冷,闻峤离开时仿佛顺带把那丝人气也抽走了。
      赵澜打了个冷战,莫名想起了九年前的冬日,娘亲自刎后,王府的仆人拿着白绸在外面忙碌地布置,交错穿行像是永不枯竭的白色溪流,他独自在房里枯坐,无声无息,不笑不泣,安静得王府众人人几乎都忘了这个丧母的世子。
      寂寞孤独在赵澜神志上筑巢织网,权力的遗毒磨平他的少年心性,漫长的岁月牵引出他的痛苦,暗埋于血肉并无限延长,往后多年赵澜便带着这身缠缠绕绕的网在王府中,在秦王世子的封号下,在赵家儿孙这个既定命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规蹈矩又安分守己地活。
      他有些懊悔让闻峤去做那些毫无无意义的杂役了,闻峤就应该独独待在他身边,只为他做事只跟他说话。
      这是赵澜抓住的鸟儿,理应要陪着他。
      ——————————
      夜凉如水,白云寥寥,明月悬空。
      闻峤去请赵澜用膳时,却没找到人,在后院遇到云伯才知道赵澜下午便带着章以年出去了。
      这倒是便宜了下人们,能提前收工,躲个懒了。
      冬日里,萝卜是时令菜,闻峤不晓得自己下午料理了多少根萝卜,一刻也不敢停,弄到最后胳膊像两根瘫软的面条想抬都抬不起,饶是这样,还被师傅责备手脚太慢,说全府上下都等着了,让他别偷懒。
      今晚不用伺候赵澜,闻峤求之不得。
      他盛好饭菜想寻个位置坐下,饭厅里人声鼎沸,三两成群,好不热闹,王府里的下人虽然平时都是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但只要不在主子身边便放开了天性,每个人都有彼此相熟的,唯独余下了闻峤一人,霎时间孤独和落寞席卷而来将闻峤一下打蔫了。
      阿翁做的饭菜虽然比不上王府的,但他每顿饭都会热热闹闹地陪着闻峤吃,若是远行在外,也会把闻峤托付给村里人家,绝不让闻峤一个人在家里吃残羹冷饭。
      闻峤哀叹之余瞥到了在窗边坐着的明玉,她也是独自一人,闻峤郁闷来得快也去得快,兴冲冲地奔到了明玉对面坐着。
      “明玉姐姐,你也一个人吗?”
      闻峤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里,忽略了明玉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尴尬。
      “谁一个人了?明玉怎么会一个人。”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愠怒和不满的男声。
      闻峤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姚韫。
      姚韫拉起明玉就走,语气却温柔,“今夜世子不在,我带你去酒楼吃啊……再把明年的春衣先定了,然后去城东买些首饰。”
      明玉挣不脱,只能满怀歉意地对闻峤眨眼睛。
      月光从苍穹之上直直照下来,闻峤想起了阿翁,精瘦的小老头捋着白胡子,整日笑呵呵的,“热热闹闹的,吃饭才香。”
      闻峤眼里发酸,也没了食欲,泄愤似地将萝卜块戳出几个窟窿后,跑回房里倒头就睡。
      或许是今日太累,冷冰的棉被压在身上闻峤也觉得舒适,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安宁静谧的梦并未持续太久,先是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紧接着就是震天动地的鼾声,像是早春的惊雷击打在闻峤的心脏上。
      这间房里除了他还有另外四个仆役,都是些府里干重活的糙汉,白日里辛苦夜里沾床就睡,打呼噜是他们排解劳累的方式。
      闻峤晓得他们过得辛苦,但耳边的声音不散,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昨日也是如此,身子早已疲乏到了极点,肚子此时也报复性地叫,胃里燃起的邪火把他的神智反复熬煎,以此惩罚他晚膳时折腾那些萝卜块。
      半晌,闻峤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去伙房找些吃食。
      这时的月亮高了些,月光清冷,给王府披上了层雾纱,风起便缓缓地流动,周遭银白一片,只给闻峤留下了个黑乎乎的影子。
      去伙房的路远,闻峤提着琉璃灯拖着影子慢悠悠地走,走到大门处时,冷不防地“嘎吱”一声门开了,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吓了闻峤个激灵。
      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是赵澜和章以年。
      赵澜似乎是喝醉了,软软地依靠在章以年身上,章以年如临大敌,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不知如何是好,生怕把世子颠得不舒服,王妃去世之后世子常常会借酒消愁,但喝成这样还是初次,在醉仙楼里完全丢了分寸,喝得太凶一杯接着一杯,到最后平素里那些爱劝酒的舞姬都拦着赵澜,娇嗔着不让喝了。
      “还不来帮忙?没看见世子喝醉了吗?”章以年逮着了出来觅食的闻峤,压低声音呵道。
      闻峤连忙过来扶赵澜,章以年毫不客气,凉凉笑了声,“那我走了啊,你好好照顾世子。”
      闻峤正准备骂章以年,却感觉脖颈处黏上了带着酒香的湿热气息,赵澜比闻峤高了不少头垂着贴在闻峤颈边,这种姿势极不舒服,赵澜细细的□□声不断像小猫的爪子在搔挠,浓黑挺翘的睫毛扫过闻峤的肌肤酥痒异常,闻峤没与人如此亲密过脸红得快要滴血,只好赶快送赵澜回卧房。
      “怎么这么重?”闻峤揉着肩膀急促喘息道。
      卧榻上的人没应他,兀自翻了个身,侧卧着将被褥紧紧搂在怀里睡着了。
      闻峤蹙着眉,想伸手把被子扯出来给赵澜盖上,奈何赵澜像得了宝物的孩童,死不撒手,卯足了劲和闻峤争扯得闻峤向前扑。
      两人离得近,那酒香过了时辰便难闻了起来,赵澜脸上也渗出了汗珠,鬓边的发丝早已湿透了顺从地帖伏着,赵澜许是觉察到了自己身上那股乱七八糟的味道,皱起眉粗暴地扯开衣襟,嘴张着预备喊些什么。
      闻峤歪头瞧他,无非就是‘来人伺候’这类使唤人的话。
      赵澜的手无力地从衣袍上滑下来,胸口随着厚重的呼吸声剧烈起伏,嘴唇张合几下,轻轻吐出句,“难受,好难受……”
      像是模糊的梦呓,不经意的。
      却雨打芭蕉般地重重砸在闻峤心上,激起浑身血液逆流。
      他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赵澜。
      上位者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情绪,在寒夜里迷人心神,违背身份打破常规,撕裂华贵的外衫,漏出狭窄的缝隙,好让你看见内里那道粉色的疤痕,揭开厚重的面具,才能窥见眼中盈盈薄泪。
      闻峤放柔语气,轻声安抚道:“我给你打水来,很快就不难受了。”
      说完就去了伙房。
      打水时,闻峤瞥见案板上还放着些小葱和青菜,乍时兴起,学着王府厨子的步骤生火煮了碗面,他没做过饭,中间遇到了些波折呛进去不少灶灰和油烟,但总归做完了卖相也不算太差。
      闻峤端着铜盆拎起食盒来到赵澜的床前,俯身解开赵澜的上衣,用热水浸过的帕子擦拭着赵澜的腰腹,赵澜紧实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让闻峤有些艳羡,虽说自己也是个习武之人但空有其表,看着筋骨扎实上手一摸才知道软得很。
      抹到后背时闻峤看见了几道微微凸起的刀疤,如同盘结的古树根寄生在雪白的土壤里,看样子有些时日了早已不会痛了,和肌肤融在一起相生相灭,但闻峤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
      最后才擦拭胳膊,闻峤自然发现了那枚牙印儿,这是他咬的,泄愤般地使力气,到今日还没好全,仔细看还能看见一些轻微的印子。
      这枚牙印联结起了闻峤有关箭伤痛楚的记忆,心中有怨手下重了,将人惊醒过来,赵澜睁眼看他,酒还没醒,眼里笼着一层水汽。
      闻峤不敢再造次,丢下帕子将赵澜扶起来。
      揭开食盒的盖子,袅袅白汽飘了出来,面条乖顺地睡在碗里,淡黄色的汤汁上飘着浓绿新鲜的葱花和青菜,在暖色的烛光映照下颇有些温馨的情调,闻峤献宝似夹了筷子面送到赵澜嘴里,“世子,吃面暖暖胃。”
      眼眸明亮,他第一次下厨,期待赵澜赞扬几句。
      刚放到口中,赵澜就蹙起了眉,喉结微动将面囫囵咽下,点评道:“没熟,太咸,难吃。”说罢盖上被子躺下睡了。
      富贵脾气上来,说话也不留情面,没有半分方才的可爱。
      闻峤被泼了冷水,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端起那碗面吃了个干净。
      是有点咸,但也没赵澜说得那般完全入不了口,就他口舌金贵。
      闻峤在心里这样想。
      吃饱喝足,又折腾了半宿,困意汹涌而来,闻峤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吹灭卧房里的蜡烛,准备回去睡觉。
      刚往前迈了一步,背后就伸出了双手紧紧箍住闻峤的腰身,发狠似地往床上拖。
      在浓重的黑暗里,闻峤不由得心悸抬手就去扯,愈挣愈紧,最后耐不住肋骨上的痛,失了力气被卷进了被窝里。
      犹如那些渺小的飞虫被蜘蛛缚住翅膀拖入幽暗的巢穴。
      闻峤气息急促道:“世子这是何意?”
      赵澜大抵是醉得不轻,将闻峤死死搂在怀里,两具身体紧挨着,温热的吐息飘在他的耳后,半晌都没说话。
      等的时间太久,闻峤以为他睡着了。
      赵澜卧房里的褥子棉被柔和至极,侵吞着闻峤本就不多的清醒,炉里的熏香不知掺了什么安神助眠的香料,把困意尽数逼发出来。
      赵澜睡觉安分,呼吸绵长身子又暖,肌肤相贴闻峤有种抱了个暖炉子的错觉,眼皮愈发重了。
      罢了,这里条件比自己那处好太多了,干嘛放着福不享,而且这是赵澜不让他走的,自己算不上逾矩。
      “别走……这些年实在太冷了。”
      闻峤打起精神想,“赵澜怕是醉糊涂了,说什么了,每年就冬天冷些,西安府的夏日那么漫长。”
      月落灯灭,黑夜如同汹涌的潮水叫嚣着吞噬尽所有,连同榻上之人的神智一并淹没了。
      闻峤困得很,恍惚间抬起手拍了拍赵澜横在自己腰间的手,喃喃道:“我在了,睡吧。”
      深沉的梦境在眼睛阖上的那瞬间悄然降临,带着床榻上身心疲乏的两人沉迷其中,院里有些细微的响动,大抵是新一茬的梅花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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