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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十年生死 ...

  •   收复失地便是在自证清白,那些个言官不再吭声。
      但朝廷更悲伤的是失去了这么年强善战的将军,有些可惜。
      待又要出现这么一个将才,不知要等多久。
      皇帝震痛惋惜,派人重修唐将军府,修得富丽堂皇,赐唐文谥号为忠武,并修葺唐家祠堂,将唐文的牌位列于其中。
      那里面皆是代代武将功臣,他们立下过赫赫战功,对整个北朝至关重要。
      于民族危难之时挺起胸膛,支撑起民族自信,叱咤风云。
      秦府书房内。
      秦玥的双眼里充斥着殷红色的血丝,目光炯炯有神,带着海一样深的责备。
      他手筋突出,执一把剑,剑锋直指秦铭。
      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在家里乾纲独断的秦大人此时竟有些恍然,似是真的不敢相信儿子敢这么干。
      他气的满脸通红又不敢直视儿子的双眼,而声音仍然硬气,不减丝毫的霸气与威望。
      “怎么?你要大义灭亲?”
      秦玥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里似是风起云涌。
      秦铭有些惊喜地瞧着儿子。
      而下一秒。
      剑锋又直抵在秦铭的脖颈处。
      秦铭的脸色很难看,他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肩膀低了下去。
      秦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只要再一下,再接近一下,他就能为唐文报仇,他就能解决了这罪魁祸首的性命。
      可他偏不,他迅速收起了剑锋。
      秦铭握紧了自己的紫色大袍,眼里怀着愧疚之色。
      “我对不起唐文!”
      剑锋利索地入了剑鞘,秦玥不语。
      “也对不起你。”
      秦玥仍是不语,他转过身,将直挺挺的背影留给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眼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各个年龄段的父亲,严厉的,仁慈的,关怀的,威严的。
      转眼间,他又想起了唐文,一身血的唐文,永远闭上了双眼的唐文......
      他缓缓离开中堂,只留下一句话。
      “我杀不了你,心魔自会折磨你。”
      之后宰相秦铭向皇帝呈上一封奏折,里面据实说明是自己下毒为之,请皇帝赐臣一死赎罪。
      皇帝震怒,要斩立决了宰相秦铭,京城里也一片惶惶不安。
      有大臣联合起来为秦铭求情,考虑到其在位几十年,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卖命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
      实在是劳苦功高。
      皇帝到底心软,斩立决变成了斩监候,但秦铭没有等到出狱的那一天。
      起先,他在监狱里不吃不喝,狱卒们看在他曾经是当朝宰相的份上,便对他颇为客气。
      “秦大人,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呢!快请吃吧!”
      秦铭缩在墙角里嘀嘀咕咕,听不见他人的说话声。
      “喂,你凑近些去看看秦大人说得什么?”
      那名年轻的狱卒怯生生地打量着有些不正常的秦铭,慢慢地靠近他,谁知还没靠近便被一双如枯树枝的手给抓住了。
      “秦大人,请松手。”
      狱卒在散乱的白发间隐隐约约瞧见一张皱巴巴的脸,满脸的纵横皱纹。
      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就要逃跑。
      秦铭还抓着他的双手,沙哑的、轻微的嘀咕声在黝黑的监狱里格外诡异。
      “弟弟、唐文、儿子,我对不起你们.....我,我给你们磕头。”秦铭的头哐哐哐地砸在坚硬潮湿的地面上。
      “大人!”两名狱卒一齐拉着秦铭,防止他的额头出血。
      但秦铭失心疯了一样,在机械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哐哐哐的,声声刺耳,额头不一会儿便渗出血来。
      无奈之下,狱卒将秦铭五花大绑,并强硬地喂他吃饭,看天色不早了,而秦铭也安生了,他们便离开了。
      那天晚上,秦铭恍惚间在黝黑的牢狱里瞧见了两只灵动的花蝴蝶。
      两只蝴蝶在空中你追我赶,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
      而一眨眼的功夫,那两只花蝴蝶竟然变成了红黑交杂的颜色,柔弱的样子不复存在,竟成了两只魔蝶,汹涌地朝秦铭奔来,张开它们的血盆大嘴,一点点地啃食着秦铭的头颅!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第二天一早,狱卒来上班时,竟破天荒地没听到老爷子的嘀咕声,他们奇怪地来到监狱里。
      只见秦铭的头颅深深地磕在地上,而那地面,已经出现了凹陷,里面一坛凝固的紫红血液。
      秦玥一夜白头,曾经潇洒肆意文雅的状元郎整日里神情恍惚,他早已辞官归隐,具体是归隐到了哪里,民间说法不一。
      ......
      有人说堂堂状元郎光明正大,无法忍受父亲肮脏的手段,投湖自尽了。
      有人说状元郎拜一位穿袈裟的得道高僧为师,去灵隐寺当光头和尚了。
      有人说状元郎为情所困,陷在情爱里出不来,去天涯海角寻心上人了。
      两个人共同的记忆,只有一个人记得,太残忍了,所以必须得创造点什么,必须要弥补些什么。
      秦玥还在跋山涉水中,他的旅途很长,长到他觉得一生都难以走到。
      他在用脚步丈量唐文收复的疆土。
      他买下了知春亭,包括那片湖,那坐苍郁的青山。
      他在山脚处建了一座竹屋。
      小竹屋很简陋,里面基本什么都没有,可里面藏着的都是他秦玥的宝贵记忆。
      在某天夜间,秦玥出门了,身着一袭素衣,带着个包袱,背后立着一把剑,开启了他的长途之旅。
      这样的夜晚,月辉散在人世间,总能让他想起唐文在屋檐上朝他晃荡玉佩的得意样,总能令他想起唐文通红的鼻尖......
      月亮啊月亮,你果然是千古的媒妁,成就了多少对的才子佳人,又见证了多少人的分分合合,
      没人知道他的包袱里都有些什么,没人敢凑近他瞧上一瞧。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痛苦,他的眼神里似乎含着一个悲凄的世界,他的神情是那样的落寞。
      只要凑近他,就害怕伤到他,仿佛一阵清风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满头的白发,可脸庞又是那样的俊逸。
      一个人走到北疆要用多久?
      在无垠的沙漠里,秦玥也瞧见了那浑身是刺头的仙人掌、也看见了沙层下面的毒蛇,它吐着芯儿向人示威。
      每到一处地方,他都要打开包袱,去翻那一封封的信件,里面记载着唐文在北疆的见闻。
      唐文这狗爬似的字体,也就秦玥能看懂了。
      见字如见人,这一路,好像唐文都在陪伴着他,所以他不觉得孤独。
      北疆之地,十分广阔,他所到的每一处都有唐文的踪迹,看到沙漠里一株绿植,他知道唐文也曾见过它。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在不同的时间内欣赏着同一个事物。
      尤其是大漠的落日,那处于地平线上的一抹绯红,是那样的雄伟,那样的悲壮。
      就是这样的落日,曾令唐文感到悲伤,写信没有回复的悲伤。
      秦玥落了泪:“原来旷古的孤寂是这种滋味。”
      夏天的时候,天穹上的繁星格外多,秦玥一个人躺在戈壁滩上,面朝着天穹,吹着笛子,笛音袅袅,不知唐文是否也这样看着碧空,抚摸着我送他的玉佩呢?
      再回首,一切恍然如梦。
      感受另一个人的感受,去见另一个人所见之景。
      远处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座巍峨的轮廓,那城楼高耸云端,气势非凡,上面的祈安二字格外显眼。
      城楼的正中央挂着一团白白的骨头,显得诡谲而威风。
      望着这城楼,秦玥似乎能幻想出唐文当年在此厮杀疆场的英勇之姿。
      天黑之后,他晃晃悠悠地来到一个小镇,这是一个烟火气很浓重的小镇。
      镇的两侧灯火通明,饭和酒的香气在街道之间飘摇。
      饥肠辘辘的秦玥摸摸口袋,连一两银子也没了。
      长途跋涉至今,已经很累了,他背着剑和包袱靠在一颗大树下酝酿着睡意。
      殊不知他的对面便是一家供人休息的客栈。
      不知过了多久,秦玥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摇晃,而且幅度越来越大,他是真的累坏了,不然不至于没有警觉到这样大的动静。
      混沌的思绪还没缓过来,秦玥的身体立马对外界的叨扰做出了反应。
      他敏捷地手摸到剑柄,剑光一闪,那把锋利的剑便横在了来者的脖颈处。
      “来者何人?”
      那来者似是被吓到了,连退几步,竟一屁股蹲坐在地面上。
      他连忙替自己解释:“侠士!莫急。”
      秦玥放松了身子,将剑收起,他弯了弯腰,歉意难掩。
      “对不住,我误会了。”
      原来来者并不是坏人,而是对面客栈的店主。
      他正和伙计算账,忽地瞥见对面来了一位高大威风的人,背着一把长剑和一个厚厚的包袱。
      漆黑的夜幕下,这人一来,也不急着找房间留宿,而是歪着身子靠着大树睡着了!
      店主觉得此人是身无分文的侠士,侠义者怎能流落街头呢?店主顿时善心大发,亲自来到大树下招呼侠士入栈休息。
      却不想被秦玥误会了。
      店主也是个爽快耿直之人:“没事没事。侠士请入住,小二去灶房准备伙食。”
      秦玥一向不喜麻烦他人。深夜叨扰,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他拱拱手拒绝。
      “别,夜深了,不必张罗了。心意领了。”
      店主不依他,热情好客直接摆在自己的大圆脸盘上。
      “没啥打扰的,来尝尝本地的特色菜。”
      好心至此,实在是盛情难却。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要见外。”
      那灶房里一阵的叮叮咚咚声突然停了,紧接着薄薄的门帘掀起,露出来一张活跃稚嫩的脸。
      是小二,店主的犬子。
      “客人,一会儿就好,先吃酒。”说完小二又把头缩在了灶房里,又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叮叮咚咚。
      秦玥顿了顿,他很久没喝酒了,而他的酒量向来不行。
      可酒能消愁。
      “侠士,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空房子还有呢。”店主和小二扶着已经醉了的秦玥,将他扶进了一间客房内。
      都安顿好后,店主又派小二进入到秦玥的房间。
      小二在黑暗中艰难地摸索。
      第二日,秦玥醒来,对店主道了谢,便继续赶路。
      口干舌燥时他来到一处溪流边,流水潺潺,树木葱葱。
      包袱和剑都被他取下,动作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包袱里滚出来了。
      秦玥皱着眉,拎起那物什的一角,稍微一抖落。
      一百两银子叮叮响地滚滚而出,埋在银子里的是一张纸。
      上面写着:“侠士,保重,祝一路顺风!”
      落款是一个地名,唐文镇。
      唐文收复北疆,解救了万千当地百姓,再也没有盗贼南下掠夺中原汉人的粮食,再也没有无赖逼迫中原的妇女,再也没有谁的家庭被刻意破坏。
      而当年跟着唐文打仗的当地义军拒绝了皇帝的厚重赏赐,他们就在这边疆之地守着自己的故土,繁衍儿孙。
      为纪念唐将军,他们自行建设了这座小镇,并以唐将军的大名为镇名。
      时时想起,时时敬佩。
      而此刻,秦玥大滴的泪水滴进了潺潺的溪流中,汇成了滋养万物的水源。
      他望着蔚蓝的苍穹,想起了他对唐文说的话。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说者不如做者。
      ......
      十年后,秦玥南下,回到知春亭。
      十年的时间很长,却不足以抚平秦玥心中的忧伤和悔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十年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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