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碍》不哈

5、第 5 章

　　大越朝的皇宫依山而建，最高处甚至仿佛掩映在云层里，犹如空中楼阁。自玄武大街仰头望去，玄铜乌木打造出的楼阁殿宇如同盘踞在山腰上的沉睡猛兽，稍一惊醒，便会竖起金黄色的瞳孔，张开燃烧熊熊烈火的大口将白日吞噬。

　　承乾殿内，霍瑶见到了大越朝的皇帝祈北。墨青色的头发里，夹杂着丝丝白发。明明与蒋誉年同年生人，却好似比他老十岁不止。唯有一双锐利的鹰眼，炯炯有神，显露出运筹帷幄的天子之势。

　　“娄氏有你兄长在，朕很放心。”虚伪的帝王演着完美的戏，眼睛里是难以掩藏的审视。“太后很想见你，去看看太后吧。”

　　霍瑶走出承乾殿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背后起了一身冷汗。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但光跪在低处，去接受高位者的沉默审视，这对霍瑶来说本身就是一场酷刑。

　　她痛恨这种伏低。

　　见过皇帝之后，霍瑶被带去了太后的慈安宫。相较于皇帝的威严，太后看起来明显和蔼多了。

　　一见霍瑶入殿，便笑着对她招手：“好孩子，你来啦。来，快到皇奶奶这里来。”

　　太后和蔼可亲，霍瑶可不敢松懈，依旧恭敬行礼，而后才向太后走去。能帮自己儿子夺位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好相与的良善之辈。

　　“是她毒死了先帝”霍瑶耳边回想起那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更加警觉。

　　“到了京城，眼下可还适应？”太后拉着霍瑶的手，亲热道。

　　“适应适应，郡主在侯府一切安好。”蒋少辰在一旁急忙回答，像是生怕霍瑶说出什么不好的话似的。

　　蠢货。霍瑶回头敷衍地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希望他能够闭嘴。

　　“回禀太后，京城富庶繁华，一切都很新奇，与我在永江见到的都不一样。”霍瑶深知问出这种客套话的人，想听到的，绝不是你对问题的如实回答。

　　而是称赞。称赞京城好，好过永江。好到要对太后感恩戴德，感谢她能够让自己有这个荣幸来到京城见世面。是真是假不重要，让太后这个主家听了开心就行。

　　反正她也不是永江人，贬低一下也没什么负担。
　　一番貌合神离的笑谈结束，时间早已到了正午。

　　太后将宴席设在御花园后的桐月台。数十米高的楼台，可以俯瞰整个御花园的美景。

　　霍瑶扶着太后上楼时，上头已经传来了阵阵欢笑声，清脆爽朗的笑声在女儿家矜持的笑声中格外突出。

　　太后见霍瑶被那笑声吸引，笑着拍了拍霍瑶的手：“让你见笑了，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儿，她为人宽厚爽朗，你们或许会很投缘。”

　　霍瑶笑着点头，内心忍不住嘲讽：您不知道您这“宽厚”的孙女给我送过毒蛇吗？老太太可真有意思。

　　高处的风景就是好啊，霍瑶自晨时进宫到现在，终于感觉可以畅快地呼吸了。

　　霍瑶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太后的右侧，蒋少辰则坐她身后。而大名鼎鼎的三公主祁昭则坐在太后的左侧，此刻正松垮地倚在软榻的扶手上，对着霍瑶挑眉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胡闹，今日是姝合的归宁宴，你怎么自己反倒先喝上了？”太后笑着嗔怪道。

　　“自然是高兴啊，是替皇祖母高兴，也替姝合妹妹高兴。”三公主祁昭端正坐姿，又举起酒杯：“恭喜皇祖母多了个漂亮孙女儿，恭喜姝合妹妹嫁进侯府，得偿所愿。”

　　三公主祁昭故意将“得偿所愿”这四个字尾音拖长，让人一听便觉得她是话里有话，故意讥讽。
　　毕竟，天下谁人不知，这娄氏是无奈之下被迫嫁女，又何来的“得偿所愿”呢。
　　霍瑶闻言淡笑，好似听不懂三公主的言外之意一般，只是笑着端起酒杯，朝祁昭敬了一杯：“得偿所愿吗？那便借公主吉言了。公主福星高照，想必来日定是一帆风顺。”

　　霍瑶无意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但并不代表别人不想看好戏。

　　“公主是咱们大越朝的福星自不必说，可我看郡主也实实在在称得上是镇南侯府的福星了。”紫衣女子故意拖长了尾音，说完掩面轻笑，挑事之心昭然若揭。

　　言毕，席间开始有了窃窃私语之声。
　　“她是雍国公的女儿，与蒋少星交情匪浅，成亲时，她也在场。”钟儿假借给霍瑶续酒，低声提示。

　　有时候，面对钟儿敏锐的观察力和非凡的记忆力，霍瑶都有些自愧不如。先前搜集来的情报，她只随口让钟儿记住，不曾想钟儿不光记住了，现在连每个人的脸都对应上了。

　　不得不服。

　　霍瑶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按耐住了杀心，不然这可是少了一员得力的大将啊。

　　“萧姐姐何出此言？”都察院御史之妹顾葭葭明知故问道。

　　霍瑶不动声色地扫视在场每一个的表情，除了少数几个看起来消息确实不灵通的，其余都是一副心下明了，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葭儿妹妹有所不知”萧华姒的嘴角都快咧上眉毛了。“郡主成亲当日，镇南侯就在宴席上认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外甥，且那外甥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诗剑散仙，青阳君。侯府夫人激动不已，相拥而泣。导致……”
　　萧华姒欲言又止，故意卖关子。

　　顾葭葭与她一唱一和：“导致什么？”
　　萧华姒皱眉望向太后，一副太后不开口让她说，她就不说的架势。

　　“姒丫头，你何时说话这般胆怯了，哀家这可是头一次见呐。”太后显然也想看看萧华姒要唱怎样一出戏，眼中虽然闪过一丝迟疑，但到底是发话了。

　　“太后，郡主新入京城，不比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熟络。我若是和往常一般言语，吓到郡主那才是罪过。”萧华姒这话是回答太后的，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霍瑶。

　　“萧姑娘有什么直说便是，郡主为人宽和，定不会怪罪你的。”三公主祁昭冷不丁开口，垂眸把玩着酒杯，叫人看不出情绪。

　　“因着侯爷那位青阳君的打断啊，堂中乱作一团，导致郡主和蒋少爷的拜堂礼都没有完成，就匆匆结束了。”萧华姒眼睛里在笑，面上却是装作担忧的神色。

　　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到了霍瑶和蒋少辰身上。

　　霍瑶可不想替侯府遮掩什么，淡声道：“我与夫君的婚事乃是太后您亲赐的，只要太后觉得我现在是镇南侯府的媳妇，那么这些虚礼与我而言，便无关紧要。”说完便坦然地看着太后。

　　太后刚刚在萧华姒开口时便已经开始闭目养神，霍瑶说完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缓缓睁眼，赞许地看向霍瑶：“哀家知道你是懂事的，日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皇祖母，皇祖母给你撑腰。”

　　霍瑶乖巧点头，倒是蒋少辰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太后娘娘明鉴，成亲当日事发突然，并非我家刻意怠慢郡主。只怪那突然冒出来的青阳君毁了婚宴，我父亲母亲也受他……”

　　“夫君。”霍瑶眼见蒋少辰越说起劲，适时地开口打断了他。这种场合下，要是任由他再说下去，外界议论的可不只是蒋少辰一个人蠢了。

　　“皇祖母善良宽厚，并未计较这些小事啊。”霍瑶自以为自己给蒋少辰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让他闭嘴。不然本来没事的，他再说下去就有事了！

　　谢天谢地，蒋少辰好像看懂了霍瑶的眼神，突然噤声。而后低头惶恐地抬眼看向太后。

　　太后眯眼看着地上被吓地微微发颤的蒋少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哀家这下算是知道你父亲先前，为何不常带你进宫了。这般纯真可爱的孩子，确实要时时刻刻捧在手里才放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这次是真的开心地笑了，她是真没想到那么精明的蒋誉年居然生了这么个蠢儿子。

　　有这样一个独子，挣再大的家业也是白白替他人做嫁衣。

　　霍瑶以及在场的众人听着太后发自内心的嘲笑声，一时间也有些难忍。

　　唯有蒋少辰一人还傻愣愣地一以为太后真的在夸他。此刻正看着太后憨笑，惹得太后更加笑个不停。

　　这出好戏，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遍京城的街头巷尾。原因无他，镇南侯府圣眷正浓，让人眼热，好不容易逮到点谈资，旁人自然要好好推波助澜一番。

　　太后心情大好 ，离席时还当众嘱咐霍瑶日后要常带蒋少辰进宫来看她。

　　这让蒋少辰更加得意了，他甚至考虑要不要同霍瑶一样，称呼太后为皇祖母。

　　太后离席后，众人便开始各自闲聊，等时间一到便各回各家。

　　倒是许久没出声的三公主，在一众嘈杂交谈声中突然说了句：“既然礼未成，全凭皇祖母的旨意。那日后若是皇祖母不承认这桩婚事，郡主岂不是还可以另嫁他人？”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众人感叹，这三公主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此执着这事，想必三公主对于被郡主抢亲一事，仍旧耿耿于怀啊！”霍瑶敏锐地听到席间的交谈声。

　　“公主殿下说笑了，太后金口玉言。此事还请殿下往后莫要再说了”霍瑶淡笑，礼貌回复。

　　见三公主若有所思，不反驳，众人这才又开始交谈。

　　“本宫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为什么没有带过来？”

　　又是全场噤声。谁都摸不清这三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送人毒蛇把人吓晕不说，还非得问人喜不喜欢。再喜欢也不能把毒蛇带进宫啊！

　　“不喜欢 。您的礼物吓坏了我家妹妹，目前尚未恢复。还请殿下以后不要再送了。”霍瑶说着看向萧华姒，以为她会为自己的好姐妹开口附和。

　　好吧没有。

　　萧华姒与霍瑶对视上后就匆忙躲开眼神。

　　霍瑶内心嗤笑，姐妹情，不过如此嘛。那刚刚宴席上又为何故意挑事针对？

　　“不喜欢算了，就当本宫好心喂了驴肝肺。下次不送你了。”三公主放下酒杯，扶着侍女离席，说话时神情淡漠，旁人看不出情绪。
　　回去的途中，众人总觉得今天不是郡主的归宁宴，而像是一个不知道什么由头的鸿门宴！

　　他们的三公主何时这么善良大度了？被一个小郡主当众拒绝说不喜欢她的礼物后，还能安然无恙地出宫？

　　不信。

　　果不其然，霍瑶的马车刚转进永禧巷，就看见三公主的新礼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和之前一样的木匣。

　　不同的是，这次是蒋少辰陪着她看。
　　晚间时，消息四散，参加归宁宴的人都打听到了消息。三公主这次送的是一只7寸长的大蜈蚣，姝合郡主直接当场被吓晕在门口。

　　至此，众人这才觉得今天这事儿才算有了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