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之下》云素

3、再见老朋友

　　这个地方诡异得太明显了，许晴洲在城中转了转，一边走，一边静静观察着身边的人来人往。

　　迎面走过来一对母女，小女孩正嚷嚷让母亲给她买糖葫芦吃，母亲显然囊中羞涩，并不是很想买，但又拗不过女孩；左边是个书生，一边走，还一边在念念有词，像是在背书。右上方是个大汉，虎背熊腰，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不过面色阴郁，看起来是遇到了难事。右手边是个瘦不拉几、贼眉鼠眼的青年，正眯着眼，眼神紧盯着他前方大汉腰间的钱袋，双手不安分试探，看起来是小偷。

　　如此的真实。

　　每个人长相、服饰、声音、嗓音以及和人交流的反应都如此不同，完全就和真人没什么两样。

　　完全就像是活生生的人一样。

　　这让人毛骨悚然。

　　许晴洲一开始以为只是简单的幻境，所以也没有特别当回事。但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一般的幻境不可能如此真实。

　　而且，这小镇也太过于安宁了吧，安宁得像是个世外桃源。

　　完全不像是凶地。

　　明瑶之前说，明月谷封印松动，妖邪频出，这哪里像是有妖邪的地方。

　　许晴洲已经做好准备，进了后可能需要狠狠地干一架。以自己如今的本事，恐怕凶多吉少。但小镇上和她擦身而过的人几乎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全不像是会攻击她。

　　可不攻击她，又为何将她引入此地？

　　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个僵尸？本身就已死，邪物嗅不到生气。

　　许晴洲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想了想，许晴洲在一个卖黄瓜的摊贩前停下来，问摊主买黄瓜。

　　“摊主？摊主？”

　　那摊主面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好像听不见她说话的，坐在摊前继续发呆，根本不动。最后还是许晴洲伸手晃到他眼前了，才注意到她，然后立即切换成热情地笑脸：“姑娘，要买黄瓜吗？”

　　许晴洲点头：“嗯，就一根。”

　　摊主：“好嘞，姑娘，给，一个石贝。”

　　许晴洲给了钱，接过黄瓜，直接咬了一口，然后又立马吐了出来。

　　许晴洲是个僵尸，已经尝不出黄瓜的味道了，她只是想看看这黄瓜可以真实到什么程度？

　　正常的黄瓜应该汁水充足、有小籽。

　　可这个黄瓜里面只有一片绿色。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的人像是真的，但物件不像真的。

　　难道……

　　许晴洲心里已大概有了计较。

　　许晴洲又折返回去，回到黄瓜摊上。摊主依然在发呆，像是在想事情。

　　许晴洲又在摊主面前晃了晃，然后问道：“摊主，你家是哪里的？”

　　摊主：“姑娘你问我啊，我家是芜州的啊。”

　　许晴洲笑道：“那你家人也在芜洲呢？“

　　“那是自然。”

　　“那你要回家吃饭吗？”

　　“要的，我媳妇儿每天晚上做好饭等我呢。我媳妇儿早上说了，晚上回给我做腊肉馍馍。”说起自家媳妇儿，摊主忍不住咧嘴笑了，话也多了起来，“我媳妇儿手艺可好了，是我们村里面手艺最好的，她做的饭怎么都吃不腻。我们村要办什么宴席，基本都会叫我媳妇儿去掌勺，村里面没有一个不夸的。我们商量好了，再攒两年钱，我们就可以去镇上开小饭馆了。她当老板娘，我给她打下手，生意指定好。有了钱，就再生个大胖小子了。”

　　许晴洲静静听着，眼中显出一丝悲哀，犹豫了一下才道：“可……这里是玥州曲阳县武南镇，和芜州相隔千里。您……要怎么回家啊？”

　　摊主不解：“你说什么啊？这就是芜州啊。”

　　许晴洲笑眯眯地给摊主随意指了指路边的行人，“您往旁边看看，这里不是芜州啊。您晚上回不去了。”许晴洲顿了顿，悲悯地道：“你回不了家了。”

　　“回不了家”这几个字一出，像是触发了开关一样，摊主神色一下子变得迷茫，喃喃自语：“不对，这里就是芜州，我早上刚出了门不久啊，晚上我要回家吃我媳妇儿做的饭，我媳妇儿做好饭等着我呢。”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四下张望。

　　终于发现了什么。

　　“这里不是芜州……那这里是哪里……会是哪里？我的家又在哪里……”

　　神色从迷茫逐渐变得扭曲。

　　直到最后，摊主抱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我要回家，我媳妇儿等着我。她还等着我，我要回家。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许晴洲长叹一口气。

　　虽然衣着不一样了，但摊主是她的赶尸队中的一员。因为一直走在最前方，所以许晴洲有些印象。

　　自己好像又做了个大错事了。

　　今天叹气太多了，这样不行，对运势不好。不过，僵尸还有运势这个东西吗？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回家……”

　　“回家……”

　　“……”

　　摊主摇摇晃晃地地往前，一路上不停地冲撞到行人，一时街上一阵慌乱。

　　“回家……”

　　“回家……”

　　街上的人逐渐的也有人神情开始迷茫。

　　原本祥和的小镇逐渐混乱。

　　直到整条街，行人都在四处乱窜，你推我攘。

　　许晴洲安静地站在混乱的行人中间。

　　依旧太顺利了。

　　不可能如此顺利。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的小镇大约是那个被封印的故人搞出来的吧。那个故人真想要搞事情的话，不至于如此简单。

　　或许，故人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现在只是在邀请她。

　　邀请她来到如此的世外桃源吗？别说，其实还真不错。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身份，不用被世人唾弃，不用永远忍受其实难以忍受的孤独。

　　这次自己之所以前来，很大的一个原因大约就是孤独太久了吧。

　　许晴洲直接就地坐下，静静等待故人出现。

　　没想到，却听到前面有暴怒的少年音：“这都是些鬼东西！待本少爷收了你们！”

　　是明瑶。

　　明瑶就在前面。

　　许晴洲又站起来，艰难地穿过混乱的人群。镇上的人已然失去理性，根本不给她这个老人家让路，还时不时撞到身上。

　　她只能艰难地扒开又一个撞到她身上的行人。

　　灵力低微真的太累人了，要是在以前，她就直接一个飞掠，马上就赶过去了。

　　“诶，我真的要下手了啊！别以为我不会动手！你们不是活人！本少爷也不会顾及的……哎、哎，你们……”

　　明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应该就在前面转角处。

　　“你是什么东西？”

　　身后传来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抵在她的后背。

　　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还有点子熟悉……

　　该不会……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许晴洲僵住不敢动。

　　“你不是活人，可好像也不是谷里的东西。自谷外来？”

　　女人继续问。

　　果然呼吸虫骗骗明瑶这种没咋见过世面的小年轻还可以，骗行走江湖的老手就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了。其实也有比呼吸虫更高级的手法，不过自己又穷又法力低微，根本买不起。

　　许晴洲不敢立即回答，怕自己的嗓音暴露了，只能默默举手表示投降，然后一边吸了吸喉咙，改变自己嗓音。

　　“不回答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背后的东西抵得更近了，不知道有没有戳破自己的粗布麻衣。

　　许晴洲连忙道：“我答，我答。仙长！仙爷！宗师！别杀我！我不是故意进来的，就走错路了！求您！”

　　“转过来。”那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许晴洲一点点儿的转过去。

　　转过去前，还特意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帏帽有没有戴好。虽然不管戴没戴好，都没甚差别，不过求个心理安慰。

　　眼前站着女人，拿着一把玉笛对指着她。

　　那女子泼墨青丝，簪着白玉簪，瞳孔颜色很淡，微微泛蓝。冰肌雪骨，烟眉淡淡，似晓云淡月，轻风回雪。气质极为清冷，如远山的云雾遥不可及。

　　可身上却穿着一件极为鲜艳的橙色衣服。虽然美人穿什么都好看，但女子清冷的气质过于突出，清冷的眼眸配上这浓重色彩，就像天上云非要往红尘里钻，总感觉哪里不对。

　　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也终于彻底死了。

　　真的是她！

　　曾经的死对头——断影。

　　这么多年不见，当初稚嫩的气质成熟了不少。虽然脸其实变化不大，但因为那时年纪太小，虽然好看但少了很多韵味，现在成熟后，气质稳了不少，明显更加好看，也更加清冷了，疏离的气质比之前更盛。明明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却好似不在红尘中。

　　不过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只喜欢穿一身黑吗？怎么现在穿得这么招摇，看来岁月果真会改变人不少。

　　不知道对方现在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断影最后一次见自己时，自己和她打了昏天黑地。打了整整两天，自己把断影揍得只剩半条命。

　　那时，许晴洲二十岁岁，断影十五岁。因为比断影年长五岁，许晴洲从力量积蓄和经验上，都占了很大的优势，断影从来不是自己的对手。

　　许晴洲把脚踩断影的胸膛上，断影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挣扎着想爬起来。

　　“你比之前厉害了许多，可还是不够强。准确来说，你是不够狠。你应该知道，刚刚我有个破绽的吧。你只要好好利用那个破绽，你完全可以反杀我。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你不够狠，就会被别人踩在脚底，就像我现在踩着你一样。”许晴洲手指轻轻一弹，一个铜贝抵住断影的脖子，轻轻一擦，雪白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不够狠的下场可能就是这样，轻易就可以被别人拿走性命。”

　　完了，自己现在是那个弱肉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断影够不够狠。

　　许晴洲十年前的话感觉简直是个回旋镖，镖镖落在十年后的自己身上。

　　断影看着自己，神色淡淡的：“僵尸来明月谷做什么？来汲取力量？明月谷不是一个僵尸该来的地方。”

　　许晴洲脑袋飞速旋转，思考什么借口比较合理？断影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毕竟是近善堂的人，那可是杀人组织，天天和血打交道的。

　　还没等许晴洲回答，断影就直接继续问了，“为何要蒙面？”

　　这个理由好编。

　　许晴洲连忙道：“因为我丑，脸上……”

　　没等许晴洲说完，断影就直接伸手过来，掀许晴洲的帏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