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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正大宫,宣政殿内。
      烛火映照,暖黄的光晕充斥着明黄大殿内,鼻尖萦绕的是静气凝神的安神香,独独将秋日的凄风惨雨隔绝在宣政殿外。
      年轻的帝王坐于“朝乾夕惕”的牌匾之下,俯视着垂首伏地的臣子,静谧使得密集的雨声不绝于耳。
      少年尊上不语,臣子伏地不动。
      默然良久,这位继位不过三年便铲除朝堂沉疴楼氏、正该意气风发的帝王沉声问道:“找到了吗?”
      “若陛下问的是纵火明兰监、害死楼司监之人,臣早已将其捉拿归案。”伏于地的臣子声色清冷得近乎无情,“若陛下问的是已死之人,恕臣无能为力。”
      “陆少卿不必遮掩。”赵誉坐于案牍前,冕冠瑠珠之下是温和的眉目,“自明兰监走水后,大理寺遣派人手,日日巡查京都大街小巷,闹得民心惶惶。”
      说完,他屈起手指请敲了敲成堆的帛书,微微笑道:“你看,近来因着这事弹劾你的人可不算少。”
      “是臣无能,让陛下为难了。”陆风澜依旧把额头牢牢贴在地上的手背之上,语气听不出什么不同,“刁民如今已敢在天子脚下作乱,火烧明兰监,导致楼司监身亡。臣作为大理寺少卿,深觉失责,故而擅自加派人手巡查京内,为保京都之安危,还请陛下降罪。”
      话音落下,周贞帝一时未再开口,微微侧首,烛光落在冕冠瑠珠之上,隐去了他的神色。
      沉寂的大殿内,内侍悄悄略一抬眼,只见不语的少帝随着殿外的雨声,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帛书,那每一下就跟敲在人心上似的吓人,偏偏陆少卿跟个没事人一般伏于冰凉的殿上,倒是将他这小宦官惊出一身冷汗。
      眼见周贞帝敲击的动作越来越轻缓,最后终是顿了下来。
      他嘴角勾起,不急不徐地道:“如此说来,陆少卿倒是因着子澈的事费心了。”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赵誉在言及“子澈”二字时,语气似是稍稍加重了几分。他倚坐在龙椅上,透过瑠珠斜眼打量着殿下陆风澜的反应。那人身形不动,却是一时半刻未能作答,须臾,才答道:“圣上圣明,然君臣有别,纵楼司监与圣上乃故友,又有从龙之功,如今圣上贵为天子,不应呼其表字。”
      “哈。”
      赵誉短促地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朕倒是不知,陆少卿竟想改做谏官了。那陆少卿可知,武死战,文死谏的道理?”
      说道后半,他向来柔和的语气陡然下沉,隐约透露出几分狠意。
      此言既出,宣政殿满殿内侍吓得齐齐跪下,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唯独陆风澜神色不变地答道:“臣知晓。陆家上下为大周效力百年,不说鞠躬尽瘁,却也深知死而后已。臣作为陆家人,自是效命于天子社稷,死不足惜。”
      “好,很好。”
      赵誉眯眼笑着,大手一挥:“都跪着作甚?起来吧。”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弥漫在空中的紧张却丝毫未减,陆风澜也挺直脊背站了起来,凤眸微垂,避视君王。
      “阿德。”赵誉伸手虚指了指一旁的小宦官,“外头雨大,你亲自送陆少卿出宫。”
      陆风澜垂首行礼道:“臣告退。”
      阿德急忙领命称是,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油纸伞,小步跑着跟上了他的步伐,不过片刻便齐齐离开了宣政殿。
      陆风澜走后,赵誉的目光仍凝在紧闭的殿门之上,静默少时,他嗤笑道:“李爻,他现下用陆家威胁朕呢,你可听着了?”
      话音刚落,房梁上落下一道身影,眨眼间,一玄衣劲装女子立于殿内,身手干净利落,四周的宫人仿佛都对突然现身的女子司空见惯,竟没一人没被吓着。
      被称为李爻的女子半跪在宣政殿中,冷声答道:“听见了,他说他是陆家人。”
      “他如今反倒成了陆家人了,彼时同我与子澈共谋扳倒楼、陆时,他对陆家的恨意瞧着也不比子澈对楼家恨意少。”赵誉随手拿过一本弹劾大理寺少卿陆风澜的奏折翻阅着,边看边道,“刚扳倒楼家,他就将明兰监和子澈一同毁了,像是保陆家一命,但朕怎的就不信,他对陆家那般情深意重?”
      李爻面色如寒铁,只在听到“子澈”二字时,神容才微微松动。
      “罢了,我早言他是养不熟的狼,偏子澈不信。”
      说着,赵誉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无言,只是从奏折的字里行间抬眼,怔然看着拍打着纸窗的雨滴,半晌,才恍然开口道:“李爻,你不要动手。”
      言罢,半跪在殿中的女子即刻起身,皱着眉急声道:“陛下,主子死的这般冤屈,我……”
      要是旁人,多半能治她个殿前失仪的大罪,可赵誉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温声打断她道:“我知你所言,但如今我守不住子澈身前身后名,连明兰监和他的命也没能守住。你是他留在我身边人,我若是还守不住你,九泉之下也没脸见子澈了。”
      李爻听后,咬着唇不再言语。
      赵誉看着她紧绷得震颤的身躯和垂在身侧的双拳,眼眶忽地一热,压抑着鼻尖的酸意,笑道:“当初我在国公府见到子澈时,他正受着家法。冬日穿着单衣跪在雪地里,闷棍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身上打。”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问他为何敢冒死追随我,他说,只有我赢了,他才有机会活得像个人。”
      李爻瞧见他瑠珠之下的面庞闪过一丝光亮,许是瑠珠反射出来的光,她看不真切,却见少年帝王挺直了多年的脊背在一瞬塌下,像是被抽走了气力,他缓声道:“子澈走了之后,我唯独能与你再聊聊他的事了。故而,纵使算我私心,你也莫要对陆少瞻下手。”
      她见惯了高高在上、总是从容不迫的少年君王,如今这般,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怔愣地道:“是。”
      赵誉听了她的答复,唇角微微勾起,继而仰头掩面,轻声呢喃:“可道眼前光景恶,其如难见故人何。”
      宣政殿内静谧无言,殿外,凄风惨雨不绝于耳。
      -
      风雨漫天而来,阿德顾不上擦拭满脸的雨水,小跑着跟上前方高挑的身影,却见陆风澜身上也剩不下几块没被雨水浸湿的衣料,忍不住开口道:“陆少卿,您这……”
      陆风澜要是今日受凉风寒,他只怕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陆风澜不愿回他话,总之前头的人没出声,阿德只得暗叹倒霉,碰上这等差事,先是在宣政殿被吓个半死,接着又要来伺候这位无常出宫,无可奈何,唯有加快步伐企图跟上他。
      他早听宫人说近日陆少卿心情不佳,使得这人本就算不上好的脾性差得更上一层楼,往常多是楼司监和陆少卿一同进宫觐见,现下楼司监驾鹤西去,这京都少了个楼无常,只怕是多了个陆阎罗。
      想到楼淮竹此人,阿德不免在心中感慨,虽说他有“无常”名声在外,但伺候起来也不难,有时还会给宫女们带点宫外的新鲜小玩意儿,引得不少女儿家对他芳心暗许,好好一个人,竟就那般去了。
      阿德悄悄瞥了眼前头身着藏青色朝服的男子,想着都是无常,偏偏是这个升仙成了阎罗,陆少卿如今令人惧怕的程度说是已经到了那些爱慕他、想攀高枝的小宫女们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今日可苦了他这御前太监。
      就在他尽情腹诽之时,身前人骤然停下了步伐,还好阿德反应及时,急急刹住脚步,才没撞上这阎罗,否则又要心惊胆战一番。
      “那是何人?此时还在宫内?”
      听着阎罗开了金口,阿德急忙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望去,隔着雨帘,他眯着眼瞧了瞧,很快就凭借对方的身形认出了是谁,答道:“回陆少卿的话,那约莫是宋侍郎。圣上近来命宋侍郎修葺新华殿,因修葺时日紧凑、繁忙,特恩准其宿在宫内。”
      说完,阿德松了一口气,心想好在宋侍郎留香荀令,就是往那遥遥一站也能一眼认出,否则他隔着大雨,半晌认不清来人,只怕这阎罗更是不耐。
      “宋昀?”
      陆风澜垂首低念了声那人的名讳,恰巧风雨中的宋侍郎注意到了偌大的皇城中驻足的二人,停下脚步遥遥朝此行了个拱手礼,阿德见身旁人敷衍地回了个礼,随后又迈开大步流星地步伐往宫门走去。
      阿德急急忙忙地朝宋侍郎弯腰行礼,随后撑着伞疾跑至陆风澜身侧,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他问道:“是辅国大将军长子?”
      “正是。”阿德忙不迭地卖笑答道,“陆少卿好记性。”
      也不知他这马屁是不是拍到了马腿上,只听前方陆风澜冷笑一声,自语道:“又是个惯会投胎的。”
      论投胎,谁能比得过你?脑子还不明朗,就一头撞进了陆家长房正妻的肚子里,生下来怕是腿都要比旁人长上一截。
      阿德拼命维持着自己的神色不要太过古怪,前方的人再度毫无预兆地顿下脚步,这回阿德有了先前的经验,游刃有余地停了下来,听这位惯会投胎的陆少卿开其尊口。
      他回首,阿德一时间被嘴角带笑的陆风澜骇住了,见他兴奋得瞳孔在雨夜中都显得亮了几分,更觉脊背发凉。
      他听见陆风澜问:“宋家是不是有个刚回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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