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橘汁凝胶糖果

7、第 7 章

　　向何乘公交车通勤了一个半月，感觉十分不适，大量时间耗费在站台到单位的步行距离上，而且盛夏来临，她受不了天气的酷热，明明有车却不会开，车停在地库里，车位费都要花上不少钱，不如去学个驾照。
　　但是学车她也有顾虑，驾校的中年男人让她作呕，仗着这辈子比别人多的唯一一个技能，以教学之名行打压之实，来满足因雄风渐失而日益扭曲的心理，大字不识几个，半点教育学都不懂，居然以老师自居，更有拿手点学员的脑袋甚至是体罚的野人。向何担心自己会在驾校产生激烈冲突，很想报一个一对一的私教班，下了班来小区接她去练，最好是女教练，全程2个月结束的那种。但她看了看自己卡里的钱，发现花一两万在这上面压力有点大，在存款上挖了一个大窟窿，降低了她的抗风险能力，一旦往后有一项大额支出，就要向母亲要钱，甚至是托母亲向父亲要钱了。现在刘卷还是不是定期给向玉伦打钱，打多少，多少是给还在上学的弟弟的，多少是给向何的，母亲手头还有多少结余，向何都不知道，更重要的是，向何就不想提钱。
　　总之她否了上私教班的计划，在8月初的一个周六，打车去了驾校。
　　「手机尾号8383的乘客跟您确认一下，请寄好安全带，终点城南星宇驾校，预计行驶13分钟。」
　　向何点点头，心想这司机还挺一板一眼。随即耳边缓缓传来车载广播的声音，按时间看应该是回播。
　　「广告结束，这里是FM101.1江苏交通广播网，8点23分，您正在收听的是《滴滴叭叭早上好》～我是磊磊，我是娜娜。今日周五，公历8月4号，江苏大部天气晴朗，注意应对高温预警。针对之前有听众来电啊，寒暑假属不属于法定节假日，高速公路免不免费的问题，这里再回答一遍，寒暑假不属于法定节日，当然是需要收费啊。那话不多说，看看今日江苏还发生了什么可聊的事，以及当事人有什么想说的」
　　向何调整了一下坐姿，找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目养神。
　　「昨晚，江苏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商业体创能新天地宣布关闭。去年年底这座未老先衰的巨型建筑被正式法拍，至今未有人接手，经营状况一直青黄不接。终于在8月3日晚创能集团官宣全楼闭店歇业，所有铺位不再出租，水族馆、动物园、室内滑雪场全部停止经营，外圈的创能游乐园营收尚可，继续正常营业。今早我们晴洲的同事特意去往现场，我们来听听他们怎么说。」
　　向何一下子愣住，直起身子仔细听，耳朵侧着，眉头也皱着，盼望其实是自己听错了。
　　「江苏交广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现在在晴洲市创能新天地这里，现在游乐园还没有到营业时间，整个周围没有什么人，只有周边居民晨跑时会经过。现在商场13个门全部落锁，以往这个时候，那个小门里啊已经进了一批又一批的员工，在店铺里做准备工作，迎接9点开门，玻璃墙上能看到灯光从星星点点到大白天室内比室外亮，现如今一片死寂，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玻璃墙上面其实是很脏的。」
　　后面的话，大概是抓几个晨跑路过的居民来采访云云，向何都没有精力去听了，模模糊糊在耳边絮叨。耳朵外面糊了一层油纸，兜着一粒两粒类似芝麻的小零碎，闷闷地、有节奏地、响着声音，但是具体响的是什么声音也说不好。向何想到终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为萍水相逢的朋友即将失业感到担忧和遗憾，更重要的是那个对向何而言意义非凡的空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白鲸将从她的故事里消失，未来零魂若有需要栖息安眠的时刻也无所归依。向何想象着那13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开始燥郁，她想知道还有什么途径可以找到叶黎、见到叶黎，但是她抓不到答案。
　　临近驾校报名处有一短泥泞颠簸的路，出租车司机小声埋怨着破路伤轮胎，向何心绪都被癫碎了，只有一半的知觉能感知到车轮从泥坑里跳出来一瞬间的失重，另一半直到司机催她交钱才回归大脑。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驾校，唯一一条通到大门口的路是土路，车子经过会扬起一层灰。墙壁斑驳，多年没有粉刷，在一定的视野里甚至看不到现代文明的痕迹。所见的一切都是低饱和度的，水泥色的墙，屋顶的瓦是暗红色掺了点灰，地面和近地面是土色的，没有绿植，少有的一抹亮色是门卫亭的位置搭了一个棚屋，屋门大开，伸出来一只大红色的脸盆。总是看高饱和度的场景会视觉疲劳，总看低饱和度的，心情会落寞。向何有些打退堂鼓，猜不出这个驾校为什么很多人推荐。
　　在驾校建完档、交完钱，向何坐在报名处的凳子上，等着老板拉她去体检，今天长时间的负面情绪使她感到疲惫，正放空大脑颓坐着。周围不是很安静，来来往往一直有人在报名，今天半天就新招了7个学员。教练说再等等凑齐八个，他开一辆小巴把他们一起送过去，让他也省趟油钱。向何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坐着干等，现在听到要坐肉贴着肉的面包车，正准备起身问老板要体检处的地址，打算自己打车过去，并且开始盘算钱都已经交过、档都已经建好再
　　后悔是不是为时太晚。就在这时，第八个人来了。
　　按戏剧化的处理，此人应该是叶黎，而她确确实实就是叶黎。
　　驾校老板急匆匆走过来，劈里啪啦一通问询「你是来报名考驾照的啊？！你之前网上有没有了解过价格什么的，我们这都是市场价的噢！你之前有没有报过名，之前有没有建过档！？是不是转过来的，是之前建过档转过来的，还是从来没有报过名，没有报过名要给你新建一个档噢，要去体检，两种情况价格是不一样的，能不能听懂？！」老板连珠炮一样冲叶黎诘问着，连最没有门槛的信息差都能使他傲慢，一边问一边强拽陌生女孩的袖子，叶黎惊恐又嫌恶。
　　其实叶黎一进门就看到向何了，正为偶遇故人惊喜，又被老板打断，在老板喋喋不休的盘问中不断朝向何投去求助的眼神。
　　「这位是我等的朋友，她跟我一样才开始学，我们打车去体检，你把地址告知一下。体检处上午快下班了，我建议你们现在就走，回来还要把手续接着办完，不然拖到下午。」
　　老板做出赶时间的样子，指了指前台，让前台把地址发向何微信里，招呼叶黎去前台那里填信息，又招呼其他干坐了半天的学员在院子里等着上车。懵懵的叶黎慢慢挪往向何身边，像个可爱的企鹅。临走前向何特意问了，这个老板参不参与教学，以及这个驾校有没有女教练，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
　　出租车到了，叶黎眼瞅着那一群人一枚接一枚地往核载9人小车子里塞，车外表面识别不出来都是什么脏污，里面更是可以想见，发动时像个得了痨症的老人在原地颤抖，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前扑去，深吸一口气，对向何说轻轻了一声
　　「谢谢。」
　　「谢什么，快上车吧。」
　　上了车，两人才开始攀谈起来。
　　「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你叫向何，我没记错吧。我们上次说好有时间常去水族馆聚，你来看我表演，现在聚不成了，唉，那个事，你知道的吧，水族馆倒闭了。不过还好，现在天天都可以聚了！」
　　「我也是才听说，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向何很小心地问出这个问题。
　　「什么怎么打算，不用打算呀，集团承诺会解决好我们的问题的，让我们不用担心。」
　　向何哑然失笑，居然这也相信吗，但是嘴上还是说「那就好，只是可能换不到你感兴趣的工作，或者不像之前那么清闲。」
　　「是啊，不能表演了，也再也看不到小艾了，不过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不求清闲，只要休息时间得到保证，有一份工作，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那小艾去哪了？」
　　「卖给市水族馆了。其实我们馆，不说硬件设备有多好吧，以前的底子还在，市水族馆从一开始建就不咋地。」
　　叶黎突然兴起，半转过身「你下午有事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小艾的新家。」
　　向何一直紧绷着，极力想在叶黎面前演出一种人格魅力——情绪稳定的、沉稳的、有主意的。其实脑子一直在转个不停——怎么安慰叶黎；如果叶黎向她求助，她该怎么维持自己想象出来的呼风唤雨的形象；如何利用这次同学之谊使她们的关系升温。脑子里一团浆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盯着自己的嘴不说错话上。甚至显得非常做作。但是形成反差的是，叶黎很简单，简单到识别不了资本家的托辞、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热情地邀请她同游、打定主意为能和这个靠谱的姐姐天天见面而高兴。
　　「好啊，等我们回来把该办的办完就去。」向何长舒了一口气。
　　「以后我们天天都能见，真是太好了。我原先很怕学车，决心来报名都花了好久时间，但是跟你一起学我就不怕了，刚才你都问了有女教练，那我就跟着你混！你说，怎么这么巧，我们太有缘分了，上一个缘了了，还有下一个缘。」叶黎虽是稳当当坐在车后座，给人的感觉倒像是要跳起来了，摇来摆去，说话高高低低像唱歌，一会转过身来，一会双手放在向何的小手臂上，有感染力的快乐直往向何的眼睛里递。
　　向何终于如愿以偿地加上了叶黎的微信，珍而重之地备注，算是成为了更进一步的朋友，约好以后每天中午来练车。
　　下午，两人动身去市水族馆，那个叶黎口中不怎么样的市政建筑。下了车，眼前之景诚如叶黎所说，老旧的大门，上面蒙了一层垢，也不知这个垢从何而来，湿湿黏黏。儿童十二色蜡笔上随机选了五个最艳的色，“晴洲水族馆”五块大字牌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力，能想象在它们在变得灰蒙蒙之前是多么花枝招展。只有一条石板路通往唯一的馆厅，瓦蓝色的玻璃外墙，看起来确实是海的元素，玻璃上仍是铺上一层灰，有种说不清的脏；建筑是平庸的圆柱体，如果真花大价钱请了什么有头有脸的设计师，十有八九是做/假/账用的。
　　向何替叶黎买了票，自己用单/位买的旅游通卡进了门。门口的保安模模糊糊好像认识叶黎，叶黎报上了自己的身份，拿出自己的工牌，保安确定地想起他和叶黎领导之前的约定，同意领她们去白鲸休息的地方。
　　叶黎高兴地跳了起来，伸出手下意识地鼓掌，然后招呼向何，一伸手就抓住了向何的肘弯，拖着她。向何吓得心跳加速，整个人疆了一秒。她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不知道该把这个行为理解成什么程度的亲密，理性告诉她，起码在中/国的文化环境里，这个举动根本不意味着什么，满大街都是；但是以她的身份她会延伸到额外的意思，感觉下一秒就可以拥抱。向何穿着紫色半袖的连衣裙，叶黎伸/进/来的那只手一半贴着皮肤，一半贴着荷叶边，贴着皮肤的地方烫，贴着衣服的地方氧。大臂有一下没一下地被触碰，小臂悬空着不知道怎么摆，向何第一次感觉桑蚕丝这么闷汗不透气。
　　走过一条员工通道，再爬上几节钢制简易楼梯，她们看到一群人在围着白鲸说话，叶黎一眼认出那种白鲸就是小艾，旁边一只叶黎说她给取名叫小标题。
　　看到人多，她们找了个地方说话。
　　「这里的环境不是很好，音响离动物太近了，它们会应激的，而且刚才让小艾做了那么多指令都没有给它喂食，不会是饿养吧。」
　　「我觉得不会，不规范圈养的话，肯定是会有人管的。」
　　「那，他们要是被罚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一定。」
　　「往后不知道做什么呢，我做的几个工作都是在水里的，现在要上岸了。」叶黎笑了笑。「其实把我分到游乐园里检票啊、维护设备啊，我都愿意的，我也没什么需求，做事情拿工资，然后休息要保障，我就满足了，你说我这种是不是就是小民啊。」
　　向何没有正面回答「你很优秀，值得很好的工作。其实你的人生轨迹挺传奇的，如果把中考当成起点，不是每个人在你这个起点上都能泡成现在这样，你还可以继续跑。」叶黎离开创能已成定居，向何认为未尝不是好事，想再找到一份工作对叶黎而言或许不难。
　　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人，是芮绒。
　　芮绒看到正对着们的台阶上坐着两个小姑娘，一眼认出向何，很惊喜。「小向，向何！是你吗！」两人站了起来，对视一眼，立马跑下台阶。
　　叶黎边跑边说，跑到跟前气喘吁吁的「芮老师，芮老师，我，我是之前跟小艾表演的那个潜水员，我叫叶黎，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哦，叶黎，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记得你，你们认识啊」芮老师还是对着向何讲话。
　　「对，在一个驾校学车。叶黎之前一直跟小艾朝夕相处，现在要跟小艾分开了，舍不得，来看看它。」
　　叶黎赶紧抢过话「芮老师，你以后还会管小艾和小标题吗，它们以后会不会受委屈！」
　　芮绒很温柔地说，「不会受委屈，我会保护它们的。」
　　负责人看到一直在那儿坐着的两个小姑娘是领导的熟人，立刻狗腿殷勤了起来，拿着一桶小鱼递给叶黎让她喂，叶黎拎着小桶蹲下来，伸出手，小艾立刻在水里扑腾出水花，一起一伏，时不时转个圈，拿鼻子碰叶黎的手掌，叶黎被逗得笑得小脸都皱了起来，见牙不见眼，默契地把小鱼扔到白鲸嘴里。嘴上发出听不懂的吆喝声，和小艾有节奏地嬉戏。
　　向何看着芮老师，她今天穿得跟自己一个颜色，都是淡紫色。上衣一件淡得几乎是白中透点紫的法式短袖，下身一件长而飘逸的纱裙，比上衣稍微深一点颜色，裙子扎在短袖衬衣的外面，扎出一段腰和挺阔的背。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头发刚洗过，带着一点清凉的味道，脖子上还有一串淡水珍珠的项链，很简单的款式。这是向何第一次认真看芮绒，听她如沐春风的声音，可能叶黎这么看过很多次，所以才会对她的魅力滔滔不绝。
　　向何觉得之前对芮绒有那么点狭隘的吃味挺可笑的，叶黎对她的赞美、崇拜和依赖都建立在她认真负责地对小艾好这层上。当然如果是向何常跟芮绒接触，可能提起她也要夸上不少句，毕竟是超凡脱俗一女子。

　　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