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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进了水族馆,局/办负责本次活动的小领/导简单交代了集合时间、活动范围和注意事项,自由游览两小时后在办公区会议室集合,会有人讲授鱼类知识,听完活动就结束了。众人四散,百无聊赖地挪着脚步,看看鱼虾龟蟹。向何独来独往,没有跟任何人并列走,但还是跟着大部队。
      转过一个弯,向何猛地被眼前的景象一震。巨大的玻璃足有十米高,玻璃和三面墙壁合围成一个池子,盛着生意不好的水族馆里常见的混水,站在地面得把脖子抻长,眼球上下转动才能看清全貌,颇有压迫感,视线汇聚一点凝视水体时又觉得危险和窒息,很难不想象到脏水挣破牢笼把他们这伙人吞噬的场景。这种,姑且称为震撼的感受是用钱堆起来的,光是搭起这么一大块玻璃都造价不菲,如果这里经营良好,承担得起周期换水的成本,那这座威武的水墙放在迪拜购物中心新建的Underwater Zoo也毫无违和感。
      众人稀稀拉拉地做出惊讶的反应,之后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像一只受了微小刺激之后迅速麻木的巨兽。向何驻足留了下来,巨兽也没有察觉到断尾。理论上她该为不够合群的行为感到不安,但她一眼瞥到了墙上张贴的演出公告,五分钟之后白鲸表演开始。向何从来都没有见过白鲸,所以,可以考虑偶尔勇敢一下,离群便离群吧。
      管弦乐从从穹顶的音箱中飘过来,很耳熟,负责“感动”的神经被扯了一下,是廉价的影视作品里都会用的、免费商用素材库里的乐段,神经递质让向何想起曾体验过的廉价的感动。因为不知道是从哪里拷贝来的,很多杂音,倒是跟场内零落的嘈杂声很搭。意识到音乐响起大概会有什么要发生,落在队尾你一言我一句的同事们纷纷停下来,折返过来打算凑这个表演的热闹。水墙开始出现大的波动,比之前游来游去的鱼摆出来的波动要大。
      向何抬起头,视线的终端伸进来一只脚,小幅度地前后摇动,使脚的主人下沉。近十个人站在水墙前,几声小而急促的“哦!”之后,全都开始全神贯注。随着下沉,表演者的全貌初显,是一个扎着低马尾,身材瘦削的女士,看不出年龄。头发被水流冲的散开,尽管知道是因为在水里,无视重力的奇异的美还是成了向何对她的第一印象,她头发染成浅棕色,几撮垂直向上,几缕缠上了潜水服的立领裹着的脖子,几丛在水中呈现波浪形,如此跃动的头发硬要联想的话,有点像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她脸又小又白,五官看不清楚,嘴上戴的黑色的呼吸器几乎占了她半张脸,大小和颜色对比随着她的下沉愈显强烈,正当向何想仔细看看她的容貌时,乐章变奏,她的脚随之一蹬,由近及远。
      表演开始。
      白鲸跟海豚不一样,海豚黑白分明,视觉冲击力强,性格又很活泼。而白鲸,起码是向何所见的那只白鲸,颜色在灯光之下像蓝色的薄雾,身体的线条柔和,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在水中上下飞舞,不像活物,像一团有色发光的水,只因为密度不同跟水池不能相融,被湍流暗涌推挤着,却像乘风一样自由。
      白鲸潜入池底,又飞快上浮、后翻,一套连贯的动作在水中留下一道水弧线。白鲸用嘴亲昵地凑近那位女士的手,和她在水中缓慢旋转,此时音乐缱绻沉静,适合爱侣共舞一曲。突然白鲸挣脱出来,绕着表演者急切又无规律地游动,好像这对爱侣正在遭遇飞来横祸的打击。紧接着白鲸又是向后翻出一道水弧,表演者也跟随着向后翻,虽不及动物灵活,但人类能形成那样灵动的流线已是令人称奇,配合头上打下来的顶光,破月弄影,观众皆是惊呼;后翻之后,一鲸一人都沉入池底,又在池底相遇,此时配乐到达高潮,表演者伸出修长的手臂抱住白鲸的头,在愈发强烈的音乐中和它一起上升。如果这段表演说的是爱,相信故事里的她们已经做出了关于爱的决定。升至水池中央,白鲸猛地后撤,又突然向前,女士摘下呼吸器,定定地看着它,神情投入,她伸出一只手,和白鲸隔着一段永远不会消失的距离,一起浮回水面。音乐中小提琴停了,单簧管停了,只留下长笛回应着久久不停的水波。
      整段表演中,向何仿佛感受到了一段时空的空洞,脚踩的地面、地面上的人、人的情绪和语言,都消失了,仅存流动的水和流转的光。向何出现在她们演绎的故事里,感受白鲸与表演者之间的眷恋和遗憾,将意识寄身在白鲸之上,为那段不能抹去也无法触碰的距离而流泪。等到入侵者的声音把向何从空洞中拉出,她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呼吸,心脏酸胀,还留下了真实的眼泪。
      为了不失态,向何立刻把眼泪擦干。在保持正常稳定形象和服从自己真正的欲望之间挣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从人群中逃出去,找到员工通道在哪儿,在没人的地方见那个表演者一面,起码不要只丢下一段永远相隔的距离就结束了故事,这个欲望很荒唐,很危险,也很迷人,就快要冲出向何的心脏,她听着咚咚咚的声音,在告诉她,跑走吧,不是“大概不会被发现”,而是“被发现也没有关系”,为什么她不可以替白鲸重写一个结局,掌心触碰掌心,泪水反射泪水,心跳共振心跳。
      突然,向何猛地清醒。「我在干什么,像个疯女人,在想什么变态的事情啊,旁边的人有没有察觉到异样……」向何慌张地又擦了一遍眼睑,确保没人注意到她看个表演好端端地哭了,深深地吞吐两口气,摇晃脑袋,甩出杂念,对彼时正好看向她的同事笑了一下,问到「接下来去哪啊?」,然后一起走过去了。
      向何确实有怀疑她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尽管多个维度的医学检查都在告诉她,她很健康、很理性,但是她还是免不了对一些不正常的情绪波动小题大做。主动留下来看表演没什么的,反正现在的时间是自由活动,最多算是不那么合群;居然想到去非游客空间乱闯,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就算见着了,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迷路了吗。果然都是白鲸在作祟。
      向何没有见过白鲸,但一直迷恋白鲸,再正常不过的人也偶尔会对自己迷恋的东西失去理智吧。白鲸总让向何直观地感受到安定,没有情绪的安定,像一只羽毛碰她的脸,一支冰冰凉的手,用手背贴她的脑门,当她的情绪过载便急需这样的抚慰,她眼里的白鲸是温度、色块,一抹像海上的云彩泛出来的淡淡的蓝色,或者说,一种概念,一粒药。
      看完表演,向何跟着稀稀拉拉的人群逛完了水族馆,走到集合的地方,听动物管理处的芮老师——也是他们单位的唯一的兽医——讲海洋相关的知识。讲得差不多了又说回白鲸:现在白鲸和海豚表演很受诟病,为了训练动物的服从性,都采取饿养,除表演时间之外长期囚禁,甚至使用电击,动物工作和生活的环境卫生得不到保障,凡是带有配乐的表演,音响发出的声音分贝过高,对动物的听力影响很大。有些从生物学的角度确实是训练动物表演最低成本最具可操作性的办法,他们只能尽其所能,起码让创能水族馆里的动物工作得舒服一点。保障卫生,杜绝恶养,控制音量,芮老师说的,做动物工作的人会比一般人更容易对它们产生怜惜。
      知道这只白鲸和她的朋友们过得还不错,向何心里舒服了一点。
      下午四点,一行人打算打道回府。向何心里闷闷的,百感交集,想散散心,就跟顾方闽说不用载她,她跟朋友在附近有约。她打算走上3公里去最近的地铁站,结果还是走着走着没力气了,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去了地铁站。
      一路迎着初夏的微风,天气正好不热,她的头发被风吹起,又让她想到了在水中飞舞的浅棕色头发,那段表演和那个人死死钉在她脑子里,忘也忘不掉了。夏天的晴洲是绿色的,是那种饱和度很高的绿,绿得油亮亮的,比浅黄色的别墅、金属色的轿车存在感强得多。微微的热裹着气味,直往她迎着风的鼻子里钻。向何听着陈绮贞的歌,这里要说一下,并不是她真喜欢陈绮贞,而是在她做学生的时代,听周杰伦、林俊杰这种流行音乐的人会被认为俗不可耐,听音乐成就颇高的英语流行乐也是平平无奇,而如果耳机里放的是魏如宣、陈绮贞、陈粒这样的“类型歌手”,才被允许免于品味霸凌的叨扰,被一些“小圈子”准入,所以她就习惯上听这些了。向何对音乐的感知力很弱,不懂好歌烂歌,戴上耳机哪怕一路上都在重复一首、一个月没换过新的,她也不会感到烦躁,每次都是《鱼》啦、《旅行的记忆》啦,这些“入门款”的。
      就这样一路随心遐想,骑到了地铁站。
      地铁站里向何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她的下意识驱赶了意识,支撑她加速跑过去,呼吸加速,心跳也加速。想都没想拍拍了那个人的肩:
      「你是今天水族馆里白鲸表演的那个人吗?」
      那人愣了愣,那个很美的人,点点头,「是我,你下午看的表演吗?这么说,你是芮老师的同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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