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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符司咒 ...

  •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个时代的修仙者分为七个等级,世人皆知,观微是踏入玄门的门槛,其次乾修、混元、上宗、冥灵、遇仙,以守神为最高境界,遇仙有三境,其境一,神龙九渊,可开天地神通,是谓自由,其境二,大化无形,通晓天地之道,触及昆仑,是谓守护,其境三,天地守神境,通鬼神,晓往来,其境位同守神境界,却无往生,入此境者,一步登守神入长生,一步消仙魄落四方,是谓抉择。守神之下的修者不同于凡人,但亦无法为所欲为,概因“自生相”的存在,传闻修者的自生相与血肉元识相伴相生,若刃戮过多,自生相显,自生相之咒会回阻元识,反噬修者,甚至会有堕入鬼蜮亡冥的风险,无法通过冥府进入轮回。
      “这不就是报应吗?”
      “不,是天谴!力量源于天地间,却不尊天道,是背叛的代价,却不是伤害的代价。”应则非得纠正她所言。
      装神弄鬼,映雪不由腹诽。
      应则是个固执又唠叨的年轻老头,他岁数不小,容颜却宛如少年无二。遇仙不是仙,守神是真神,应则常常念叨这句话,似愤怒似悔恨。映雪最初对这个世界有印象时,是应则在乱葬岗救下了她,却又将她困在桃花山十年之久。映雪每天唯一的念头就是等着他来,月上柳稍的时候,他会在结界旁的桃树下练剑,桃树四季不败,结界之内,只有永远的春。
      应则有时温柔似水,有时又偏执如狂,偶尔发疯时,会逼问躲在树后瑟瑟发抖的姑娘,他同剑仙即墨少卿相比孰胜。
      应则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映雪的答案十年未变,嘴皮子都快磨出茧子了,他还要问。
      然而映雪根本就没见过所谓的无垢剑仙“即墨少卿”,听说这无垢剑仙师承昆仑墟剑圣衣若尘,手持青珣剑有三原则,不沾无辜之血,不逞好斗之剑,不行背道之事。不过也听说了那是个为爱殉情的傻子,“聪明人”映雪不理解且深受震撼。
      应则醉酒后常喜欢给映雪讲故事,讲天之骄子满盘皆输,恩爱眷侣大难临头各自飞,讲各国盛世顷刻颠覆,他说这凡尘皆为修罗猎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哦,他有时也喜欢八卦,不知从哪打听来一些刺激而又隐晦的高门秘辛,令人咋舌。
      这样说来“八卦公”应则勉强算是映雪的启蒙老师,不过,映雪不想听他一人之见,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毕竟眼见为实嘛,而桃花山却只有应则、她和一排排刺目的牌位,哦,还有一群劈里啪啦打打杀杀的傀儡,无聊至极。
      应则从不教她习剑,也不教她术法,却说她逃出这里的唯一方法就是打败他。
      映雪当了真,在被囚禁的第十年,夺了他的万戮剑,将他打成重伤囚禁在桃花潭的潭底,万戮剑沉于潭底另一侧。
      应则怒骂她,说她是麻木掠夺的天生坏种,合该被怨灵吞噬,他早该在见她第一眼时就杀了她。映雪笑眯眯看着他,眼里尽是得意,她暗中窥伺十年,早已熟知他的每一招式,每一次的乖巧听话都是麻痹他的手段。最终未杀他,实在是自己善良得过分了。
      然而在走出桃花山的那一刻,她委顿于地,神智尽消。
      中招了!
      天杀的应则!
      后来想想,相遇虽源于阴谋,但幸好是她。
      她叫周絮,是映雪最好的朋友。
      彼时符司久旱不涸,映雪自长眠中醒来,她身着一身白衣,双手双脚被绳索捆在高高的祭台之上,大祭司摇晃灵器,双唇翕动,在她周身布“咒”,大祭司见她醒来,居高临下宣告她的命运,她会被剖开腹部取出心脏,然后献祭神灵,作为容器降世,这是符司的习俗,称为“献灵”。这个鬼迷日眼的大祭司还大言不惭,说被选为劳什子的“神女”是她的荣幸。
      映雪曾听应则谈起,符司从前的献灵之术乃以抽取濒死之际的灵魂碎片筑器,没想到现在变成了活人祭祀。
      映雪纳闷,应则都那样了还不忘算计她,不过他应当知道,对付她,小小献灵之术可没什么用。
      天空映红一片,大祭司的眼睛如同火球,映雪转头看向她,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烈火中燃烧的冤魂。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为我们报仇!”
      原来如此。
      这里的祭司最后都会不得好死,因为每一个献祭的亡灵都会将一缕怨气附在他们最后看见的人身上,等到元阳将近时,业障会吞噬灵魂,将其生灵拽入心业镜九层塔第七层,鬼蜮亡冥,那是关押恶灵的地方,是所有生灵的噩梦。
      生灵脱体,不得好死。
      而映雪之所以能看到这些,她也不知究竟,应则说她乃怨灵炼化,与恶灵成群,为非作歹祸害人间,后被他祛凶除邪,点化成人,他说得情真意切,映雪当时感恩涕零,信誓旦旦永不背叛。
      实则,谁信谁是傻子!他要有这么好心,猪都会种树。不过,她的确能看到世间游魂,也确实身怀怨灵,比如现在,围绕在她周围陈述冤情的这群傻子,大都同她一般年纪,曾经当作祭品供奉给所谓“神灵”,不去幽冥投入轮回却滞留人间,冒着被阴差抓捕的风险,想来死时必定受尽折磨,怨念深重,不甘至极,可她们就是些人类游魂,伤不了通灵几十载的大祭司,也无法做摄人元识的恶灵,只能于这世间飘荡无依。
      “你要杀我吗?”映雪看向那个祭司,淡淡开口,“即将被业障吞噬,恶贯满盈的元识,也配杀我吗?”
      雾气弥漫,天色骤变,祭司眼睛中的赤红褪去,耳边似有无数鸦声掠过,她看见乌鸦啄食她的血肉,周身的符咒撕扯她的灵魂。
      “且慢!”一道遥远的声音响起,祭司眼前恢复清明,她低头看去,身体完好无损,四肢健全,满头大汗,她不可置信看向被束缚着双手双脚的女孩,女孩从始至终气定神闲,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村民跪在祭台之下,循着声音望去,身后雾气弥漫,一道白衣漂浮在空中,不见手足。
      “你......你是何人,胆敢在此装神弄鬼?”
      有村民想上前一探究竟,然而刚迈出一步,眼前一股无形的漩涡将他阻拦,是祭司。
      她颤颤巍巍跪拜叩首,”神灵现世,神灵现世,请恕我等小民无知之罪!”
      村民不疑有他,纷纷跪拜。
      这么简单吗?
      躲在树后的黄衣女子眨巴着眼睛,空中飘荡的衣衫摇摇晃晃,她赶紧催动灵符,清了清嗓子道,“余非神灵,而是神灵使者!”
      “台下众人仔细听来,神谕有道,符司之祸,乃人心作乱,上天降罪,万不可伤及无辜,平添罪业,若尔等摒弃心中恶念,善待生人,神灵必将福祉于尔!”
      “是,是,小民必尊神使旨意!”
      祭司如同疯了一样不停叩首,额头渗出了血都不察。
      她跪行上前为映雪解开锁链,垂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等她走后很久,祭司的双腿已经麻木,侍从上前搀扶她时,发现她的眼角溢出血。
      “大祭司,您怎么了?”
      “鬼,鬼!”她倒地不起,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那个诡异的少女召来一团冒着黑气的恶灵,言笑自若道,“亲爱的小伙伴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喽,吃饱了就别找事了,乖!”哼,真没意思,一来就用大招。
      潜逃人间的恶灵蜂拥而来,通灵师是恶灵的至敌。
      “多谢冥主!”游魂俯首跪拜,往归幽冥。
      然这最后一句话,消散于清风之中,映雪并未听到。
      祭司苍溪,大乾建初四年死于通灵。
      话说回来,黄衣女子名叫周絮,她救了映雪,又用蹩脚的错步符加快脚程,拉着映雪跌跌撞撞跑了一路,生怕后面有人追上,直到逃进悄无人烟的林中,她才停下脚步。
      她 喘着气,看向没有任何反应,只一双眼睛好奇打量着她的少女,“姑娘,你没事吧!”
      映雪摇了摇头,一脸好奇,“你刚才使的是什么?”
      提起这个,周絮从荷包中掏出灵符,得意地向她显摆,“这个呀,是我自创的灵符,厉不厉害?”
      说着,她催动灵符,地上的落叶纷纷飘起,聚成人形。
      这姑娘有意思!映雪睁大眼睛,伸手触碰了一下,落叶瞬间坠地。
      这下轮到周絮不可思议了,“你怎么做到的?”
      她虽然菜,但也好歹修炼了十年傀儡术,至少在外人眼中还是当得起一声傀儡师。
      “没做什么呀!”映雪懵懂回应道。失误,没想到这傀儡术如此不堪一击。
      周絮苦叫连连,她在映雪周身绕来绕去,观察了半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算了,可能真是我学艺不精,看来父亲说的对,我就算再练十年二十年,也比不上祝家姐姐!”
      她看向她,“姑娘,你是何方人士,可有家人,我先送你回家!”
      映雪摇头,脑中如同一片无底的深渊,除了应则竟想不起其他,“映雪,他叫我映雪,我不记得从前了!”
      “他是谁?”
      “一个大恶人!”
      周絮突然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映雪,从来没有人这么看过她,侠义心肠的傻姑娘呀,映雪内心腹诽,却忍不住捉弄她,她恰如其分得挤出几滴眼泪,垂眸双眼怯怯,“他不让我治病,为了钱把我卖到这里当祭品,我害怕,我,我”她抽泣不止,话都说不完整。
      周絮是个沉迷话本子的书虫,没想到今日倒真遇到了如书中描述的落难女子,她耳根子软,最见不得别人流眼泪了,如此这般,恨不得化身男主人公怜香惜玉,然后映雪就眼睁睁瞧着初次相识的傻子自掏腰包带她去看大夫,还被强行冠上“失魂症”的帽子。
      映雪想撇开她,谁知这傻子自说自话,“相逢即是有缘,姑娘不必担忧,我既决意相助,便不会撇下你独自离开,江湖艰险,你一弱女子,无人相护,怕是,唉”
      唉你个头。可这傻子三步不离她,怕她轻生,也怕她受人欺负。
      怪让人感动的。
      周絮的啰嗦与应则相比过犹不及。
      “雪雪姑娘,今日午时我请你吃葫芦鸡,可否?”
      “可以。”
      “逛了许久,胡饼也是不错,我们不如先买些来充饥吧?”
      “可!”
      “那你渴不渴,你喜欢喝什么,茶,酒,还是羊酪?”
      “随意!”
      “你是不喜欢吗?哎,你看见前面那家食肆了吗?听说他家烤鱼最为出名,你想吃吗?”
      “行!”
      “我们吃这么多会不会太撑了?”
      映雪烦透了这个烦人精,偏周絮自说自话,见她面色不善,竟亲昵地将掌心贴上她的额头,“是有些烫!”说着她一手摸向荷包,一手拉着她往前面的成衣铺子走去,“你穿得太过单薄,时下天寒,当注意添衣才是,一会我们再抓些伤寒药。”
      映雪垂眸看向她牵着自己的手,她掌心冰冷,面无血色,应是体寒之症。
      “为何?”
      “什么?”
      “世间事皆有缘由,你我不过相识数日,为何对我这般上心?”映雪不解,她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周絮边挑料子边道,“我们不是朋友嘛,这算什么!”
      书上说,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朋友当是如此,映雪若有所思,她好像并不排斥,可,真有人愿同她做朋友吗?
      此间游玩一遭,周絮本以为映雪不过一弱女子,但相处下来,她竟觉得这姑娘实在了得,上能攀树掏鸟蛋,下能破冰摸鱼,相比起来,她倒成了那弱女子,然恰逢冬日阴冷,她身体实在遭受不住,可映雪竟二话不说拉着她捣了蛇窝,她眼睁睁看着柔弱的姑娘唇红齿白,笑着捏住蛇的七寸,行事果断麻利,后来,她手捧一碗热乎乎的蛇羹,陷入沉思。
      她从小孤苦,习惯于讨生活罢了!
      周絮如是想着。
      映雪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如此明显,身旁的傻丫头加病秧子,应有几分察觉,可没想到,那是个真傻的,白天被自己吓到,晚上还能怯生生钻进她的被窝。
      “雪雪,没想到你过得如此艰难,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保证让你衣食无忧!”
      她的脑袋都装了些什么,映雪双眸紧闭,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
      然而,每一次想要弃她而去的时候,忆及“朋友”之说,又看着她走两步喘三声,明明身体虚弱还强装坚强,还扬言要护映雪周全,映雪竟无言以对。
      她深觉诧异,不知这病秧子是怎么活下来的。离了她会不会出事?要不她勉强留下?
      其实她好似也没有这么反感这病秧子。
      周絮连日挥霍,眼看着荷包轻了一半,她终于想起了要去天水郡,那是她母亲的故乡。
      “其实,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景之哥哥他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嫁给她!”
      周絮神色失落,自言自语道,“他师承宗政天师,天师已入守神境界,鲜少理凡尘杂事,他弱冠之年便代师行国师之职,如此人才,当然瞧不上只有观微境界的我了!”
      周絮向映雪解释,她本名周镜心,是潇湘周家家主独女,与安陵宋家长子宋玄少时相识,知慕少艾,又有家族联姻加持,她本是翘首期盼,可是他一心玄修,于她无只有兄妹之意,她苦求无果,临近婚期,她想到往后新婚夫妻或许淡薄离心,如话本描述一般彼此生怨的可怖场景,她噩梦连连,一时情急从家里逃了出来。原本想来符司于闺中密友祝无澜家中躲避,祝家家主却收到她父亲的传信,想要将她送回,周絮无奈,只能只身闯荡江湖,没想到第一次行侠仗义,就救下了被献祭的映雪,有了出门在外的第一个朋友。
      映雪听到前半截话,本想好心安慰她些许,没想到周絮话锋一转,又忆起了符司初见,面上失意瞬间转为愤懑,“我早就反对符司这套活人献祭的说法了,简直荒唐!”
      本事不大,却有侠义之心,她气呼呼的样子也着实可爱,映雪忍俊不禁,阿絮傻人有傻福,根本就是那宋玄不知好歹。
      映雪回望来时之路,夕阳西下,她们同坐一辆牛车上,淡金色的余晖披落,填平了崎岖的山路。
      后来她曾无数次的想过,谁在谁边,孰因孰果,可若不问从前苦,千里光是她乡月。
      彼时映雪难得没有在内心嘲笑她,反而有些怜惜,“会难过吗?一个人。”
      映雪自己便是最讨厌孤身一人,在桃花山时,她便时常觉得这个世界与她无关,可她偏偏活了下来,她活得无趣,大概是净化之力的缘故,她身怀怨灵却不喜杀戮,晒着月亮睡去时她也曾厌倦地想过,结束这一切吧,可她又有些不甘心,万一山外的世界会比山内有趣呢,如书所述,火树银花,人潮汹涌,鼓乐喧天,可热闹盛况她未遇到,倒是遇到了一个聒噪的姑娘。她生性多疑,若非重重试探也不会轻易交付真心,可如今不过数日便有所动容。
      周絮愣了一下,最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难过呀,我不是有你嘛!况且这是我第一次闯荡江湖,才不会轻易妥协呢,阿爹阿娘总是扯一大堆理由不许我出闺阁,生怕我遭受风吹雨打,也不许我舞刀弄枪,难道女子就该被困囿于四方天空吗?我偏不,我要遨游四海,阅尽人间风光,雪雪,遇到你我很开心!”你是第一个在我提出毕生所愿时未曾劝阻否定之人。
      “开心什么?”映雪不解,应则常说,她是无根之祸,是天生坏种,人人避之不及的怨灵原体,他将她囚禁在桃花山,是苍生之幸,可既是苍生之幸,又怎会有人因为遇到她而开心。
      “遇见你,就很开心啊!”周絮没注意到她的纠结,只脱口而出,“携友相伴江湖,实乃人生一大幸事,雪雪,你就是我的幸运!”
      一瞬间,映雪只觉心跳剧烈,她怔怔看着面前天真单纯的女孩,抚上心口,或许,应则说的不对。
      正当她想再说些什么时,忽见天边金光闪烁,只是一瞬,却让她如受牵引,头痛欲裂,然当周絮看过来时,一切却又恢复如初,方才一切恍如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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