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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八指和尚 ...

  •   说起那葫芦庙的八指和尚,长安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是个风趣的和尚,又懂些诗文,算是个诗僧吧。只是那八指和尚出家前的事,俗家名字叫什么,怕是没什么人知道了,那八指和尚自己不愿忆起,旁人也不好意思问。不过要是在金玉坊,谈起一个叫梅三郎的人,上些年纪的妓子大约还是记得的,那梅三郎可是当年的第一号蠢人,当时金玉坊里的姐儿和客官是都知道的。那时姐儿和客官斗嘴了,姐儿便笑骂道:你怎不学学那梅三郎?客官于是笑道:那梅三郎是牛郎转世,我学得来,你接得住么?大伙想起梅三郎,倒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没几个人知道,那后来的八指和尚便是之前的梅三郎。
      梅三郎也是一官宦人家的公子,不过幼时丧父,一直跟着阿母长大。阿母是知书达理,又聪明要强的人,一面操持家业,一面抚育孩子。梅三郎到了总角时,家里的生意倒比之前大多了,然阿母也知梅家是诗书人家,倒一直要梅三郎读书上进,将来考取功名,自己日后也算对他阿父有个交待了。梅三郎自幼是极聪慧的,请的师傅都道,此子日后必成大器。梅三郎也不负众望,十四岁便过了举人科,再过两年,就可考那明经科,之后便是进士科了,梅三郎自己也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觉到了十六岁那年,梅三郎苦读两年,打算开春后便去参加明经科的考试。倒是阿母见儿子每日苦读诗书,有些心痛了,便喊梅三郎去外面走走,不用这般着急。梅三郎本来性子内向,又不喜交朋结友,也不喜游山玩水,最大的喜好就是看书,看那科考的书累了,读些怡情的诗文就是休息了。只是见阿母吩咐了,不好叫阿母担心,才不得已出去逛逛。
      那日,阿母见桃花都开了,便让梅三郎也去城外逛逛。梅三郎昨夜正读了一联诗句:荼蘼开来月满衣,桃花落去惊山鸟。见那桃花倒是写得巧妙,又见阿母这般说到,便也动了心思,早早吃过早饭后,也不带随从,一人骑马就往城外去了。那城外有条武陵河,也就是城里的济民渠,那武陵河畔倒是有不少桃花树,每年开花时,有不少游人来此赏花饮酒,算是一个有名的景致。梅三郎打马出城后,只见两旁人家渐渐稀少了,不过路上的人马倒是还多,春游之际,不少人家都是来城外游玩。到了武陵河畔,只见到处都是游人,不少人家在那河畔的桃林下,铺了毡毯,坐在上面喝酒饮茶,还有些显贵人家,居然还带了乐伎过来,吹拉弹唱,好不热闹。梅三郎虽见那一树树桃花灿烂如霞,不过这般人烟闹腾,倒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只是在那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略坐一阵子,便牵马往城里去了。
      正骑着马时,这春日的天气也变得快,忽就下起雨来,雨珠子还不小,一开始稀稀拉拉的,后来竟愈发密集了。梅三郎担心打湿衣服,倒是着凉了,见前方路旁有一户人家,便拍马赶过去,然后下马,到那家人的屋檐下躲雨。只见那户人家,也是清贫之人,屋顶是茅草的,门窗也都很破旧了,梅三郎见那门掩着,以为没人在家,也就不好去屋里了。雨还落着,屋檐上一串串的水珠子都掉下来,落在那被雨水冲成的小坑里,忽然间,梅三郎在那雨声中,听到了一种莫名奇怪,又莫名熟悉的声音,静静的听了片刻,那声音竟是从屋里来的。梅三郎又听了一阵,多少是明白了,好像是有人在念什么,不过又不像是读书声,便忍不住推开那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屋里的耳室,一个女子正跪在一副观音画像前,轻声的念着经文。就在看到那女子,还有观音画像的刹那间,那屋里的光影,那幽暗的氛围,让梅三郎一瞬间呆住了,只觉心被一触,一缕微弱但清晰的记忆浮了出来,真是前世的记忆一般。梅三郎也感觉到了,自己也曾这般跪在观音像前,就连跪在观音像前的那种心境,那种氛围,此时也是续续如生,只是那慈悲的心境里,还是有缕悲哀的因果存在,那时自己是因为一个女子才出家的啊。梅三郎呆呆看着那女子的背影,不觉落下泪来,又不敢打扰她,不知过了多久,等回过神时,发觉雨势也弱了。梅三郎小心的离开门口,牵着马打算离开,刚走几步时,只见那女子推门出来,女子见到梅三郎不禁一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梅三郎也是有些难为情,点头一笑后,便上马离去了。
      只是回家后,在那门口看见女子念经时的感觉,梅三郎一直忘不了,时日过去好久了,那种感觉倒是愈发清晰了,如在心里埋的种子,在抽芽似的。梅三郎之前是从不读佛经的,可经了这事后,也找了些佛经来读来抄,抄读佛经时,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喜悦,渐渐倒把那科考的书纳下了。不过到了考试那天,梅三郎也去参加了,到了考试的地方,进去之后,看着考试的题目,欲提笔作答时,心里觉得很清楚,很容易,却又偏偏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这般呆呆的熬了一个时辰,梅三郎也想通了,于是一个字都没写,就提前出来了。回到家后,对阿母道:阿母,我这辈子是考不上功名了。阿母见儿子说的郑重,也是一惊,不过到底是知晓儿子的性子,又是极心痛儿子,便也没多问,只是言道:不考上也没事,咱家不一定要做官的。梅三郎见阿母这般说到,倒是有些内疚了,此后,梅三郎果然是没看科考的书了,不过是看些佛经,看些诗文,悠哉度日而已。阿母也没逼迫梅三郎什么,只是见儿子年纪到了,想着给他张罗一门亲事。
      没过多久,阿母便给梅三郎寻了一门亲事,那女子也是诗书人家的闺女,阿父在朝廷里做个小官,女子自己也会识字,会读书,性子又极温柔贤惠。阿母给梅三郎说起这事,梅三郎倒不觉想起那念经的女子,不过自己也觉这想法有些突兀了,太不和常理了,便没言语什么,只是答应阿母,去和那女子见上一面,认识一番。过了几日,阿母他们长辈都安排好了,梅三郎打扮一番后,在一个姑姑陪同下,去三仙楼见见那女子。到了三仙楼,姑姑要了一个好雅间,先带着梅三郎去里面候着,女子还没来时,姑姑见梅三郎有些呆呆的,便又嘱咐了一番,要梅三郎对女子热情些,不可太过害羞了。梅三郎虽觉无趣,也是答应着,喝了一盏茶水后,听到外面有人过来了。姑姑忙拉着梅三郎去门口接着,来人果然是女子她们,那女子也是由一个女亲戚陪着。几人一番寒暄后,梅三郎姑姑让对方先落座了,又问女子她们想吃什么,女子和那亲戚推辞一番,然后点了几样菜肴,姑姑又点了几样好菜,才让那小二出去。菜肴还没上时,几人一面喝茶,一面谈笑,只是梅三郎性子本就恬淡,对于此事也没什么心绪,不过听是阿母的吩咐罢了,便没怎么言语。那女子家的亲戚见了,倒是笑道:这孩子倒是斯文,像个姑娘家似的。姑姑笑道:打小就这样,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喜欢。又推着梅三郎,给女子敬茶,梅三郎推脱不得,只得举起茶杯,敬了女子一盏,只见那女子也拿起茶杯,含笑看来,梅三郎碰着了女子的目光,倒是有些害羞了,女子的目光是温柔又清澈的,梅三郎不觉有丝心动情起了。菜肴上来后,几人依旧是谈着笑话,菜都没怎么吃,姑姑给梅三郎倒了一盏黄酒,又喊梅三郎敬女子一盏,梅三郎端着酒水敬女子时,却见女子端着茶杯,因刚才吃菜了,嘴唇上油腻腻的,一点也不干净,顿时之前那缕飘荡起来的情丝也就断了。不过梅三郎也没言语出来,依旧是礼礼貌貌,老老实实与大伙待着。吃过饭后,姑姑见时候还早,便请女子她们去附近的胭脂湖走走,也好给侄儿与女子一个单独相处的时机,女子的亲戚也笑着答应了。
      几人便出了三仙楼,往那胭脂湖去了。胭脂湖离得也不远,便都没上马车,步行过去,此时街上人来人往,梅三郎倒是觉得在那雅间待了好久似的,人都有些闷了。到了胭脂湖边,对岸便是皇宫,姑姑和那亲戚赔了一会儿,借口到走不动了,要坐下休息,喊梅三郎陪女子走走。梅三郎也知姑姑她们的心思,不过还是答应了,与女子带着一个丫鬟往湖边的亭子走去。路上两人也没说什么,梅三郎也觉没什么好说的,到了那亭子里,女子走到栏杆边,看着那湖面,梅三郎也站过去,过了好一阵子,梅三郎才壮起胆子说道:我是要出家做和尚去的。女子转头看向梅三郎,本来还想笑的,不过见梅三郎眼里都是真的,也就不知说什么了,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梅三郎见此,又觉自己有些伤人了。
      见过那女子后,阿母问了梅三郎的想法,梅三郎也没言语什么,只是听从阿母的,阿母便着手准备亲事了。过了快两三月,期间两人又见了两回,不过梅三郎心没在那里,见过后就忘了。直到要去娶亲时,梅三郎想起那女子,上回见她是有些日子了,此时倒忘了她的模样,只觉有些陌生了。不过梅三郎也没在乎这些,早上阿母的注视下,让丫鬟帮着穿上了新郎衣服,头上还插了红绸子扎的花,梅三郎本来不想插那花的,只是阿母言到,这是近来的风俗,讨个吉祥就是。梅三郎才随了他们。打扮好后,仪官看好了时辰,梅三郎和阿母坐在屋里,阿母看着儿子,笑道:要是你爹能看到你今日,该是多好啊。梅三郎道:有阿母你看到,也就足够了。阿母笑道:我昨夜倒是梦见你爹了,你爹看着我只是笑,什么也不说,我那时在梦里就知道,你爹也知道你大喜的日子,来看我们了。梅三郎道:我倒是没梦见阿父。阿母笑道:你爹走的时候,你才几岁,你怎么梦得见。梅三郎见阿母想起阿父,那眼里都是喜悦,也是为阿母欢喜。这时仪官走了进来,喊道:时辰到了,新郎官上马,我们动身了。阿母一听,忙的推着梅三郎出去,梅三郎出门,到了巷子里,只见接亲的队伍都准备好了,便忙上了那匹马。上马后,任由小厮慢慢的牵着,梅三郎骑在马上,要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阿母也走到了大门口的台阶上,默默的看着自己。
      接亲的队伍走过了街巷,梅三郎见街旁的小孩都看着自己,心里倒是有些难为情了,便不再看两旁的人们,一心看向前面的路。终于到了女子家里,按照习俗,走了诸般流程后,梅三郎又吟了催妆诗,才把新娘子带出来。又给新娘子的父母磕了头、敬了茶后,便带着新娘子回去了,梅三郎不觉转头看了眼新娘子,只见那新娘子眼里竟有泪水,梅三郎也是一惊,倒是有些可怜她了。新娘子上了轿子,梅三郎也上马了,一行人又吹吹打打的往家里去。到了下半天时,才到了家里,又是许多的礼仪,许多的规矩,统统做完了后,新娘子去新房了,梅三郎作为新郎倒是留下来,给众人敬酒道谢。一直忙到天黑时,宴席才算散了,梅三郎只觉累了,好在没什么人打扰了。不过是一些年少的亲戚,送梅三郎去新房,闹了一番后,大伙也都回去了,总算是忙活完了。梅三郎见女子还坐在床沿,便道:不渴么,喝杯茶来吧。女子听了,走过来,坐在桌边,自己倒了一盏茶水,默默的饮了。梅三郎看着女子,只见女子今日画了浓妆,好似带了一张面具,一点也看不出女子的心绪。梅三郎见此,只是觉得累了,便去床上躺着,却听见那女子舀了水,在净脸褪妆。等女子走过来时,梅三郎见女子素着颜色,倒是格外的可亲。
      成亲了过后,梅三郎依旧和往常一般,不过是看书读经,兴致来了便去外面逛逛,也不理会那些家事。好在女子来了,那生意上的事有阿母,家里的事有女子,真是不用麻烦梅三郎什么了,梅三郎也是乐得自在。只是有些长辈见此,也曾劝到,要梅三郎多学学本事,再说年纪又轻,那功名也是可以再考的,不考功名,家里的生意也该跟阿母多学学,也好日后当家做主。梅三郎听了,面上没表露什么,只是点头听着,心里却是想着做和尚的事,自己暗道:我早晚是要做和尚去的,学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倒是给自己白白添麻烦。梅三郎虽是自顾自的过活,不过毕竟屋子里多了个人,好在女子也是贞静的性子,不喜欢磨着别人,见梅三郎没什么浓情蜜意,面上也不在意,只是安安静静的做好自己的事,梅三郎见此,倒是有几分敬重她了。后来时日越久,越见女子心性不改,对阿母,对自己,对家里的下人,无不是十分得体讲礼,不禁更有几分感激她了。那家里年长的下人们,见新来的女主人这般贤惠,又见自家的男主人那般落拓,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堪,真为从小看着长大的梅三郎脸上没光,都真心拥捧着女主人去了。
      不觉过了两年的时光,阿母也是极欢喜这儿媳,只是眼看过了两年,还没个身孕,不免有些忧愁。有一日,阿母喊梅三郎带着媳妇去那青华观上香,求神佛保佑,赐个孙子来。梅三郎笑道:那青华观本是尼姑庵,为了香火才改成道观的,好个没气节的所在,去求他们作何?阿母道:那青华观求这些是最灵验的,你别胡说八道,明日早早带着你媳妇去一趟就是。梅三郎见阿母说的认真,才没再言语。次日,梅三郎和女子带着两个丫鬟便往青华观去了,到了路上时,梅三郎愈发不想去那道观了,便对女子道:我们去白马寺吧,反正哪里不是求神拜佛,都是一样的。女子点了点头,之后说道:你是想去做和尚么?梅三郎见女子说的认真,倒是有些心虚了,便道:那就去青华观吧,倒是省得阿母知道了,又来说我了。到了青华观里,梅三郎买了一把香,见女子走到神像前跪着磕头,梅三郎便也随着跪下,不过倒是双手合十,行的佛家礼,心里也没祈求个什么,只是免得站在神像前,碍着旁人的眼光。磕头完后,又和女子在外面的香炉,烧了那把香,才算完了事情,可以回家了。
      只是到了路上,女子撩开帘子看了眼车外,见那路旁的凉亭里,有个卖凉粉的担子,女子便言到,想去吃碗凉粉。梅三郎就喊停了马车,跟女子去那亭子里,一道要了碗凉粉。只见那卖凉粉的老汉,一面舀着凉粉,一面笑道:相公和夫人是来青华观求子嗣的吧。梅三郎笑道:你怎么知道的?老汉笑道:我看你们也成亲了,没成亲的过来求姻缘,求相思,你们成亲的不就是过来求子嗣么。梅三郎听了,倒是不觉一笑。那老汉做好了一碗凉粉,递给梅三郎,又笑道:这青华观是最灵验的,相公你们放心就是。梅三郎把那碗凉粉给了女子,自己等着下一碗,老汉麻溜的又做好了,梅三郎才接过吃来,果然是要比街上的好吃些。梅三郎与女子吃过凉粉,付了钱后,又上马车回去了。到家时,阿母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两人吃夜饭,好似去了青华观,那神明是一定会保佑的。
      然女子还没有怀上身孕的迹象,倒是阿母生了一场大病。将长安城有名的大夫请遍了,就是宫里的太医,也花银子请来了两个,方子开了好多,药也吃了好久,人参那些,吃了不知多少,只是没见个好转,依旧下不了床,人也看着日渐枯瘦下去。梅三郎心急如焚,只恨没得办法,见医术无效,只得抄佛经替阿母祈福。倒是阿母一病,里里外外都是靠女子打理,家里的事,生意的事,忙得她人都憔悴了。还是病久了,阿母看开了,也没怎么着急请大夫,只是听天由命,又想起家事,知道这家业,儿子是没那本事,就看这儿媳妇了。本来阿母还担心生意上的事,这儿媳妇不熟悉,会料理不过来,不过没多久,就见这媳妇处理得相当厉害了,果然里里外外都是好手,心里也就踏实了。阿母死前,把梅三郎和儿媳妇都喊过去,阿母安宁的说到,自己要去见梅三郎的阿父了,也没什么害怕的,家里的事有这个儿媳妇,自己也就放心了,只是往后,梅三郎还是要心疼一下自己的媳妇,可不能亏待她。女子听了,被阿母的话触到心坎,不觉落下泪来。梅三郎见阿母已是将死之言,也是一阵悲痛,落泪不已。阿母见儿子儿媳两两落泪,只道他们也是心气相通,心里一暖,也就放心的去了。
      阿母的葬礼办了快半月,后来与阿父埋在了一处。阿母死后,梅三郎也没什么牵挂了,不过要出家的话,到底还是差点什么。可那女子倒是忙坏了,阿母死后,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人担着,梅三郎一概不沾边。只是有天从铺子回来,梅三郎忽然问道:这家里拢共有多少银子?女子一惊,也不知梅三郎有什么想法,便如实道:现银的话,有三四千两,要算上那些铺子,货物,还有城外的田庄,加起来怕是有两万多两。梅三郎道:要是加上这宅子呢?女子一惊,有些慌张的看着梅三郎,低低道:这宅子怕是也值大几千两吧。梅三郎听了,点头道:哦,原来咱家是有些银子的。女子道:你是要做生意么?梅三郎道:我不做生意那些的,就是问问,心里有个底。不过女子见梅三郎那神情,之前倒是从没见过,只觉梅三郎要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不免有些担忧。
      没过多久,女子在家里就听得消息,说梅三郎在金玉坊狎妓,花了不少的银子。女子也是一惊,想那梅三郎是斯文不过的人,怎会那般不顾脸面,倒还有些不信。只是过了几日,梅三郎在家,跟女子取银子时,自己说了在那金玉坊玩耍。女子一听,只觉头里一懵,被重锤敲了一般,却见梅三郎没事一般,女子心里一苦,又怕被下人瞧出个端倪,忙喊人去账房给梅三郎提银子去了。梅三郎得了银子,又去金玉坊了,记得头回来金玉坊时,梅三郎之前也没来过,只是胡乱找了家妓院,在那妓院里胡乱挑了个妓子,那妓子也不有名,也不好看,不过是接些下等的客人,梅三郎倒是认定了她,只找她花钱,让妓院里的同伴都是看傻了。那妓子名叫春燕,给梅三郎看上后,不消一月就得了上千两银子,妓院的老鸨也是把她当做头牌来供了。只是那春燕人也不行,性子也不行,除了梅三郎还真没人找她,不过仅梅三郎一人花的银子,就抵得过半个妓院的客官了。春燕见梅三郎这般痴迷自己,也是动过心思,打算跟梅三郎去过日子,不过时日久了,见那梅三郎痴痴呆呆的,不是个有本事的人物,便有些看不起他了。本来春燕自己也有个相好,是个做小买卖的汉子,那汉子见春燕的银子,流水一般的从梅三郎那里过来,便动了脑筋,和春燕商议道:那呆子这般对你动心,我们索性和他一瓢过就是。春燕笑道:怎么个一瓢过?那汉子道:你给他说,喊他花一万两银子给你赎身,你好跟他过日子去,等得了银子,给那老鸨花个千把两就是,剩下的我们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岂不快活。春燕一听,也是笑道:这倒好,我明日就给他说去。
      春燕一说,梅三郎也真就照办了,也有人给梅三郎提醒过,是那妓子的圈套,可要当心些。梅三郎却笑道:就算是圈套,我也心甘情愿。梅三郎回家,跟女子要银子时,家里的仆人们,倒是都同情起了那夫人,恨梅三郎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女子被梅三郎逼得没法子,只得典当一些生意,凑足了一万两银子。梅三郎拿到那银子,便笑道:你倒真是有涵养的人,这家业我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拿去吧,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了。女子想起梅三郎之前说的,要去出家的话,此时又见他这般行事,不觉心口一痛,失声道:你可是还没断那念头?梅三郎见女子动情,心里也是一悲,郑重的道:我有我的命,此生算我辜负你了。然后梅三郎写了一份休书,言明了家产那些事后,便拿着银子去找那妓女了。到了妓院里,春燕已经等着了,梅三郎把银票交给春燕后,便在房里等着,让春燕自己去找老鸨赎身。过了一阵,春燕喜气洋洋回来了,梅三郎笑道:可是办好了。春燕道:办好了,我几时跟你回去。梅三郎笑道:回哪里去?春燕笑道:回你家啊。梅三郎笑道:我没家了,还是我跟你回去吧。春燕一听,又见梅三郎说的认真,也猜到他是没银子了,心里顿时起了疙瘩,便笑道:那你明日去那城西的车马行大门等我,我们回我老家去吧。梅三郎笑道:如此正好。说完,梅三郎便上床去睡了,春燕也要解衣上床时,梅三郎道:你先回去收拾一番,明日我们好出城。春燕也知这梅三郎是不碰自己身子的,这些日子来,花了多少的银子,连自己一指头都没沾过,此时,春燕倒是有些不服气了。正要卖弄些姿色,引诱一番梅三郎时,却见梅三郎已是睡着了,不禁恨恨的看了梅三郎一眼,便出门去找那老相好了。
      次日,梅三郎吃过早饭,出那妓院时,碰见老鸨,老鸨也恨春燕自从碰到梅三郎这个财神后,心气便高了,昨日赎身时,还抢白了自己几句。此时,便提醒梅三郎,说那春燕赎身的银子不过七八百两。梅三郎一笑言道:不是一万两么?老鸨一听,不禁傻了,手都发抖的言道:一万两!梅三郎笑道:是啊,我给了春燕一万两。老鸨顿时又是气,又是惊,劝梅三郎留下来,说还有好姑娘和他交往。梅三郎却道:我没银子了,都给春燕了。老鸨听了,顿足一叹,只是可惜那些银子了。后来,那妓院的头牌听说了一万两银子,也是恨道:就春燕那货色,也值一万两,真是猪油蒙心了。梅三郎离了妓院,到了那车马行的大门,等了一日,也不见春燕人影,原来春燕早就和相好约好了,一早就买了马车,直接从南门,往城外去了。
      梅三郎等到天黑时,便也离去了,自己却笑道:如此倒好,可算是没牵挂了,可以做和尚了。后来,梅三郎在城里乱走,在一条小巷子里,见到一座旧牌坊,牌坊两旁有一对联:桃暖三春观空色,梅寒九天知有无。梅三郎觉得有趣,便走了进去,只见那院里,东房是一间道观,上面写着东瓜观三字。梅三郎觉得没趣,便又走到西边,见那西房倒是供奉的文殊菩萨,门上写着葫芦庙三字。梅三郎心有所感,便在那文殊菩萨前跪了,又拜三拜,留了下来。后又见那后屋里,有不知哪个僧人留下的佛衣,佛器,便自己剃了度,以僧人自处了。附近的人们,知道那葫芦庙的老僧死了几日,那老僧死时,说不用几日,自然会有有机缘的人,来接过衣钵。那老僧本就颇受街坊尊重,此时见梅三郎也是自己来了,应了那老僧的话,大伙也是颇尊重梅三郎。
      梅三郎做了和尚后,和尚该做的功课、事情,他一件也没马虎,不过还是喜欢读书,又还喜欢作诗,在附近的人家里算是有些名声了,附近贫苦人家生了小孩,见他有知识,还请他来取名字。梅三郎笑道:我不懂五行那些,又是个和尚,怎么个取法,要是取得不好,岂不耽误了孩子一生。那些老百姓也知梅三郎好说话,便笑道:你读过书,那些五行算命的书,你难道就读不懂了,你学好后,取些好听的,命好的名字就是。梅三郎见附近街坊这般相信自己,倒也不好糊弄过去,还真就找了些五行算命的书看了一番,按照那书上的说法,给好些人家的小孩取了名字。后来那附近的街坊,十个小孩里倒有一半,都是梅三郎取的名字。梅三郎走在巷子里,听到那一声声自己取的名字,心里倒是好一阵感慨。
      然而没过多久,那东瓜观里又来了个道士,那道士也是读书人出家的,性子又诚实豁达,时日久了,梅三郎跟那道士处得也是极好。偏那道士有些才艺,喜欢听那梅子楼诸人的演奏,带着梅三郎去了几回,梅三郎听别人的演奏不过耳云烟,偏一听到那玉娘的琵琶声,就不由自主的心荡神移,只觉如佛语纶音一般。只是日后,修习佛法时,还是放不下那玉娘的琵琶,心里有所挂碍,有回打坐,又想起那琵琶声,心神受扰,不禁发了心愿,跪在佛象前,拿刀砍了一根手指,发誓要放下玉娘的琵琶声。只是发誓归发誓,断指归断指,没过多久,依旧是去听那玉娘的琵琶。那道士笑他手指白断了,梅三郎笑道:折翅雁难飞青天,独爪鼠尚偷灯油。道士也笑道:青天月自有圆缺,人间灯还造光影。两人听了,俱是一笑。时日皆过,后梅三郎听得,之前的妻子病死,还将所有的家业都捐给了白马寺,心里到底是忍不住的一阵唏嘘。然而日后,又听到玉娘死时,梅三郎也是大悲,跪在佛前,又砍了一根手指,为玉娘念了三日的经文。再后来,时日老去,梅三郎想起往事时,浮起来最多的倒是那之前的妻子,不过梅三郎自己也明白了,对于春燕,对于玉娘,他敢动性子,敢起情绪,是知道自己收得住。唯独对于那妻子,他是不敢起情动性的,他知道一旦把那扇门开了一道缝,就再也关不住了,但自己是一定要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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