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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玉娘 ...

  •   玉娘善琵琶是长安人尽皆知的,其实除了琵琶,玉娘的笛子也极有功夫,只是不曾在外人前展露过而已,只有云娘和几个交心的师兄知道,就连柳三那等略疏一层的人,玉娘也不曾显露过,更不要说长安城里那些看客了。玉娘之所以练笛子,还是年少时的事了,那时在师傅那里学艺,有个年纪大几岁的三师哥,是极照顾玉娘的,玉娘也很仰慕那师哥。那三师哥练的是笛子,人长得极好看,天赋也极高,可后来为情所伤,投水死了。师兄弟们只得给三师哥烧些香纸,祭一番酒水,那时没出师,也没得银子,连衣冠冢也没立一个。三师哥对玉娘也是有些牵挂的,临走时把那支笛子留给了玉娘,为此,玉娘在学琵琶之余,也自己练了笛子的功夫。后来几个师兄弟在一起,想起三师哥时,玉娘才会吹起笛子,也是对故人的思念吧。
      不过琵琶也好,笛子也好,玉娘自小就极有天赋,十六岁时就出师了,从六七岁开始学艺算起,也是费了十年的功夫。要知道有多少同伴,二十多了还出不了师呢,最后年纪愈发大了,只得死了这条心,另寻谋生的路子去了。玉娘出师后,在云娘和师兄们的安排下,不过在一些大点的酒楼茶肆,算香头走场子。后面有了些小名气,就在松鹤楼、天香居那几个有名的酒楼,作扎点的出场献艺,也算是上了一层楼吧。但乐技这一行,长安里最好的台面,还是要去那梅子楼才算数的,不过玉娘的技艺虽到火候了,倒是师姐云娘见玉娘的性子还是太较真了,真到了梅子楼里,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要贴上来,按此时玉娘的性子,怕是应付不了那样的情形,要出乱子的,便劝了玉娘一回,让她在那酒楼再呆些日子。玉娘也是极敬重这位师姐,见云娘如此说到,也就随了师姐的意思,先在那酒楼安生下来,日后再做打算。
      只是在那天香居驻场子时,天香居的少公子却是个好色多情的角色,在自家楼里见过几回玉娘后,见玉娘人又年轻,长得又极美,琴艺也好,不禁动了心思,想将玉娘收到麾下。于是待玉娘来自家酒楼献艺时,自己也到那堂内看了一番,等着玉娘弹完琵琶,好谈正事。玉娘用琵琶弹了三支曲子,果然技艺不俗,少公子也觉心神一颤,又看着玉娘的身姿容貌,更是一股□□烧上头了。待玉娘弹完了琵琶,少公子就去一个房间,然后喊随从去后台寻玉娘,带到那房间去。随从到后台,给玉娘趾高气扬的说了,玉娘那时虽年轻,倒也是聪明的人,见那随从的言语神色,也猜到是什么场合了,便理也没理那随从,收了琵琶就出去了。那随从跟在身后,又是胁,又是哄,见玉娘却油盐不进,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得回去告诉了少公子。那少公子正喊人备好了酒菜,就等着玉娘过来,一道畅饮开怀,此时见随从跑来,言玉娘如此无礼,心头不禁一怒,不免更不甘心了。
      玉娘回去后,想起今日的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也知自己这一行,这样的事是难以避免的,师姐的意思也就是指此处了。过了两日,按照惯例依旧要去天香居时,玉娘依旧去了,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硌着的。到了天香居,却见同台献艺的伙伴们,对自己倒是有些别样的眼光,不过玉娘也没太在乎。在等着要登台时,忽的那管事的过来,告诉玉娘今日不用登台了。玉娘到底年轻,又头回遇到这样的事,只是认着理,便道:这是怎样的事,我们当初可是谈好的。管事的笑道:当初谈的是当初谈的,但此时的事是此时的事,你要想去台上献艺倒也不难,只要跟我去见个人便是。玉娘一听,也知道是那少公子的事,便提眉厉色的怒道:我是来卖艺,可不是来卖身,你天香居当真比官府还压人么,我不来此处便罢。说完,便收了琵琶,就要离去。那管事的见此,顿时变了脸色,喊了两个小厮过来,言道:当初是你求着咱们要来卖艺的,如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玉娘道:你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要绑架人么?管事的道:绑架不敢,只是你要想走,先赔了我们的银子。玉娘道:我欠你们什么银子了,我不来你这贼窝就是。管事的道:那可就由不得你了。说罢,便喊两个小厮要上前抓人。还是一个认识玉娘的相公见此,上前道:管事的大爷,请慢些动粗,我们虽是来借贵宝地卖艺的,不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今日大爷要这姑娘陪银子,正好我认识她师姐云娘,我去请她师姐过来就是,你们该怎么谈便怎么谈,也好过在这里,对这花朵似的女儿动粗,传出去对天香居的名声也不好。那管事的见这相公说的有理,平日又是相熟的,且那玉娘又有些名气人脉,便道:那好,你去请她师姐过来,我们一码事归一码事。那相公便对玉娘道:你莫急,我去找云娘他们,你这里等我一阵就是。玉娘见此,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也只得点头答好。
      那相公出去后,玉娘在后台等着,两个小厮看着玉娘,倒是前台的人们,见今日玉娘没出来献艺,有些不满的叫嚣道:玉娘,今日怎没来?那管事的便上台赔了不是,说了些谎话,圆了过去。玉娘在后台听得这些话,心里倒是一阵翻腾,只恨自己不能闹他个人仰马翻,玉石俱焚。没过一会儿,管事的又过来,对玉娘笑道:玉姑娘可是渴了么,我喊丫鬟送壶茶过来。玉娘道:砍头只有送酒的,哪有送茶的。管事的又赔笑道:要说喝酒,只要玉姑娘肯移步,去见见少公子,喝杯酒水,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可是都不愁了,我们这等人还要玉姑娘多照顾嘞。玉娘不禁冷笑一声,言道:我既羊入虎口,还说这些乖话哄谁,你们天香居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只是你们这酒我是不会喝的,没得恶心自己。管事的城府再好,被这一顿抢白,也是有些脸上挂不住,要不是少东家吩咐了,也早就翻脸了,不过此时只得灰头土脸的去寻少东家,说这里的情形。玉娘见管事的走了,也知他是寻少东家去了,心里倒是不由得一激愤,只觉一个酒楼就敢如此欺人,日后可还了得。
      正巧那时台上的伎子吹完了洞箫,下个伎子还没登台,玉娘又见两个小厮到一边去了,便忽的起身,抱着琵琶上台去了。到了台上,玉娘也不说什么,与往常一样行了一礼后,就弹起了琵琶,那琵琶声倒如击鼓骂曹一般,当真是金戈铁马、嘎金断玉,把心里的愤怒都诉了出来。台下客人认识玉娘的本就多,本来还以为今日玉娘没来,此时见了玉娘,又见琴声不同往日,心里倒是又惊又喜。玉娘弹完了琵琶,起身道:各位客官,今日可是我最后一回在这里献艺了,日后也不知何处还能与诸位相逢。众人一听,这话里有话,便有几人起身急着问个究竟,玉娘便将这里少公子仗势欺人的事,委婉说了出来。大伙也都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有些性子火爆的,有些当着权势的,当即摔了茶杯碗盏,喊那少公子出来,一干普通的客人,见此也是大打助兴拳,把那厅堂闹了个底朝天。后来,那管事的忙跑到台上给众人陪不是,言是玉娘胡说,又要抓玉娘下去,众人一见不由得更怒了,当即有几人冲上去,揍了管事的一顿,把玉娘接走,送到门外去了。少公子在楼上,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也不敢做那出头鸟,只是恨极了玉娘,誓要和她算清这笔账。玉娘到了街上,正要谢过那些帮忙的人们,欲找辆马车回去时,只见两辆马车在身边停了下来,玉娘忙的从车里下来,问道:可是没出什么事吧?玉娘笑道:我没出什么事,只是做了回赵子龙,杀了个七进七出。云娘见玉娘的神态,又见周围相送的人们,多少也是猜到了,便对周围的人们行了一礼,谢过了大伙。这时另一辆马车也下来一个人,倒是林太保的三公子,云娘便拉过玉娘给三公子行了礼,那三公子笑道:这就是你师妹了。云娘笑道:可不是,就是太过淘气了。又唤玉娘把那楼里的事说一遍,玉娘倒是说书一般,神采飞扬的说了个妙口生花,三公子也是笑道:罢了,你既打了他个落花流水,这扫荡残兵败将的事就留给我吧。云娘倒是拉住三公子道:你别太过了,这回的事玉儿也是不该挑到台上来,你给他们说我们认赔银子就是。玉娘听了,不免有些不服气,不过到底敬重师姐,才没敢说什么,三公子也是笑道:我听命就是,你们先回去把酒温了,待我上马去去便回。玉娘也笑道:不如我也一道去吧。云娘拉住玉娘,有些严厉的看了一眼,又给周围的人行礼谢过后,拉着玉娘上了马车。倒是周围的人们,见林太保的三公子来了,都知道又有好戏看了,便都拥着三公子去天香居,要给玉娘讨个公道。三公子也是意气上来,见前面就是天香居,也就不上马车,在一众人物的拥护下,浩浩荡荡的讨伐贼寇去了。
      玉娘和云娘也当真在一家酒楼,温酒等着三公子,不到两个时辰,三公子得胜回来了。三公子一坐下,玉娘就笑道:我酒都温三遍了,你那敌将的头颅呢?三公子一笑:我是谨遵云娘吩咐,不战而屈人之兵,哪有什么头颅?玉娘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学关老爷,温酒斩华雄呢。云娘倒是有些慎重的道:事情可料理好了?三公子笑道:是料理好了,那天香居欺人在先,不过这位玉姑娘也是闹得他人仰马翻,陪些银子就是吧,要是刚强过了,我担心日后没人敢请这玉姑娘去献艺了。云娘道:可不是,我也是担心这个。三人一面谈话,一面饮酒,玉娘也是谢过三公子,郑重的敬了一杯酒,三公子也是笑着喝了。又饮了两杯酒水后,三公子那老毛病又犯了,对玉娘道:玉姑娘,我倒想请你做一事。玉娘笑道:做什么?三公子看着椅子上的琵琶道:我想看看你的琵琶功夫,也好知道今日的事可是没白费功夫。玉娘一听,心气也上来了,便取过琵琶,纵横大气的弹了一首《十面埋伏》,三公子也是听得犹如四面楚歌。一曲完后,三公子拍着额头道:果然是云娘的师妹,就是喊我跑十趟,也是值得的。后三公子又问云娘,为何玉姑娘有这般技艺,不喊她去梅子楼,而去那些不上趟的酒楼献艺。云娘便把担忧说了出来,三公子叹息道:这长安城里哪里不都一样,早晚都是要过这坎的,又何必让她埋没在那泥沙里,倒是伤了好颗鲛珠的光彩。云娘也是叹道:罢了,这么一闹,那些酒楼怕是有些难容得下她了,就去梅子楼,看她自己的造化吧。玉娘一听,要去梅子楼了,倒是好一阵欢喜。
      果然在梅子楼献技不到半年,玉娘的名字就传遍了长安,那些王孙公子也是一拨拨的找过来,玉娘却记得师姐的吩咐,台下之时也不怎么见客。只是有些来人的势头确实拒不得,玉娘也只是在师姐师兄的陪同下,认识了几个家世煊赫的公子。不过见面归见面,玉娘虽见了那干王孙公子,倒是不成动过半点情丝,全当成朋友相待。那些公子见玉娘如此率真,人又年少,技艺又绝高,倒也不好意思做其他想法了,纵有那些想法的人,玉娘后面也是渐渐与之疏远了。而那些有其他想法的人物也是有头脸的,长安美丽的女子何止一个玉娘,再说玉娘也算是有些人脉名气了,真要强迫着,倒损了自家名声,便也没如何纠缠玉娘了。渐渐的玉娘身边围绕的不过是几个性子温柔,家世不俗的温润公子,玉娘在他们中间,倒是如鱼得水,他们也喜欢迁就玉娘,倒觉真是当成妹子来娇惯了。
      那时陪在玉娘身边的有个王公子,是王都督的大儿子,那王公子极喜欢乐技,自己也曾下过苦功,学过几年笛子,只是到底天赋有限,不曾入过境界,然就听众而言,倒是极懂行的。王公子自从听了玉娘的琵琶,是打心底里的赞叹,又见玉娘不过才二十出头,真是觉得天人下凡也就如此了。后王公子经林三公子结识了玉娘,见玉娘台下如此真性情,更是生了几分敬意,往后更是只要玉娘有空相见,便立刻赶来了。玉娘见王公子斯文温厚,对自己也是极照顾的,不禁生了几分情谊,多结交了几回。那日,玉娘从梅子楼回来,因听师姐玉娘说,过两日林三公子要成亲了,今日夜里,乐技行里一干交好的朋友,请林三公子出来,好给他热闹一回,感谢他多年的照顾。玉娘也是受过林三公子的恩情,听师姐一说,在坊里献技完后,立马回了住处,换了衣裳,熏了香,等着师姐过来接自己,好一道去给林三公子庆贺。只是云娘还没来,王公子倒先来了,王公子进来后,见玉娘换了新衣裳,又熏了香,只道玉娘有事要出去,便笑道:可是赶巧了,玉姑娘是要出去么?玉娘笑道:今日师姐喊我有事去。王公子笑道:是什么事,带我一道乐乐去。玉娘犹豫片刻后,有些为难的道:那林三公子要成亲了,今日是我们乐技行的几个朋友,去给他摆酒热闹一下,你又不是我们卖艺吃饭的人,你要是去了,算怎么个说法呢?王公子笑道:我去了自和林三闹去,你别管那么多。玉娘听了,一笑言道:那就和我一道等着师姐吧。
      没过多久,云娘的马车来了,云娘进来见王公子也在,不禁笑道:今日可是巧了,王公子也来了。王公子笑道:好你个云娘,去给林三热闹,也不喊上我,到底是看不起我了。云娘笑着赔礼道:王公子可是打趣我了,今日是我们这些手艺人,去给林三公子庆贺,要是来喊你王公子,那可是要入了梅子楼的籍贯才行。王公子笑道:只要能和你们在一块儿,别说梅子楼,就是千鹤寺、青云观的籍我也敢入。玉娘笑道:千鹤寺就算了,人家青云观都是姑娘家,你也要去做道姑么,也不害臊。王公子也是笑着,还没接话时,云娘知那王公子和林三公子也是极熟的,便笑道:时候也到了,咱们一道去吧,不然可叫师兄们等着了。于是几人都出门去,云娘和玉娘上了一辆马车,王公子上了自己的马车,跟在玉娘她们后面。
      到了城西定安坊的一座别院后,马车停了下来,玉娘跟着云娘下车,后面的王公子也下车了,大师哥倒在门口候着,云娘上前道:师哥,人都来齐了么?师哥道:都到齐了,就等林公子了。说着,见王公子也来了,便走下台阶,迎道:王公子也来了,真是双喜临门。王公子装着生气的掸了掸衣服,摆手道:好你个齐老大,你们请那林三也就算了,倒是这般防着我,要不是云娘、玉娘她们带我来,我还蒙在鼓里呢。大师兄便忙赔礼笑道:可是不敢,赶明儿王公子成亲了,我们也是要带着徒子徒孙,来找公子讨花串子的。王公子听了,便笑骂道:可是该打嘴了,等你们都有徒子徒孙了,我不得成老头子了,还成个什么亲。大师兄也乐了,忙笑着赔不是,两人闹了一会儿,门口的玉娘道:你们在这里打哈哈就是,我和师姐先进去了。王公子一听,也不再闲闹,跟着玉娘进院子去了。到了那大堂里,只见十来个师兄师姐们都在,见王公子来了,又是好一阵笑闹。
      直到天黑后,林三公子才赶过来,一进屋林三公子就给诸人抱拳赔礼道:今日可是来晚了,要大伙等着我,倒是过意不去。大师哥笑道 :知道林公子近日忙,可是快要天黑时,才敢去请公子过来,赶着点灯了,咱们好热闹一番。云娘也道:你那大喜的事情,府里不知忙成什么了,我们是真感激公子多年的照顾,才装着胆子请公子出来一番的。林三公子看着云娘,又见王公子也在,不禁一笑,今日来时,那顔将军的四公子跟自己在一块儿,便把他也带来了。此时见他站在一旁,看着玉娘她们发呆,便推着那顔公子,笑道:今日,我给诸位带了个好客人,那顔将军的四公子,大伙也都来认识认识。大伙一听,都忙着行了一礼,顔公子见此,也是赶忙回了一礼,拱手笑道:今日可是有幸见到诸位高人了,我也早就想认识各位了,只恨这林三哥吝啬,平日也不带我,今日是被我撞见了,没得办法才带我来的。玉娘便打趣道:别说带公子你来了,今日要是得林三哥做东,林三哥自己还不知来不来呢?林三公子也是看着玉娘一笑,言道:别竟说乐子了,我来可不是来光听好话的,有什么好酒好菜端上来,我也看看你们怎么给我热闹的。大师兄一听,便笑道:酒菜都温在厨房,各位都落座吧,喊人上酒菜了。诸人听了,都坐了下来,那丫鬟便端着酒菜上来了,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倒也不是普通的珍馐,看得出大伙是尽心尽力了。
      酒过三巡后,有人说要给林公子弹奏一曲,林三公子也有些酒意了,豪气又真心的道:今日是诸位看得起我,咱们谁也不碰那乐器了,好好饮酒便是。大伙一听,也是心里感动,于是又是笑着乐着敬酒敬言,林三公子不觉连饮了好多杯酒水,一旁的王公子、顔公子也是酒晕上了脸,显然都是有些酒意了。到了夜深时,酒饭都足了,大师兄又喊人撤了酒水,上了茶水点心之物,大伙坐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着酒话。不过这到底是学艺之人的聚会,有位师兄不觉清唱起了《秋风歌》,声韵倒是苍凉缠绵,让众人一时都不知是醒了,还是又醉了。一曲唱完了,一个师姐也唱了曲《边塞雪》,将思妇之心展露得淋漓尽致,叫人好不惆怅。还是玉娘道:今日可是给林公子庆贺来的,倒是唱些欢快些的。一个师兄道:那就唱《山鸟樵夫》吧。林公子也喝多了,只是仰着头道:好,大伙一道唱就是。玉娘见此,不禁一笑,却起头唱了《红豆曲》,大伙跟着一道唱了起来,那王公子、顔公子也是不知身在何处,跟着一道唱着。之后,玉娘又起了《明珠》、《桃花谣》、《凤求凰》等歌曲,只是到了那夜深人静时,大伙不管唱什么,都透着一股悲凉之气,玉娘虽觉不妥,不过也没心力去言语什么了。到了清晨,大伙送了林公子、王公子、顔公子回去,在门口告辞时,玉娘笑道:昨夜倒是都做婵月楼的买卖了,说出去咱们梅子楼可是没脸了。大伙听了,想起昨夜的情形,都是低头笑了起来。
      林三公子成亲后,依旧是常来乐坊,与诸人也是时常见着,只是到底有了牵绊,家里的事多了后,其他的事不如之前那般热心了。不过玉娘她们也没说什么,来梅子楼快四五年了,对于人情世故,对于自己的身份,玉娘也是愈发清醒了。然那顔公子年纪比林公子小上几岁,府里又没什么事,托林公子结识了玉娘后,也跟那王公子一般,有事无事就喜欢过来寻玉娘,性子倒比王公子还温柔,还粘人些,有时说的话,连玉娘的丫鬟听了都不好意思。倒是那王公子浪荡了这些年,府里张罗着给他成亲了,王公子听说后,也没理会府里,只是找到玉娘,说府里逼着他去成亲。玉娘有些吃惊的看着王公子,言道:你们这些世家公子,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是该成亲了啊。王公子一听,心里一急,看着玉娘道:可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了么?玉娘道:怎么想的?王公子一顿,然后道:我想来梅子楼跟你过一辈子。玉娘听了,不禁吃惊的道:这是怎么个说法。王公子见此,两眼微红的道:你真就一点也不理会我的心么?玉娘也是一叹,言道:我和你们一向以朋友相待,想不到你倒也是那般的人。王公子听了,倒是语塞,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真没对我有过一丝情意?玉娘道:朋友之谊。王公子见此,心里乍寒作冷的,呆了半天,回去了。过了好久,王公子也没再过来了,中秋前听说和一个王侯千金成亲了。只是王公子到底没怎么在乐技行里帮过人,也就没像林公子那般,给他聚聚热闹一番。
      王公子没来了,其他的几个公子却大都还在,也有两人见玉娘是说到做到,无情过了,便慢慢疏落了。倒是顔公子丝毫未改,整日茶饭不思的围着玉娘转,只要玉娘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子,他也敢去摘。可玉娘依旧没动什么情丝,见顔公子热心过了,玉娘也是说破过几回,顔公子倒是笑道:做朋友我就知足了,难不成你也把我当成那些人了。玉娘听了,心里倒是一动,抿嘴笑了笑。那初时,顔公子确是真心顺了玉娘,不过作朋友之交,也没什么其他心思,然而时日处久了,见着玉娘的风采,心里不自觉的动了情,还不敢说出来,怕被玉娘笑话自己。云娘也看出了顔公子的心思,也知这顔公子是比别人都认真的,也劝过玉娘几回,玉娘只是不言语,云娘那时跟柳三处了多年,柳三也没给她一个交心的底子,云娘不禁有些感喟自己这行的命运,也就不好怎么劝说玉娘了。后来,顔公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府里给他定了亲事,顔公子也如王公子一般,来寻玉娘说出了自己的心思。玉娘看着顔公子,不禁叹息道:我早就说了,我们只是朋友之交,这些年来你对我是尽心了,此刻你叫我去死,我立马就去,只是成亲却是不能的。顔公子也知玉娘说到做到的性子,只是恨自己斩不断对玉娘的情丝,相处这几年来,那心子深处的根须,倒比自己想的还多还深。顔公子没法,也不敢过分逼玉娘,只恨不能出家去做和尚,然到底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物,闹腾一阵后,心力憔悴了,也就随了大人的心愿,老实的成亲成家了。顔公子成亲后,有回云娘和玉娘两人处着,云娘有些感叹的问道:顔公子那般痴心的人,你怎就看不上呢?玉娘道:都是红尘满身的人,还怎么去喜欢别人啊。云娘道: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玉娘笑道:我要找个貌如羊脂玉、心如秋时月,那样的一个人,才如愿。云娘道:那你去找神仙吧。玉娘笑道:我就去找神仙,别光说我了,你和那柳三相公的事怎了。见玉娘说起柳三,云娘倒是叹了口气,静默了好久。
      后来,又有两个痴心的公子,被玉娘拒之门外,玉娘也是叹这世上男子的心啊,都是长了爪牙的。不觉间,玉娘也到三十了,可终生之事,一点着落都还没有,玉娘不急,师兄师姐们倒是着急。那日,一个师姐拉着玉娘去青华观,要给玉娘求姻缘,玉娘耐不过那师姐,只得随着去了青华观。到了那观里,上香祈祷后,玉娘不愿多呆,就拉着那师姐回去了。可半路上,那车辕忽的颠簸断了,马车蹲在路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师姐和玉娘下来,见此处离家还远着呢,马车又不好找,不免有些焦急了。正巧后面一辆马车驶过来,停了下来,从那车里下来一个年轻人,那人看着玉娘两人,行礼道:这位姑娘,我见你们马车倒是坏了。玉娘道:可不是。又见那人虽一身青布衣裳,面目倒是好生俊俏,一双眼睛又暖和、又流光,玉娘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了头去。那人又道:不如两位姑娘坐我这马车吧。玉娘道:那你呢?那人道:我走走无妨的。玉娘又看了眼那男子,抿嘴笑道:那好,你跟着我们就是,我到家了,就还你这马车。玉娘和师姐上车后,那男子果然陪在马车旁走着,玉娘忍不住撩开帘子看了眼,正巧跟那男子眼对眼的撞见了,玉娘见那男子一笑,不觉心口一跳,慌张的躲了进去。一旁的师姐见了,一路上只是不停念佛,感激青华观的神仙。
      到了玉娘家里,玉娘唤那男子进去喝杯茶再回去,那男子也是渴了,便跟着进去了。到了屋子里,丫鬟煮了茶水端过来,玉娘跟师姐陪那男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师姐笑道:今日可是感谢公子了。男子笑道:倒是客气了,我走走又没什么事。师姐又道:公子怎么称呼,住在哪里?男子笑道:在下姓裴,姐姐喊我裴二郎就是,住在秋菊坊那边。一旁低头喝茶的玉娘也记住了男子姓名,不觉笑道:裴公子是哪里人,听你说话倒不是本地的?裴公子笑道:老家是江西人氏,来长安供职快三四年了,只是学不会这长安话。师姐一笑,忙道:公子在哪个衙门供职?裴公子有些害羞的道:在礼部做个小校书郎。玉娘也笑道:你是考上进士来的吧。裴公子笑道:是啊,不然谁来长安作甚?玉娘笑道:长安不好么?裴公子笑道:好归好,但待久了,还是想老家。玉娘笑道:你这么年轻,怎就这般思乡了,可是不行的,不然还如何一展抱负。裴公子脸一红,低头道:我有什么抱负,朝廷的事也是一言难尽。玉娘本是戏谑之语,却见裴公子一脸认真,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天色晚了后,裴公子要回去了,师姐还要留他吃夜饭,裴公子到底害羞,慌张告辞两人后,便欲离去。师姐一急,忙给玉娘使眼色,玉娘也是笑道:今日晚了,也没准备什么好菜,不如这样吧,后日还请公子屈驾前来一趟,我略备薄酒,感谢公子今日的帮助。裴公子听了,不觉嘤咛几声,玉娘也没听清楚,就见他上马车去了。
      过了两日,玉娘跟梅子楼说了声,便没过去了,只是在家忙着看丫鬟做菜。等到下半天时,还没见人来,玉娘倒是有些失落了,快到卯时了,才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果然是那裴公子。玉娘引着裴公子进来,两人就在那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玉娘敬了裴公子一杯酒水,裴公子也是回礼饮了。只是,这般两人处着,到底有些尴尬,裴公子本就脸皮薄,玉娘也是动了真心,彼此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这般浓浓的坐着,淡淡聊着,不觉天就黑了。玉娘便领着裴公子去屋里,点了灯烛后,裴公子见玉娘在灯火照耀下,倒更加的好看动人,心里也愈发紧张起来。玉娘也是觉得心头跳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道:我给公子弹首曲子吧。裴公子道:你会弹琴?玉娘倒是一惊,不由得笑道:会点皮毛。说罢,便从屋里取出琵琶,坐在裴公子对面,弹了起来,两首曲子后,裴公子只是呆呆的看着玉娘,不知该说什么了。不觉到了夜里,裴公子见时候不早了,便辞别了玉娘,准备回去。玉娘送到门外,言道:有空也过来坐坐,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交个朋友吧。裴公子也道:好的,我明日部里有事,后日的下半天过来。玉娘见裴公子说的一本正经,不禁又笑了起来。
      那裴公子来了几回后,跟玉娘也交心了,玉娘也看上了裴公子心里清澈,把自己的心托给了他。师兄师姐们,见过了裴公子几回,都道玉娘有了好归宿,纷纷祝贺起玉娘与裴公子。只是那大师兄跟云娘有回聊起裴公子时,有些担忧的道:玉师妹性子本就脆生生的,我见那裴公子的性子倒也如玉石一般,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不过在这长安,可别碰伤才是。云娘也叹口气道:吉人天佑,不然又有谁入得了玉儿眼中。大师兄也是叹了口,可老觉心里有些不踏实。转眼过了快一年,虽经了些坎坷,玉娘和裴公子到底是成亲了,成亲那日夜里,客人们都走后,玉娘带着裴公子给三师哥祭了一杯酒水,又用笛子吹了一套《春江花月夜》,裴公子听了那三师哥的事,又见玉娘吹起了笛子,也是愈发敬重玉娘了。玉娘成亲后,云娘那些师兄们的欢喜,自然不用说,倒是之前那些围在玉娘身边的公子听说了,不免长长叹息一番。成家之后,玉娘依旧在梅子楼献艺,裴公子也依旧在礼部供职,只是那裴公子在衙门也是直性子,见那李林甫当权,陷害了多少忠良,不禁愤愤难平。前些日子,部里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的长官,也被李林甫的手下给陷害了,被关进了大理寺,裴公子更是恨得心意难平,说与玉娘时,玉娘也是道:只恨我们没本事报仇罢了。
      偏没过多久,那李林甫来礼部巡视,在大厅训话时,裴公子义愤难平,挺身而出,当众把李林甫骂了狗血淋头,李林甫当即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走了。没过多久,大理寺的捕快就过来,将裴公子带走了,还没按程序审理完,裴公子就被动了大刑,给故意折磨死了在牢里。玉娘给裴公子收尸时,看着那惨样,想起裴公子生前受的折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林甫那些人。回到家后,给裴公子办了丧礼,玉娘也以未亡人的身份,送了裴公子最后一程。安葬了裴公子,玉娘一夜间老成许多了,除了在梅子楼登台,倒是很少出去了,就是那梅子楼的客官们,也都感到玉娘有哪些地方变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有一天,梅子楼的主人喊玉娘过去,说是有个大官要请玉娘几人到某处别院去献艺,玉娘本不愿去,只是见那楼主平日也是很照顾自己,只得随了楼主。到了那别院里,见门口竟有一队披甲的兵士守卫,可见这官员不是一般人物。到了屋里,玉娘在后面听别人说,今日的主人倒是那当朝宰相李林甫,一听到李林甫三字,玉娘就是心头一怒,想起裴公子之死,心头又是一痛,只恨不能与那李林甫一道死了。到了玉娘要去献艺时,身旁的人见玉娘还在发呆,便推了推玉娘,玉娘才醒过神来。玉娘抱着琵琶,走过隔子,到了大厅里,只见有几个小厮守在里面,当中坐着一个老头,多半便是那李林甫,身边那几个人,听别人说有个肥人是节度使安禄山。此时,那安禄山正卑躬屈膝的对李林甫说着什么,李林甫也是淡淡的笑着。玉娘只得坐在两个小厮身后,看着前面那些人,心头如被毒蛇咬着一般,手指倒慢慢摸索着弦索,开始弹奏起来。李林甫本来正听着安禄山的奉承,只是听着听着,忽觉这琵琶声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又冷静听了片刻,发觉那琵琶声里竟是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李林甫也是一惊,不过随即镇定下来,没再理会安禄山后,便冷冷的盯着那伎子,却见那伎子毫不畏惧,也是直直的看向自己。李林甫不禁一怒,杀机陡起,也与那伎子对视过去,可这时那琵琶声如金戈铁马一般袭来,李林甫受那琵琶声所挟,竟有些害怕对面那伎子了。李林甫不觉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伎子的眼神,装作与身边的人谈话,可那琵琶声还是一下下的袭来,犹如刀剑一般,李林甫眼皮也不住的抖着。直到一曲琵琶弹完,李林甫装作不在意的说着话,听到小厮喊了下个伎子上来。见那弹琵琶的伎子走了,李林甫居然觉得松了口气,夜里回到府上后,李林甫想起与那伎子交锋的情形,不禁羞愧难当,自己在人心里杀伐了一辈子,今日居然败给了一个伎子。李林甫转辗反侧,一夜未眠,次日,早早起来,就喊人把昨夜弹琵琶的伎子抓起来审问。等到日中时分,来人却道:昨夜弹琵琶的伎子,回去后就拿半把剪刀戳心窝子,自己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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