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绰绰》奈随

7、窝囊废

　　第一天考完后，同学们就提着书包回家了如同三月的寒风呼呼乱窜。
　　余棠允这次没忘，特意往长廊看了眼。
　　不远处就看见少年挺拔的身影。
　　顾轩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倚靠在柱边，视线从手机上收回，看向了余棠允。
　　几个月没见，余棠允感到一股莫名的生疏。
　　顾轩走了过来，跟她并肩走出了校门。
　　“考得怎么样？”
　　顾轩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语气悠悠的。
　　余棠允边走边道:“还行，你呢？”
　　还没等到顾轩回应，余棠允就注意到了校门口的人影。
　　魏子旭。
　　他旁边还站着两个人，梁婉韵和李佩泽。
　　李佩泽正在受保安大叔的呵斥，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余棠允定定地看了几秒，就听见魏子旭含笑的嗓音。

　　“出名了，保安都认识你了。”
　　接着又传来李佩泽的无奈声，“都怪我长得帅，叫人难忘，唉。”

　　顾轩注意到余棠允发呆，抬起胳膊撞了撞她的肩膀，“怎么了？”
　　余棠允回神，“哦，没事。”
　　话音刚落，余棠允就对上魏子旭落过来的视线。
　　他没多大反应，朝她扬了扬下巴，随后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顾轩。
　　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对了，”顾轩说，“陈茴怎么没跟你一起？”
　　闻言，余棠允看向顾轩，“她有点事比我先走。”
　　“哦。”
　　余棠允脑海里浮现陈茴今天早上说的话，心里一睹，感觉气氛尴尬了起来。
　　顾轩真的喜欢她？
　　她抬起眸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
　　顾轩长相中偏上，体态很好，一点都不驼背。

　　余棠允想起刚上高一那会儿。
　　余棠允开学报道来得有点晚，所以来教室的时候都没选到靠前的位置，阴差阳错和顾轩坐了同桌。

　　他这人上课不认真，下课就揽着篮球往外走，好像除了学习其他都感兴趣。

　　有几次余棠允人不太舒服，一下课就想趴在桌上休息。但是顾轩每逢下课都必须出教室，余棠允接连着给他让道莫名有点烦了。
　　余棠允趁着一次自习，主动和顾轩说了话:“要不我们和老师商量一下，你坐外面我坐里面，这样方便点。”

　　没想到对方只是悠悠一句:“不。”

　　余棠允疑惑，“为什么？”

　　顾轩没有回她，定定看了她两眼。

　　余棠允当时对顾轩的印象就不太好，这人有点冷冰冰的，看起来还有点凶。

　　只不过，令余棠允没想到的是，后来顾轩下课没让她让道了。

　　每次出教室他居然撑着窗栏翻了出去。

　　他像是个练家子，身手是真好，毫不费力地单撑着桌角一翻。每逢翻出去，邹鹏和周围的男生都会起哄一番。

　　余棠允也是真被吓到了，还是第一次看这种场面，整个人都愣愣的。

　　顾轩倒是没太大反应，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消失在窗户边。

　　不管怎么说，他这一举动显得她特别不近人情。

　　余棠允还特意站在顾轩的角度脑补了一个话剧——
　　少年满怀期待和对篮球的热爱踏入高中的大门，原以为可以安闲自在地度日。不料，遇上一个堵路的恶毒同桌，他走投无路只能靠着自己的一身绝技谋生。

　　余棠允回神，酝酿了会儿，启唇:“顾轩，“余棠允对上他的视线，”你有喜欢的人吗？”

　　空气安静几秒。

　　顾轩有些意外，“？”

　　随即，他定住了脚步，“怎么？”

　　余棠允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是不是喜欢我？”她认真地时候小脸憋得通红。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周围很嘈杂，不少人走着还会回头看他俩几眼。

　　顾轩眉心一跳。

　　这话突然从她嘴里蹦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嗯。”顾轩视线往别的地方瞟，“是。”

　　这话不轻不响地砸进余棠允的耳朵。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居然还真被陈茴说中了。

　　余棠允看了眼旁边走走停停的人群，她扯过顾轩的衣袖，打算先找个人少的地方。

　　顾轩后知后觉，耳根开始泛红，他一只手抬起扶着额头，也任由她带着走。

　　余棠允往四周打量，又看见了魏子旭他们，魏子旭这会站在马路石柱边，可茗凑到他旁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他只是听着，没多大反应。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晃动，他鼻尖泛着红。

　　下一秒，魏子旭的视线又和她对上。

　　被他这么一盯，余棠允抓顾轩衣袖的手如触电一般，猛地缩回。

　　魏子旭的眼神也跟着她的动作变化。
　　由平淡变为戏谑，好像在说:你心虚什么？

　　余棠允暗暗叹了口气。

　　流言蜚语就流言蜚语吧。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她匆匆瞥过头，一鼓作气地把顾轩带到了人少的树下。

　　她有些慌张地缓了缓气，确保附近没有认识的人后，思绪转回顾轩身上。

　　她酝酿好语气，郑重道:“顾轩，”她摆了摆手，“你别喜欢我。”

　　耳边的树叶被风刮得呼呼叫，混杂着顾轩的嗓音一股脑地灌进了余棠允的耳朵里。

　　“不是吧，”他顿了几秒，似很无奈，“这玩意儿是我能控制的？”

　　*

　　余棠允一耸肩，书包自然地往下滑，她用臂弯提着书包换好鞋注意到一旁擦得程亮的皮鞋。
　　客厅里传来陌生的声音。
　　“这件事我也讲清楚了，结果只能这样。”
　　余棠允往客厅的方向走，看见余凡旁边坐着一个膘肥的男人。
　　男人面不善，明明是在别人家，却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余棠允没停步子，径直往房间里走去。
　　“老板，”余凡的声音很低，“我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工作了……”

　　余棠允匍匐在门边，听着客厅的动静。
　　何大庆有些不耐烦了，“我也没办法，”他似不想多待，缓缓站起身，“我亲戚来找我做工，必须裁员腾出几个工位才行啊。”

　　余棠允听到“裁员”两字，心一紧。

　　余凡又软声说了几句，男人似完全没耐心了，吼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从这断断续续的对话中，余棠允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她感觉暴风雨要来了。

　　也如她所料，徐凤英带着余淼回到家后就因为这事发了飙。

　　她的声音尖锐到要划破整栋楼层，“没用的狗东西！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种废物!”她看着晚餐完全没胃口了，捻起碗狠狠一砸。

　　余淼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大哭。

　　余棠允拉着余淼进了卧室，厨房里又响起余凡的低声。

　　“老婆，别动怒。”他曲着身子，“我也没办法啊，都怪何大庆这畜牲!”

　　徐凤英恶狠狠一瞪，音调更高了，“呵，畜牲？憋在家你就敢骂了？”

　　“在他面前你敢么!指不定窝囊连狗都不如，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凤英的叫骂声一句接着一句。
　　“废物!嫁给你这种人就是跟着受罪!没用的狗东西就敢在家里撒撒威风!”

　　“窝囊废!现在好了，全家都得跟着你去饿死!”
　　徐凤英是真的要气疯了，余棠允听见门被重重一甩。

　　随后整个房子都安静了。

　　只剩余凡捡碗碎片的磕碰声。

　　余棠允脑袋一空，盯着外头的黑夜出神。
　　她不想去想余凡被裁员的事，她倒也不觉得是稀罕事。

　　从记事以来，余凡在她心里就已经被定上了无能的标签。

　　他遇上什么事都是忍气吞声，街坊邻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窝囊，背后都对他议论纷纷。他活得哪像个男人？

　　倒是有时候他也敢横，那就是对着他的亲生父母。

　　余棠允现在回想起余凡对爷爷奶奶指手画脚，颐指气使的模样都忍不住心生一团火。

　　*

　　晚上余棠允做了一个梦。
　　梦里奶奶躬着背脊，有一下没一下的咳嗽。
　　奶奶缓缓的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余棠允。
　　那一刻，余棠允看见奶奶眼里含笑。
　　奶奶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没了力气一般。
　　她说:“小允来看奶奶了啊。”

　　话音刚落，奶奶又开始咳嗽，身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再多咳一下就要摔在地上。

　　余棠允眉头一紧，奋力跑了过去想扶住奶奶。

　　下一秒，余棠允看见突然出现的余凡重重地推了奶奶一把。

　　伴随着尖锐的叫骂声:“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是聋了吧，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余棠允心一紧，她步子没停，手使劲伸向前想扶住奶奶。

　　轰的一声。

　　余棠允发现自己踏空了，忽地像是踩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开关。

　　她身体开始往下坠，背脊抵着风，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听见雨声。

　　接着，雨越下越大，像一块块刀子般滑在她脸上。

　　她觉得很痛，开始忍不住掉眼泪。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流进脸颊的划伤里。

　　血雨交混中她疼得没有知觉。

　　最后她如一摊死水般沉睡在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