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余秋泠

5、沉沦

　　许清衍执行力超强，第二天吃完晚饭就拽着谢竹去操场了。

　　谢竹虽然内心很抗拒，但还是乖乖地跟许清衍走了。

　　马上要高二下学期了，说没有一点压力肯定是假的。

　　生在高考大省河南，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她从初中就开始经历“衡水模式”。

　　早上五点半要到教室，晚上十点才下晚自习。

　　用左眠的话说就是：“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市一中两个星期放假一次，有次为了挤国庆假，甚至连上了三个星期。

　　校领导们奉承：“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在这种模式下，即使她爱偷懒，依旧很累。

　　她看的出许清衍最近压力有些大，所以偶尔来操场吹吹风，也是好的。

　　冬天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操场四周的路灯稀稀落落地亮着，居然有不少人在操场上跑步。

　　谢竹和许清衍在跑道上慢慢跑着，凉凉的晚风从她们中间吹过，又跑向天边。

　　谢竹感受到凛冽的空气充斥她的鼻腔。

　　她看向许清衍。

　　路灯昏黄的光勾勒出少女冷淡的侧脸，两侧的刘海被风吹的有些乱。

　　她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

　　谢竹盯着影子看了一会儿，默默放慢脚步，跑到许清衍身后，踩她的影子。

　　看着影子的马尾一甩一甩的，谢竹忍不住跟着马尾一起蹦哒。

　　一、二、……

　　她数着拍子，在许清衍的影子上跳来跳去。

　　正蹦的欢呢，影子突然停了下来。

　　她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我靠”她轻呼一声。

　　抬头看到了许清衍含笑的眉眼。

　　许清衍有一米七，有些单薄的少女身体包裹在淡淡的灯光中，显得十分柔和。她随手把凌乱的刘海别在耳后，垂眼看向谢竹。

　　“影子好玩吗？”许清衍走进一步，微微勾唇笑道。

　　谢竹看着毛绒绒的许清衍，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很好。

　　她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好玩。”

　　谢竹皮肤很白，此时不知是冻的还是蹦哒的，有些泛红。

　　她眼睛映着灯光，闪闪的。

　　许清衍看着她，想到了小鹿。

　　“还有更好玩的——”

　　许清衍缓缓开口。

　　“什么什么？”

　　“还有十分钟晚读。”

　　谢竹：“………”

　　“我靠，许清衍你不早说！愣着干啥，快跑啊！”

　　操场距教学楼有点距离，谢竹拽起许清衍就跑。

　　许清衍有些失笑，就谢竹这小身板，还拽着她跑呢。

　　她反手拉过谢竹的手，带着她往教学楼跑。

　　“小竹子不能说脏话。”

　　“……你就当没听见。”谢竹喘着气说。

　　许清衍笑起来。

　　她的脸隐在浅浅的黑暗中，谢竹看不真切。

　　可她能感觉到许清衍很开心。

　　她也很开心。

　　少女们在黑暗中迎着风向前跑，不知道前方是前途还是囚牢。

　　只知道交握的掌心是热的，风很自由。

　　—

　　她们在晚读开始的前一分钟赶回了教室。

　　她们班班主任叫林霞，30多岁，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因为大学在广西上的，说话总是带着点广西腔，有趣得紧。

　　谢竹保证这是她见过最和蔼、最有意思的班主任。

　　见谢竹和许清衍踩着点儿赶回来，林霞只是操着一口广西腔说：“赶紧回座位上了，晚读要开始了喔。”

　　谢竹在大部分老师面前都挺内向的，除了林霞。

　　谢竹平复了一下呼吸，朝林霞敬了个礼：“遵命霞姐！”

　　林霞对班里小孩乱喊人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谢竹和许清衍麻溜地回到座位，掏出书本站起来开始晚读。

　　谢竹累得要死，懒得再翻，就随便从桌肚里抽出了一本书。没想到是政治。她哲学学的好，大部分在课堂上都会背了，于是背了一会儿，便开始百无聊赖。

　　她这会已经差不多缓过劲儿了，但她懒再换书，想了一会儿，便拿书挡着脸，开始了个人演唱会。

　　“还没和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

　　“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感情已那么深～叫我怎么能放手哦哦～”

　　不当歌星真是可惜了……

　　谢竹边小声唱边遗憾地想。

　　许清衍正专心背书呢，却听到旁边传来模模糊糊的歌声。

　　她转过头，看到了唱得一脸投入的谢竹。

　　许清衍：……？

　　原来学霸私底下是这样的吗？

　　感受到许清衍的目光，谢竹停了下来，“好听吗，许清衍？”

　　许清衍还没说话，谢竹前桌，学委韩依依就悄悄扭头说：“太好听了学霸，我觉得你可以出道了。”说罢还伸出一个大拇指。

　　“？！”

　　许清衍看着谢竹耳尖蓦地变红。

　　果然是山竹。

　　许清衍笑起来。

　　谢竹没好意思继续唱，又开始百无聊赖地看着政治书。

　　意识……意识是人脑的机能……

　　人能控制自己的意识吗？

　　按课本来说，应该是可以的。

　　可是，可是我能控制自己喜欢谁吗？

　　所谓的理想型，是这样来的？

　　谢竹乱七八糟的想。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想起了许清衍口中的那个初中同学。

　　肯定很帅。

　　谢竹有点好奇。

　　她想知道许清衍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好奇心一上来，谢竹就没了听课的兴趣。

　　晚读结束后的第一节课，她上的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戳戳许清衍：“许清衍。”

　　许清衍转过来看着她：“嗯？”

　　谢竹有些扭捏，她戳戳手指：“那个，能讲讲你那个初中同学吗？”

　　左眠一听有八卦，立马凑过来：“什么初中同学？我也要听！”

　　谢竹瞪她一眼，感觉有点冒昧，于是小心翼翼地看向许清衍：“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有点好奇……”

　　许清衍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谢竹说的初中同学是谁。

　　她看着好奇心浓重的两人，失笑：“其实也没什么。”

　　“我初一认识他的，他长的太帅了，跟我们班其他男生简直不是一个次元。”

　　“学习还特别好，初中懵懵懂懂，就喜欢上了。”

　　“默默无闻暗恋了三年，初三时他有个朋友突然跟我说，他也喜欢过我。”

　　“但是已经过去了，他那时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们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许清衍淡淡说完，好像主角不是她。

　　“？姐你顶着这张脸搞暗恋？！”左眠震惊。

　　震惊之余又有点痛心：“可惜了，差点就能在一起。”左眠摇摇头。

　　谢竹看着没什么表情的许清衍，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感觉。

　　“还喜欢吗？”谢竹问。

　　许清衍轻笑一声，“你已经问过一遍了。”

　　“不喜欢了。”她这次正面回答了。

　　谢竹有点开心，她装作深沉的样子拍拍许清衍的肩：“那就好，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许清衍看着装模作样的谢竹——

　　还是藏不住事的年纪，谢竹简直满脸写着她很开心。

　　这么怕我在歪脖子树上吊死吗？

　　许清衍笑笑。

　　“我不喜欢臭男人，喜欢你这样的甜妹～”她伸出手戳戳谢竹的脸。

　　天天被许清衍夸，谢竹已经不再是刚开始那个天天红脸的女生了。

　　她嘿嘿一笑，也伸手戳戳许清衍的脸：“我也不喜欢臭男人，喜欢你这样的酷姐～”

　　白炽灯光从谢竹头顶洒下来，衬得她的皮肤更白。

　　她笑起来漏出两颗小虎牙，配上那双亮盈盈的桃花眼，简直就是电影里穿白裙子的清纯学妹。

　　虽然她们只有蓝白校服。

　　“你们俩干啥呢？当我面调情？”左眠一把拍开她俩的手。

　　许清衍愣了几秒。

　　天杀的，她之前只在光荣榜上见过照片，真人怎么这么可爱。

　　她突然想起什么，看着谢竹问：“我记得应该很多人追你，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吗？”

　　谢竹还没说话，左眠又插嘴道：“那些来追她的还没她成绩好，我们小竹子能将就吗？”

　　她们年级文科前几名几乎都是女生，理科那前几位长得又有些差强人意。

　　谢竹还真没体验过心动的感觉。

　　许清衍了然：“原来小竹子喜欢学霸。”

　　谢竹静了几秒，许清衍以为她是默认。

　　正准备换个话题，谢竹突然开口：“也说不准，毕竟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看许清衍看过来，谢竹拍拍脸，乱七八糟地说：“哎，我也不知道，就是刚刚背政治，突然想到了。”

　　许清衍笑起来：“我也觉得。是沉沦。”

　　自从和谢竹坐在一起，许清衍感觉笑的比过去17年还多。

　　左眠听到谢竹的话，赞同的点点头：“是这样，我不就是例子嘛！”

　　许清衍有些惊讶：“你谈过恋爱？”

　　左眠点点头：“我觉得我们俩有点缘分。”

　　“我们也是初一认识的，当时是同桌。”

　　“他数学好，我就天天问他题，他特别耐心。”

　　“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耐心的男孩子。”

　　“但是他英语不好，作为回报，我就给他讲英语。”

　　“同桌嘛！最容易产生感情，一来二去就喜欢上了。”

　　“但是他长得像大嘴猴。”

　　“我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会喜欢一个大嘴猴，但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了。”

　　“知道我表白的时候有多巧吗？”左眠每次说到这都会感慨她和大嘴猴的缘分。

　　“当时手机没流量，我刚发‘我喜欢你’就碰巧停电了。”

　　“然后你猜怎么着？来电后我一看信息发出去的时间”

　　“正好是下午5:20！”

　　“不过后来还是分开了，只谈了六天。”

　　左眠也没多说，她耸耸肩，表示无奈。

　　“爱情这玩意儿，玄学！”

　　谢竹拍拍她的肩，表示同意。

　　上课铃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几人便磨磨蹭蹭坐好，准备上课。

　　是班主任的课。

　　林霞刚一进班，同学们就大声起哄起来：“看电影！看电影！”

　　他们班上次考试英语是全级第一，林霞答应他们放假前给他们放电影。

　　明天就是两周一次的假期。

　　李会霞挥挥手让他们安静：“小声点，别被年级领导抓到了！”

　　班里人立马默契地拿手捂着嘴，做噤声状。

　　林霞嗤笑一声：“你们这样子！”

　　她让班长上去放电影，是部很火的爱情片——《怦然心动》。

　　同学们齐声：“咦～”

　　班里的灯关了一半，只留后排的灯照亮，给领导做个样子。

　　昏昏暗暗的教室特别有暧昧气氛，几对情侣趁机互相瞟了对方一眼。

　　林霞：“好了，安静看电影！多看看英文字幕，学学！”

　　同学们听话的闭上嘴。

　　谢竹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看电影。

　　昏暗的教室，青春的电影画面，小情侣们偷偷摸摸地互动。

　　霞姐是为了抓小情侣才放这部电影的吗？

　　谢竹轻轻叹一口气。

　　糟糕，有点想谈恋爱了。

　　许清衍似乎看到了她叹气的动作，微微偏头问：“这电影不好看吗？”

　　谢竹也偏头看向许清衍：“还行。”

　　许清衍挑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谢竹趴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许清衍：“许清衍，你说，心动是什么感觉？”

　　许清衍静了两秒，也趴了下来，转头看向谢竹：“就是，心脏‘砰——’的一声炸开了。”

　　谢竹眉眼带笑：“炸成什么？花吗？”

　　许清衍点点头：“嗯，烟花。”

　　她们俩就这样看着彼此笑起来。

　　黑暗中什么都很不真切，谢竹好像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左眠靠着叶知春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放电影，前面这俩货居然在睡觉！”

　　叶知春：“。”

　　眼瞎。

　　—

　　晚自习两节都是英语，他们得以看了两节电影。

　　看的简直通体舒畅，以至于第二天上午的课都不难熬了。

　　可能是期盼放假的心太殷切，一转眼就到了下午。

　　同学们心不在焉的上完两节课，终于要放假了。

　　班长从班主任那里把手机拿过来，快速给同学们发。

　　谢竹拿到手机，先加上许清衍的微信好友，又打开抖音问：“你玩抖音吗？加个好友？”

　　许清衍点点头，加上谢竹的好友。

　　谢竹满意地收起手机：“等着迎接我的轰炸吧！”

　　许清衍忍不住捏捏谢竹的脸：“等你。”

　　谢竹笑笑，背起书包朝许清衍挥挥手：“后天见！”

　　许清衍也笑笑：“后天见。”

　　放假可能是高中时期最开心的事，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冲出校门，像被放出笼的鸟儿。

　　冬天一切都凄凄冷冷的，除了这群少年人。

　　他们放肆地感受着自由的气息，又借着这股气息捂热冬天。

　　沉默的街道因为他们开始热闹起来。

　　少年人意气风发，青春永远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