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侧听 ...

  •   时间不早了,有下人来传请贵人们用膳。他们三人开始往依附于山腰的楼阁走去。走路过程中,曲尹和程念柏又谈论起朝中局势,这次谈论的对象是方家。
      程念柏说方谷城不久就要退出朝廷,归家养老,临走之前,方谷城可是提前布置了一场好棋。
      “方谷城之女前年成了太子正妃,现如今方云岭眼瞧着得到重用,方远山虽平平无奇,但好在做事本分,日后即便不被重用,也必是方家一员,”曲尹一想到方云岭那张脸,就一肚子火,“方氏竖子!待我日后必击……”
      “之”字还未说出口,程念柏就在另一边哈哈笑了起来。
      曲尹挑眸瞅他一眼:“笑甚?”
      “曲兄岂知方云岭作何想?若他自此青云直上,必先料理异己,曲兄届时如何自保?”程念柏话中的意思格外明确,似是在等曲尹解释。
      曲尹冷笑一声:“青云直上?那我岂不是要‘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他一甩宽大的衣袖,往前大步走去。
      曲竹和程念柏相视一望,也快步追上去。曲竹轻轻揪住曲尹的青袖,问道:“方家大郎君真如兄长所言,是那般穷凶极恶之徒?”
      曲尹听曲竹这话,本就烦懑,愈发不耐烦起来:“是。”
      “为何方才娘子们盛赞方家大郎君,说他样貌俊俏、才华非凡,若能同他攀上姻缘……”曲竹仍旧继续说着。
      曲尹的脚步停下来。曲竹不明所以地朝他望去,只见曲尹微微俯下身,平日里好看的眉眼全无柔和,剩下黑漆漆的瞳孔勾向曲竹:“竹儿,今后阿兄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但绝不可能是和姓方的!”
      曲竹呆在原地,喃喃道:“竹儿没有……”
      曲尹意识到自己说得狠了些,语气放柔:“阿兄知道竹儿不会,阿兄只是怕……事与愿违。”
      “阿兄莫要想太多。竹儿明晰得很,”曲竹的双眼清澈见底,“一切全凭家中作主,竹儿也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心思,怎样合适便怎样来……再说,竹儿不喜肃杀之气过重之人,那方云岭看上去便阴毒,如阿兄所言。”
      听了这话,曲尹竟被逗笑了,他拉过曲竹往厅堂前去,走了几步,才发觉这期间程念柏一直站在身旁。
      程念柏向来平易逊顺,他早就习惯曲尹有些阴晴不定的性格,一会儿亲昵一会儿又不知暗自思索些什么,总让人捉摸不透。但打小便与他为友,程念柏心中十分明白,曲尹绝非忘恩负义之人,也非碌碌无能之辈。他察觉曲尹同小妹谈话被听到后,明显有些不自然,便笑声道:“竹儿如此明事理,实属难得。”
      曲竹道了谢,脸微微发红。
      二人旋即聊起来圣上服食丹药之事,曲竹听不懂丹药的名称,也不懂方士所行之事,但她仍能从二人的交谈中得知,圣上的圣体一天不如一天。话又说回来,天塌下来有父兄担着,她又何必担忧那些云中琐事,自己不过活在尘泥中一庶民。
      心情愉悦几分,一想到不久有珍馐饕餮美食,曲竹更是期待。
      用宴是在别业最大的厅堂中,其内豪华万分,三步一美树,五步一瓷瓶,皆是稀少之上品。女眷本不应上宴,可杞国公许是觉得热闹一些好,便在各家的主领人身后放了家眷的案几,其上摆着餐食。
      入座后,曲竹又等了许久,等贵人们陆陆续续就座、谦让、寒暄,等杞国公入宴讲完祝词,等主要的硬菜一道道摆上来……曲竹直等得双眼发昏,这才轮到自己吃上一口鲜嫩的鱼脍。
      聊完一圈儿回来的杜氏坐在曲竹身旁,她一见有鱼脍,深知曲竹最爱吃鱼,一会儿怕是要忘掉仪表大吃特吃,便小声告诫着她。
      有人来找曲尹敬酒,有胡姬在厅堂中央旋舞,有娘子们小声嘀咕,各路声音汇集,曲竹身于热闹之中用膳,颇有种在市中的饼店食热汤饼的错觉,觉得并无二异。
      程氏兄弟同上柱国大人一道坐在曲家左侧,程济贤朝着曲竹挤眼睛。中间隔着阿娘杜氏,曲竹压根就没理。曲家位置颇为靠近杞国公,足见杞国公对曲氏一家的重视。斜对面坐着方氏一家,方谷城在最前面,身后是换了一身衣服的方云岭和看上去蔫蔫的方远山。齐安公主本坐在靠着杞国公的尊位,不知何时窜到了方云岭身旁。
      曲尹代父兄前来,同样要代父兄饮酒。杜氏在身后好说歹说,却也无奈劝不住,只能任他去。
      作为家眷前来的娘子们,吃饱喝足过后,一个个娇滴滴地又准备攒起来去哪里游玩儿,抑或是聊起城中哪家胭脂水粉、说话人的话本有意思。
      曲竹一概不插嘴、不参与,她抿了一口梅浆,觉得稍稍酸口过重,有点儿酸牙。盯着厅堂正中的高鼻深目的胡女,急速地旋转,转动着脚腕、手腕遍布的金色碎片与挂在胸膛的珠子。她身着的衣服极少,只遮住几处隐私的部位,其余裸露的肌肤尽数扭动着,白皙得闪动着光彩。
      曲竹不是没见过胡女跳舞,但望着胡女的舞姿,她不禁联想到方云岭的面孔,这二者的面貌十有相似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悄悄朝着方家看过去。方云岭的位置上空空,倒是皮肤依旧惨白的方远山乖乖坐在原地,目光恰好朝曲竹的方向投过来。
      二人目光短接。小时候杜氏就叫她无事不要乱看外面的男子,曲竹也觉得方才不大合乎礼仪,微微颔首,自然而然收回目光。她不想同方远山扯上关系,更不愿同方家扯上关系,所以她不会做出不该有的举动。
      她隐隐能感受到方远山的视线,隔了好久才移开的视线。曲竹在自己位置上呆了一会儿,没过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侧头问母亲杜氏:“阿娘,可否陪竹儿出去透气?”
      杜氏知道曲竹坐不住,可曲尹到底不过十八岁,在这里和那些朝廷中老臣喝酒谈天,聊天聊地,生怕过后再出言不逊。到时没有她杜氏在,怕是控制不住局面。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曲竹到底年龄小,放她自己一人出去透气,外面人多人杂,也多纨绔,要是有心害曲竹……杜氏也放心不下,何况眼下息孟等侍者也去用些饭食,怕是无人能陪。
      曲竹看出母亲的顾虑,细声道:“阿娘,竹儿不过是透透气,绝不走远。况且,竹儿也会些拳脚功夫,无人能伤得了竹……”
      她还未说完,杜氏严厉地瞪她一眼:“不许胡说!”
      曲竹乖乖点头,她的手轻轻抚上杜氏的手,安慰着说“不会有事”,随后便悄悄起身,行了一礼,往厅堂外退去。
      快到申时,曲竹吃得有点儿撑,估摸着回家晚膳也不必吃了。她一个人沿着湖边花园中的小径慢慢走着,走走停停,不时俯下身子用手逗弄白色菊花细长的花瓣。另一旁栽种着从天竺传入的俱那卫,和菊花比起来,要显得落寞不少,不如菊花长得繁盛,但小小的粉花也喜人,略显稚嫩些罢了。
      她感觉饱腹感消下去了好多,日光开始西斜,她知道前面有一处石凳,寻思着去坐下欣赏一下夕阳照射漫天的云彩。
      走了两步,曲竹觉得有些不对劲,何处传来男子压抑着怒气的低吼,另有一男子与之对答。树木遮挡,草花荫蔽,曲竹并不能听的真切。她当然明白听人说小话是不好,可该死的好奇心又在隐隐作祟。
      曲竹伸手拉起襦裙的下摆,蹑起脚尖,拿出平日里踩桩子的功夫,飞快窜到前面的石凳处。二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位置是在小径前方转弯处池塘的边上。曲竹四岁的时候就随着曲尹的武功师父一同练习基本功,后面陆陆续续学着舞刀弄剑,离男子的武功差得远,比同龄的小姑娘还是会一些。在家中同曲舟玩闹,翻上屋顶也算是轻而易举。曲竹决定自己先伏在此处,竭力不被发现,若是不幸被发现了,就用翻上屋顶的功夫全力溜走。
      她的身后是茂密的芦苇,白色的穗随风飘荡,正好用来遮挡身形。
      两男子仍在交谈,只是其中一男子似乎极端愤怒,说出的话句句剑指另一人。
      “……官爵等身、深得圣宠,你私以为可瞒众人至何时?”
      那人停也没停,似是笑了两声:“不劳杞国公费心,云岭从未想过瞒住何人。云岭今日为方家之人,日后也为方家之人。”
      曲竹差点儿捂住自己的嘴,原来那人是在朝着方云岭发脾气!转而曲竹开始纳闷,除了圣上和方谷城,应是无人能直冲冲用这种语气说话。
      “方家?方家尚未失势,方能容你,若是日后方家不如今日,届时你又作何打算?……你不该来的,宴上人多口杂,万一有闪失……”
      曲竹听出来了,是杞国公徐灏的声音。她猜的也是杞国公,真正听出来的时候,还是微微有些惊讶。曲竹心想,这两人私会于此,定是有什么事情无法当着众人面说的,所以才要这样偷偷摸摸。她没想到,方云岭竟不招杞国公待见。
      方云岭接着说道:“云岭在职上一日,便自当尽心尽责,为我大元肝脑涂地。方氏若日后落得不幸下场,也只能感慨命数,无他。”
      杞国公徐灏说的话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气,他咬牙切齿道:“方云岭,你切莫忘怀出身为何,切莫忘怀委身方家为何!即便圣上不出手,其饲下的鬼面奴可不容你!如今你身居高位,关攸策令起草下达,得以近身圣上闻事……但你可知,高处非坦途,稍有不慎直坠万劫不复!”
      杞国公一直在贬低方云岭,曲竹侧着耳朵听,记住了内容,却仍是云里雾里。难不成鬼面奴杞国公也有参与?不然怎会以此来威胁方云岭?曲竹暗自叹息,朝廷中位高权重之人,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一有不慎就可能失掉一辈子。
      她有点儿担心家中的兄长们。
      倒是杞国公说的一句话,曲竹始终摸不着头脑。方云岭不是方谷城的庶子吗?为何杞国公要说“委身”?还有,一开始杞国公说方云岭“瞒住众人”的,又是何事?
      曲竹越发地想要听下去,奇怪的是,后面就一直是杞国公对于方云岭胡人血统的贬低,而方云岭一直在云淡风轻地略过杞国公的攻击,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曲竹颇觉无趣,她自己本身就没有像其他娘子那般痴迷方云岭,自不会想要始终凑在他身边。刚准备走,突然听到杞国公一声大喝:“何人?”
      她立刻伏下身子,洁白的斜领襦裙紧贴地面,不敢发出一声声响。在那一刻,曲竹脑中闪过千万种死法。方云岭不是阴毒吗?不是他撺掇兄长去的北燕吗?若是知道自己是曲家的小娘子,不知会怎样罗织罪名于父兄……她后背一阵冷汗。
      “出来!”
      曲竹身子一震,但还是一动未动,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没过多久,有人的脚步声。
      “叔父,是我!”徐凌霜跌跌撞撞从假山后走出,面颊绯红,不好意思地打量了两眼方云岭,“凌霜无意惊扰二位……这便先行告辞!”
      齐安公主落荒而逃,她匆匆忙忙欠身行了一礼,之后便小跑着朝着湖边直直跑过去了。
      曲竹吓了一跳,决意不再多留,赶紧走。她轻点脚步,尽用全身最快的速度,找寻隐蔽之处遮盖自己的身影,最后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宴会。
      杜氏责怪地瞥了一眼不顾形象、一味急忙跑回来的曲竹:“宴饮要散,非要出去寻你才作罢!”
      曲竹满眼歉意:“阿娘,竹儿知错了。”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杜氏面容缓和众多,嗔怪道:“这般便好,下次定命息孟半步不离你!”
      曲竹露出笑容搪塞过去,她脑中仍是刚才的疑问,果然应该将此事同阿兄讲,她一人定无法得到答案。
      曲竹心乱如麻。
      杞国公笑脸相迎众位宾客,过了许久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曲竹这时往方云岭处斜看了一眼,之后连忙收回眼来。
      他在位上端坐,仿佛无事发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侧听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