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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救水 ...

  •   事实证明,两块江米糕不足以曲竹支撑到午膳。
      她早早就饿了,命息孟去取些糕点来,自己则在湖边看水等着她。
      没过一会儿,身旁的小娘子们开始窃窃私语,私语声愈来愈大,已经不能说是窃窃私语了,边儿上的曲竹不想听到都难。
      “那便是方家大郎君,方云岭?”
      “可是个杂胡?鼻梁、眉目……竟无中原人模样,却也好生俊俏!”
      “要我说,他比不上曲家二郎君一分一毫!”
      曲竹憋住笑声,她没想到真有人会心甘情愿喜欢曲尹,看来是没见过曲尹黑着脸凶人的样子。
      “方家云岭今年年方十八,听闻家中未有通房,也不近女色……”
      “我听我家下人说,他是碧华苑常客!”
      “是吗?我家下人却说他可瞧不上碧华苑!”
      碧华苑是有名的花柳之地,但里面接待的人非富即贵,还不是寻常的花柳场所。
      曲竹耳朵随意听着那些八卦,盯着湖面的水波愣神。息孟替曲竹拿来了两块蜜饼,从身后拍了拍曲竹的肩膀头:“娘子,请用糕点。”
      听见这话,曲竹兴致高了一些,她转身去找息孟,正好望见不远处方谷城领着自家两个儿子沿着湖边的小径往一旁的假山上面去。
      其中一人最是显目。
      一身黑色加襕袍,窄袖圆领的设计,是最普通的版样。那人肤色比常人要深一些,应是长久日晒的缘故。稍稍黝黑的皮肤,外面套着黑色的加襕袍,不知为何总让人想到戈壁旷野,漫天风沙。
      曲竹从未亲眼见过豺狼虎豹,但是今天她仿佛能想象出来。
      杂胡……曲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中原人群中的异国面孔。人是挺拔,他走到齐安公主所在的那一撮娘子们身旁,那些娘子们还不及他胸膛。
      如此看来,说他最是引人注目也不过分。
      方云岭面容没有特别的表情,他也不胡乱看四周的人们,若是有人上前搭话,则是礼貌地回答,同街上那些拥有相似面容的、却喜欢大声吆喝的胡商截然不同。
      他彬彬有礼,有俊儒之风。
      另一边的方远山站在方云岭身旁,不一会儿,二人似乎是同方谷城低声说了点儿什么,朝着曲竹的方向走来。
      曲竹本就站在紧靠湖边的位置,眼见着方云岭和方远山二人直直来了,她依旧吃着手里的蜜饼,全然不顾及形象。
      息孟见状,在身后急得要命:“娘子,两位郎君朝着你来了。”
      曲竹继续假装没看见,吃着手里的东西,咽下一口,慢悠悠道:“我无权无势,人非绝色,同他们素不相识,自然不会来找我。若要找曲家,我阿兄就在不远处,找我一个闺女家作甚。”
      “可……”息孟眼瞧着那二人就要开口跟曲竹说话。
      曲竹岿然不动。
      果不其然,二人并非来找曲竹,而是停在曲竹的面前,转了个身,转向齐安公主请安。
      息孟这下没话说了。
      曲竹没忍住笑了一声:“息孟,怎样?”
      息孟稍稍有些怨言,不满地看着自家主子:“方家郎君英俊潇洒,娘子应当先入为主,问个礼才是。”
      曲竹咽下最后一口蜜饼,没作声。她与方家的人,一辈子都不想有什么交际,何费口舌多说。
      方家二郎君方远山并在曲竹身旁,稍微有些挤,曲竹大大方方往另一侧站了站,方远山这才得以在湖边占据一小块位置。
      另一边的齐安公主等一众娘子把方云岭围了个水泄不通,方远山不怎么受待见,就被排除在人外。
      曲竹让了让位置,方远山偷偷看了曲竹一眼,发觉这位小娘子竟没围上去,又让给自己一席之地,便搭了句话:“谢过小娘子。”
      曲竹听见了方远山的道谢,顿觉这方家二郎君也分外有礼,欠身行了一礼:“曲家阿竹,见过方家郎君。”
      方远山脸颊微红,他应该是不知道该说点啥,扯道:“曲家阿竹……曲将军是你阿兄?还有曲……”
      曲竹点点头,没等他说完曲尹,笑答:“正是。”
      他见曲竹不过十来岁的模样,脸也显小,见人却不卑不亢,倒是印象留下了。方远山自幼习文习武,虽说厌恶方云岭总是独占风头,却不曾有坏心害他。方家家教甚严,自是不会让他沾染不良嗜好。
      曲竹年龄尚小,对于男女之间还未有太多界限,只觉眼前的方家郎君,正眼都不敢瞧她一眼,脸也绯红得像个樱桃,颇觉好笑。
      她的眉眼露出笑意,转移话题说道:“今日日光甚好,湖光山色交相映,天气舒爽,要我说,不如品茗读书,定是一番享受。”
      方远山朝曲竹的方向快速滑过一眼,温润的粉色脸颊映入眼帘。他赶忙收回目光,接着道:“此番甚好,佳卷配香茗。”
      曲竹刚想答话。远处一男子大声叫唤着:“阿竹——”
      还没等曲竹扭头看是谁那么大声地在叫自己,一个一时间认不出来的年轻男子像是没刹住车一样,全身撞在曲竹面前的方远山身上。
      一瞬,方远山重心不稳,表情逐渐变得惊恐万分,整个人也朝着湖边倾斜。他惊诧连带着惊慌的面孔,曲竹想必永生难忘。
      “扑通!”
      “不好……”
      那男子小声说了一句,身子倒快,往后一闪,闪到了曲竹身后。
      曲竹听出来是程家二郎君程济贤的声音,突然明白,成想程家二郎军原本是冲着她来的,方远山同她站在一处,应是没拿住准头,把人家方家二郎君给撞湖里去了!
      曲竹没时间摆脸子教训程济贤,另一边聚堆的娘子们已经开始大声呼救了。曲竹跟着往湖中看去,只见方才还站在原地和她说话谈天的方远山,此刻在水中扑棱着,不时呛两口水,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
      他不会凫水。
      没等众人反应,又是一道水花,再看时,黑色的袍服冲到了水中,他轻而易举浮在水面上,死死抓住方远山的手臂。
      是刚才还在女人堆中谈天说地的方云岭。
      他一只手抓住方远山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在水中快速地划弄着水波,整个人向岸边挺进。他整个人在水中架着方远山,表情没有丝毫的慌张,稳如磐石,两步的距离,很快靠在了岸边。前来帮助的男人们从他手上接过呛水后不断咳嗽的方远山,方云岭则灵巧地用手撑着上了岸。
      周围的人本来还在紧张呼救,目睹了这一切,大气都不敢出。
      方云岭干净利落地把人救了上来,冷静地命赶过来的下人们先带着方远山找医师。
      黑色卷曲的头发全湿了,滴着水珠垂在两颊,身后长一些的,也散落在黑色衣袍上,日光照下来,油亮油亮的。方云岭身材高大,面容镇静万分。他的袍服紧紧贴在前胸后背,勾勒出威武的身姿,还有小娘子捂住眼睛的。
      曲竹离得最近,立刻意识到这是刚才冲过来的程济贤本意戏弄自己的。她站在湖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该道谢还是道歉,抑或是跟自己半分关系都没有,要怪就怪程济贤顽劣、方远山倒霉。微微仰头,方云岭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尽收眼底。那时脑中或许并无美色之念,她只是想着,入水后,秋季风凉,这人怕是躲不过一场病了。
      方云岭刚走了两步,就见到程念柏快步走了过来。
      曲竹还愣在原地,突然一个大力气把她提溜了过来,她回头一看,正是面色发黑的曲尹。曲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曲尹会不会说她。
      程念柏道完歉,令自家下人服侍方云岭更衣去了。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程念柏脸色也不好看,把程济贤拽到曲尹曲竹所在的位置,劈头盖脸就一顿教训。
      程济贤脸皮厚实得很,曲尹和曲竹在旁边听完了全部,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不忘笑两声。
      他不忘玩笑似的看一眼曲竹,笑眯眯说道:“竹儿,程兄不过是许久未见你,想念过头了。”
      程念柏呵斥一声:“程济贤!”
      程济贤吓了一跳,也不再说玩笑话:“我闭嘴!竹儿,程兄先行一步。”说罢,程济贤不知看到了哪位相熟的纨绔,转身跑走了。
      留在这里的程念柏叹了一口气,这个弟弟没有省心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曲竹身上,躬身行了一礼:“竹儿,许久未见了。”
      曲竹回以一礼,她还小一些的时候,总觉得程念柏身上有与曲筝相似的气息,说不上来是性格还是气质。她对于像大兄曲筝一样的男子,似乎都会更信赖一些。曲竹笑出脸颊边的酒窝:“程兄也是,许久未见,个头是又高了些?”
      程念柏不似曲尹的面部轮廓柔和,整人看起来更加硬朗。人如其名,像一棵柏树,高大沉稳。
      他应道:“竹儿说是,那便是罢。“
      三人说说笑笑,隔三岔五就有过来搭话的小娘子。曲竹见状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顺着说好话,推销成功一个是一个。
      没人前来的时候,曲尹和程念柏会聊一些正经事,大多有关战事和朝廷事务。曲竹也不插嘴,默默听着二人讲,听得津津有味的。
      以齐安公主为中心的圈子,不知何时又从哪家郎君扯到了鬼面奴身上。被方远山落水吸引前来的娘子,很快加入了谈天之中,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传闻前些日子,金华坊驿馆的血案,便是鬼面奴所为。”
      “有人听捕快说起过,鬼面奴之事大理寺非但不能插手,另要帮着收拾摊子!”
      “鬼面奴听命于圣上,怎可涉身于杀人放火之事……”
      “‘鬼面奴来荡悠悠拨得鬼面惹人愁 弯刀划开血如雨啊千仇百怨尽数来一面可当千人师白骨弃城无声咽……’果真如这词所说,岂不成了祸患?”
      “无人见过其赤鬼面具下的面目,神出鬼没,竟也无人抓得住……”
      齐安公主徐凌霜挑起的话题,没过一会儿有婢女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向众位娘子告辞,说是方家大郎君那边缺人手,自己也去帮扶下。谁人都知哪是帮扶,齐安公主对方云岭有意,是人都看得出来,碍于公主身份,无人挑起罢了。
      曲竹、曲尹和程念柏三人自然听到了那些娘子们的谈论。曲竹年纪小,好奇心也重,问曲尹:“阿兄入宫也两年,这两年间可否见过鬼面奴?”
      曲尹思索了一下,也没回答是不是,反问道:“你关心这作甚?”
      “阿娘从小便不愿我入夜后出门,净拿这鬼面奴唬我……”曲竹想了想,“莫不是这鬼面奴,真如其所说……”
      曲尹没应她,程念柏沉吟了片刻,说道:“确有此人。”
      曲竹面露惊诧。她从小就听说有鬼面奴一人,总是神出鬼没,常常使用一把胡人常用的弯刀,所以有人猜测说鬼面奴是胡人。不知是男是女,每次现身之时,脸上总是带着一张鬼面,传说是释教中的魔主波旬。无人见过那鬼面下的真面目,也无人知晓他每日是怎样受圣上所托,抑或每日来去何处。
      这鬼面奴经常收拾烂摊子,不止包括朝中异己奸细,或是贪污聚财之人,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有鬼面奴的存在,虽说不上能根绝一部分问题,但确实起到了小小的震慑作用。
      所有这些,难以想象仅凭一人之力可以完成。少有活人见过他,即便见过,也多是在战场。
      曲尹和曲竹二人直丢丢看向程念柏,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兄妹俩略带殷切地望向自己,程念柏咧了咧嘴,笑意盈盈地说:“曲兄和竹儿……”
      曲尹和曲竹不约而同地打断他,表情透露出急切:“愿闻其详!”
      程念柏愣了一下,随即讲道:“三年前,圣上亲征高丽……”
      “长兄首次出征那回?”曲竹问道。
      “正是,”程念柏望了曲竹一眼,“家父也一同入列,不过仍是在后方居多,护卫粮草、调配兵员……我军先袭高丽之守郡建江,无奈久攻不破,后曲筝,也就是曲大郎君,采取撤军返袭之计,攻下建江郡。之后曲大郎君率一部分士卒前去支援别处,留下边队驻守,未曾料到高丽一大队兵马前去重夺建江郡。”
      曲尹猜到了后面:“圣上派遣鬼面奴去阻止,他一人将领守郡边队突围?”
      程念柏沉默了半响,眼睛转向曲尹,并未说话。
      曲尹眉头一蹙:“难道……”
      程念柏的声音低缓:“鬼面奴仅一人一马一刀,立于建江郡辖城城门,两天两夜,几欲全歼。”
      曲竹一身冷汗,背后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靠着她的曲尹,也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一个人,阻挡一个师团。
      曲竹不由在心里感叹,好在鬼面奴归顺于圣上,若是屈身于夷狄,怕是又会引发血战,届时,长兄定要出征上战场……
      程念柏见兄妹二人一时间说不出话,笑了笑缓和气氛:“这话也是从归来的兵卒口中得知,夸大其词是必然。再者,近年大元同周国有战,也未见其再度现身。”
      曲竹点点头:“程兄所说极是。”她暗暗在心中说,圣上向来勤于政事、善施仁政,岂会饲喂如此凶狠极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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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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