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雨好凉凉

4、第 4 章

　　郁翳一个人走的，江逸直接将这间教室的门关上，看上去两人之间似乎有话要说。

　　物理试卷都被江逸粗暴塞进书包里，下楼过程中，郁翳又打开拉链，掏出废纸一样的卷子，慢慢抚平，连同刚才开始就躁动不安的心一起抚平。

　　他没想到江逸会在这时候找上来，当时一中校霸脸色阴沉，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两人。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氛围，他却松了口气，悄悄放下手中的铅笔。

　　下午没看到江逸人，这很正常，老师也已经见怪不怪。没了多余的打扰，一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郁翳收拾东西离开教室，没有朝宿舍楼方向走去，而是往校外。趁下午一节体育课的时候，他偷偷溜出过操场，回到寝室整理完东西搬去门卫处了。

　　行李没有很多，一个大麻袋就能装完。下了公交，没有管其他人的目光，郁翳一个人费力将袋子跨过肩膀，走过全是沙砾的工地，转过弯已经开始不停喘着粗气。

　　脚下是污水和垃圾，巷子道上堆着一些废弃生锈的自行车。

　　从一个隐蔽的通道口进去，郁翳的目的地在二楼。

　　灰暗又阴冷，即使是盛夏，这里也让人感觉寒气森森。走廊里常年一种排泄物和食物发霉的味道。走过锈迹斑斑的栏杆，郁翳无视了满满一墙壁的广告纸，整片墙壁密密麻麻，一点原先灰白的墙面和上面鲜红的字迹都看不出来。打开铁门，那些层叠的纸上有之前就留下的清晰裂痕。

　　房间里照样没什么光线，黑暗脏污的角落里可能躲藏了一些阴暗生物。

　　郁翳把行李袋拖了进来，锁上两层门，才开始慢慢整理。

　　他之前已经来过一次，简单打扫了卧室和家里的桌椅，将厨房里面堆积成山的食品盒和啤酒罐用黑色塑料袋包起来，拖到楼下垃圾桶旁。

　　才过几天，擦过的桌子就又堆积了一层薄薄灰尘，就像这里永恒不变的底色。

　　郁翳很有耐心，他拿了一张抹布去卫生间接水。

　　窄小阴暗的卫生间，一个人在里面转身都困难，马桶前塑料盆里装了一半水。这是他上次来接的，沉底了一些脏东西。他轻轻用表面打湿抹布，回到房间开始打扫。

　　廉价已经开裂的地板，和一张简陋的床，床头一个正方形的木头桌，正对着一扇小小的窗户，月亮透过斑驳模糊的玻璃洒下清辉。

　　郁翳走过去，他喜欢慢慢打扫房间的感觉，一点点扫除垃圾，擦亮桌椅，往往是他心绪最平静的时候。推开窗户玻璃，好让月亮光辉畅通无阻照射进来。他才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书籍——都是教材、教辅和试卷，里面唯一一本课外读物是一本薄薄的童话书。

　　所有东西都整理完毕，只剩下最后一个包裹。

　　用烂掉的旧衣服牢牢包住的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外面还套了层红色的塑料袋。

　　郁翳的目光不断在塑料袋周围逡巡，始终无法下定主意打开它，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

　　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像一团流着黑红血液的庞然大物，长着鳞片和獠牙，不断鼓动膨胀的表面全是数不清的扭曲恐怖的人脸。

　　啪嗒。

　　圆珠笔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郁翳才从恐怖的回忆里惊醒。他脸色苍白，甚至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走出地下室的。只记得早晨一醒来就躺在门口，晚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自己臆想出的一场恐怖梦境。

　　但是再恐怖又如何？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害怕呢。

　　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自己把自己害死。

　　他定了定心神，坐在椅子上，俯下身，颤抖的手指往前伸，慢慢触碰到那个红色塑料袋。

　　哗啦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就变得简单。尽管郁翳脸色还是十分难看，渐渐，脚下出现了一个颜色暗沉的小神龛。

　　跟他那天早上，下定决心再去一次地下室，在黑暗地下室的案台上看到的一样。

　　只有一个成年男性手掌大小，上面字迹和雕刻都已模糊不清，木头也失去光泽，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暗淡。神龛中间有一个刻像，郁翳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比起雕像更像是一个半成品，只有笼统的一团形状。

　　什么也没发生，他悄悄松了口气，随后，更深的失望和无力袭来。

　　……

　　夜已深，郁翳简单洗漱完就睡去。这是难得一个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夜晚。不用担心江逸一伙人的刁难，是他下定决心重新回到这里住下来最大的原因。

　　但是在梦里，事情又变得不一样，郁翳又梦到那天他在地下室里看见的那团“东西”——

　　等他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罕见得比平常晚起了一个小时。

　　郁翳喘着气收拾完时，肚子里还空空如也，甚至隐隐传来阵痛。他昨晚就什么都没吃，胃里此时反上来了一点酸水。

　　顾不上吃早饭了，再说已经习惯，他现在只想着赶上两分钟之后的一班公交——

　　郁翳双手攥紧书包带，“吱呀”一声推开最外面一层铁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

　　剃着寸头，嘴上有唇钉，拿着香烟的那只手缺了根尾指。

　　烟雾缭绕之间，那人看着郁翳，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终于舍得回来了——”

　　啪——！

　　郁翳条件反射就想关门，被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门框。胃中绞痛连着手指无力，铁门被人抓住往外一拉，郁翳顿时整个手掌都麻掉了。

　　香烟被扔在门口，一只脏兮兮沾满泥土的靴子将火星踩灭。堵门的男人啐了口唾沫，道：“真t.m晦气！摊上你家这个烂摊子。要是这笔账再不t.m要回来……”男人脸上肌肉神经质一般抽动了一下，凸起的血管像一条细长的蠕虫，看上去分外恐怖。

　　郁翳脸色一瞬间变得更白了，几乎要废尽全身力气才能阻止自己马上就夺门而去。

　　账。

　　他立马抓住了这个字眼。

　　男人看他的脸色，边笑边露出满口獠牙。

　　“小东西，真会躲啊，比你那个死人老爸更会躲。”他的声音透着刀子般的尖锐，在郁翳耳边磨着刃，“狗.日.东西，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吗，欠了这么大笔债，我t.m找不了你还找你儿子还！”

　　他忘记了，他以为这群讨债的早就放弃了。跟着奶奶躲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此刻，仿佛要把心脏攫住的恐惧又让郁翳想起生父死前那段时间——整日整日的砸门声，不能入耳的咒骂声，还有他偶尔逃出家，看见门口墙壁上鲜红的大字。回忆像旋流冲击，郁翳不由恍惚了几秒。

　　黑洞洞的房间洒下一面透着雾气的光芒。

　　男人一把抓住郁翳的右手，指节狠狠勒住他单薄的皮肉，一阵剧痛传来。

　　郁翳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苦的□□从嘴角吐出，胃里痛到痉挛，冷汗从鬓角渗出。

　　“走！跟我出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门外巨大的响声早就引起邻居们的注意，他们从铁门缝隙悄悄探出头，朝外望去，只不过谁也不想插手，很快就都将房门紧紧闭上。

　　郁翳剧烈反抗着，他一手甩过书包，想砸到男人脸上，同时奋力朝卧室跑去。

　　男人躲过书包，虽然没被砸到，不过显然被彻底激怒了，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大步追上郁翳，直接拽起他的衣领将他往门外扔去。

　　身体在地上摩擦，后背砰的一下撞上门框，剧痛从背后传来。郁翳剧烈喘了几口粗气，随后，苍白的嘴角流出液体，背光下只能看出颜色暗沉。

　　男人有些慌乱，他嘴上破口大骂，不敢再继续泄愤，只是走过去左手箍住人瘦弱的身体，把他往外拖——

　　“你t.m.d，给我乖乖去见老大！别想再耍花招——呃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男人就感到左手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他忍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右手抓住左手手腕一看：一只圆珠笔的尾端露在空气中。而笔头，此刻正深深扎进男人切断的手指内。

　　切断手指的痛苦回忆与此刻被扎的剧痛交织，男人疼得满头大汗，不住地吼叫，同时一股邪火猛地窜起，新仇旧恨相加，他回首想抓住这个王.八.蛋.子，

　　“——！！！我t.m直接送你去见阎王！！！”

　　郁翳跑进卧室，一把捞起什么抱住，就想冲出门外。回首，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男人已经站在卧室门口。郁翳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一步步往后退，已经退至书桌前。可惜，窗户实在太小了，他没办法直接跳下去。

　　男人痛得表情都扭曲了，只是一双眼睛还死死盯住郁翳，里面流动着噬骨的仇恨。他左手不敢用力，尾指处一片血肉模糊，一步步带着狞笑向前。

　　郁翳表情透出已经放弃了的绝望，煞白的皮肤，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男人高壮的身体在他面前投出一片浓厚的阴影。

　　“……看我不弄si你——”

　　就在此时，男人离他还有一米远！郁翳抓住这片刻的机会，怀里抱紧，跨到床上，朝门口滚了过去！

　　男人一时没查，眼看郁翳就要夺门而出，又是骂人又是几步跨过去想一把拦住他。

　　郁翳身形没有男人快，眼看就要被人抓住——他飞快回首，黑沉沉的眸子望向男人，像一只野性未泯的小兽，眼睛里没有一丝人性，看得男人伸过去的右手不由顿住。

　　就在这一秒停顿之间，郁翳张嘴，狠狠向下咬去！几乎用尽他全身力气，不带一丝迟疑恶狠狠地咬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给我松开！松开啊啊啊啊！！！”男人痛的浑身冷汗直冒，他感觉眼前的人是真的打算活生生咬断他的手指，t.m这是只疯狗吧？？！！边吼叫，边试图用左手掐住郁翳的下颌，想要他松嘴。只可惜男人的左手也一抽一抽得疼，手指不稳动作迟缓，还没靠近人，郁翳就松开嘴巴，向门外跑去——

　　身后的男人已经无力再追上去了。

　　“六子，上面什么动静——”

　　郁翳生生刹住脚步，光线被遮挡，人影已经出现在门外，一个剃着光头的汉子，眼睛下有块伤疤，走过来正一楞楞地看着屋内的人。

　　“t.m.d你怎么才来……”

　　屋内传来虚弱的声音，被称为“六子”的男人脸上憋得通红，两只手悬在半空不敢动弹。

　　……

　　郁翳几乎用尽全力才摆脱男人，可他现在体力耗尽已经没办法再对付另一个。新来的汉子把他双手捆在背后，让他坐在卧室门旁，六子守在大门口，自己则堂而皇之在屋子内东张西望。

　　“……什么破房子，啥值钱的都没有。”这个房子早在上一次清扫的时候就已经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了，但凡能留下的郁翳都留下来，只可惜大多数家具都被郁父酒醉后砸得七零八落，只能当作废品卖掉。

　　门外六子的声音响起：“你t.m还在这里看什么？这小子邪门的很，m.d赶快把他带回去我手都要废了……”

　　六子边催促边起身靠近郁翳待着的地方。男孩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只露出煞白的嘴唇。

　　回想这个现在看起来胆小懦弱的男孩刚才毫不犹豫用笔插他断指处的狠劲，男人又是后怕又是愤恨，正好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便用力一脚将人踹倒在地。

　　这一脚力度可不轻，郁翳只来得及双手环抱胸前，随后就狠狠倒在地上，感觉半边身体都麻木了。

　　“喂，轻点，别把人再打出个好歹。”

　　“哼。”

　　光头的汉子往下看的时候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弯腰往床底下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什么玩意……”

　　“不要——”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郁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伸手去阻止。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掐住光头的手腕，指甲顿时陷了进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光头一个激灵，手指松开，掏出来的木头神龛也顺势掉落在地上。

　　“m.d——”光头立马一脚狠狠踹向郁翳胸口，只听见“哐当”一声，他胸前的陶瓷罐全碎了，白色粉末像流水般倾泻出来，大半都灌进了神龛里，灰沉沉的空气中也弥漫出一股白烟。

　　“什么东西——?！”

　　六子重重咳嗽了几声，心有戚戚道：“别t.m在这浪费时间了，把他拖走！”

　　光头看见那些原本装着白色粉末的陶瓷碎片，一瞬间大概也明白那是些什么东西，再加上地板上那个造型诡异的小神龛，心下顿时也突突的不安起来，总感觉连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

　　“走，走，马上就走！”

　　他强自镇定地扯着嗓子说，弯腰一把抬起郁翳软绵绵的身体，奇怪，现在人倒是不挣扎了。等他把人扛在肩膀上，冲着身前的男人没好气道：

　　“走了，别堵在门口！”

　　男孩看上去倒是挺瘦弱，但少说也是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光头不免被压得弯下腰，他看着身前两条僵直着一动不动的腿，声音里充满了烦躁，费力抬起头，

　　“你堵在门口干什么！又再发什么呆——”

　　看见男人脸上表情，光头瞬间噤声了。

　　扩大到极致的瞳孔，煞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那是一张写满了恐惧的脸。这份恐惧只要是注视着它的人就能被传染。

　　六子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他们身后，光头突然感觉背后汗毛一根根直立，就像有刀锋划过皮肤——那是一种来自所有生物本能的信号。

　　“你，你在看什么……”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此刻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多细微、颤抖，仿佛害怕惊醒什么庞然大物。

　　他慢慢转身，一股沁入骨髓的寒风从背后刮来——这是哪来的？现在不是夏天吗？为什么这么冷，这么冷，冷到觉得连肺里的空气都被冻结，冷到眼睛上都结了层冰霜。

　　黑暗顷刻间降临，他这才发现，转身后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瞳，在黑暗里闪着冰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