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黄浦江在逃鸽子

15、陈美丽

　　何冬就这么躺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无论接下来是继续想办法离开还是索性就在这里她都给功夫去考虑了。就这么永远地躺着吧，她这样想着。

　　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就这样一直躺着的机会。她一直没有理会身边的孙晓，因为她已经当她不存在了。何冬借着头顶的阳光，眯着眼睛端详着自己手上因为那个烫伤而留下的那块疤。

　　这块疤痕颜色很浅，也很小，有点像过去七八十年代接种牛痘疫苗留下的痕迹，想一朵不规则的小花的样子。如果不凑近了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那块疤痕并不是皮肤上的凸起，而是一个凹陷，因为处理不当而产生的反复感染所导致。何冬记得当时伤口的那个样子，似乎是感染了金黄色葡萄球菌。伤口处堆积着白细胞和链球菌厮杀后产生的大量尸体和被烫伤后坏死的人体组织，变成脓状物被自己随意地清除掉。

　　何冬当时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小小的烫伤，没想到这个伤口走完了一整个感染再愈合的流程。

　　最后她索性用这支有些细小凹痕的手的手背挡在眼睛上，避免阳光的直射。

　　只是何冬还没有享受多久这平静悠闲的时光，她就听到一阵汽车驶来的声音，就着就是有一个她所熟悉的声音响起。

　　“钱凑好了没有？”是陈美丽的声音。听到对方的话，何冬感到十分疑惑。今天明明才十月十号，对方本该在下个月二号过来的，难道是对方记错日期了吗？她不由得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你为什么今天就过来了？这个月你应该已经来过了吧。”

　　“来过就不能来了吗？你直接回答我钱凑好了没有就行了。”陈美丽抱着胳膊，将自己的眼睛隐藏在墨镜的后面，好整以暇地说。

　　听了对方的话，何冬心想，“陈美丽现在就来了也好，自己不如将话和她说明白。”于是她僵着脖子，保持着躺着的姿势道：“之前凑钱的计划彻底失败了，看来你的钱我是还不上了。你看你能不能就这么将我的债务免除了，不用我还钱了可不可以？”何冬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让对方不要让自己还钱了的话的，但她就是这么成功地说出来了。

　　之后，空气中是长久地沉默。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不敢直接去看对方的表情，甚至默默绷紧了身体做出防御或逃跑的姿态，屏住了呼吸。

　　就在何冬感觉自己就快被憋死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我的钱你是不能不还的，既然你现在没钱还，我可以提供一个工作给你。你每个月的所有工资都会抵给我用来还钱。你觉得怎么样？”

　　何冬在听到对方答复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她一听说还要干活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她还是又问了对方所说的工作的细节和大概工作多长时间才能还完。

　　“大概五年。”陈美丽这样回答道。

　　条件似乎十分可观，五年时间听起来也不长。何冬有些心动，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对方。直到对方又甩着她那头七彩炫目的卷发钻进车里扬长而去，何冬都保持着兴奋的状态。她忍不住要将这个自己有望还清对方债务的消息告诉孙晓，但她似乎遗忘了什么细节。

　　对了！孙晓之前告诉过她，她的这次任务已经失败了。但为什么会失败？难道是她自己又死过一次了吗？但这次她明明就没有违反什么规则。她有怀疑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她忍不住想要去问孙晓这次她有了完成还钱任务的希望，还能不能回去现实世界。

　　但孙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入了高校的后门消失了，她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孙晓了，就和上次一样。明明对方很少消失这么久的，过去在这里自己明明每天都能看对方来找自己买烤肠的。

　　何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着急见到孙晓，她急于向对方验证自己的问题。她不由得从后门向高校内部张望，就像几个月前她要将奖券还给对方的那次一样。

　　现在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以下，周围的景物包括白日里那个坚固的大门都变得模糊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脆弱。它们似乎都褪去了往常那坚固明晰的外壳，变得比纸糊的还不如。

　　这些都引诱着何冬不顾一切地闯过大门那道屏障。事实上她的确也是这么做的。各种事物的界限在她眼中变得模糊，仿佛她的行为也不必要再中规中矩。

　　何冬小心地攀爬着这倒平时不可愉悦的铁门。门边的门卫室里果然传出熟悉的喝止声，她心里有些慌张，但仍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在一声比一声更严厉的喝止声中，何冬心如擂鼓但动作不停地完成了这一次翻越。主要是保安室里发出喝止声的人并没有从里面将它的身影显现出来，可以说是并没有人过来阻止她。

　　翻越那道门的何冬感到自己就像踩在棉花上，再加上昏暗的视线，她几乎就要摔倒。何冬几乎是手脚并用着跌跌撞撞地向高校深处跑去。

　　“孙晓！孙晓！……！”就这样，何冬边跑边这样呼喊着，很像个疯子。

　　突然一道强烈的灯光直直地冲向何冬的眼睛，使她不得不弯腰蹲下身用手护住头部来躲避强光的直射。这道灯光在黑暗的高校里十分地突兀，原来是一辆汽车打开的前灯。在适应了强光之后，何冬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了汽车行驶过来的声音。这辆车突然在她面前停下。

　　何冬鬼使神差地走近这辆车，等她走到几乎撞上这辆车时，才停了下来。她忍着强光的刺激看到它的车牌号，是熟悉的＊＊＊＊＊＊。这些数字在强光下有些失真，让她有些晃神。

　　陈美丽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似乎是招呼何冬上车。何冬顺从地上了对方的车，接着在汽车启动的瞬间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破败并且依旧杂乱的实验室里，三两个人围成一圈盯着他们中间的那个玻璃器皿。那个玻璃器皿里的东西的一边突然汩汩地冒出细密的气泡。

　　这些人眉头紧锁，不知过了多久，其中有一个人突然开口。

　　“你们是不是突然调了参数？这样会让它提前失去活性的吧？”说话的那个人又转头看了看身后连接着玻璃器皿中不明物体的设备屏幕。

　　没有人回答她，其他人只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们虽然有合作，但总是分歧居多。

　　何冬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在车里，但天已经亮了。汽车行驶的嗡嗡声让她头痛不已。

　　“我带你去你要工作的地方？”陈美丽如是说。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要过去？”何冬扶着头吃力地说道。

　　“早点开始工作，早点还完我的钱不好吗？工作日就从今天十月十一日开始吧。”对方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还没对我朋友孙晓说这件事。你能不能替我转告她，我很多天都没见到她了。”她不死心地说。不知不觉，她似乎真的已经把孙晓当成自己的朋友了。

　　“放心吧，到时候如果见到她，我会帮你转告她的。从现在开始不要在问问题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对方似乎真的有些不耐烦了，语气里有些敷衍和急躁。何冬只得乖乖地闭上嘴。

　　就这样，她们穿过相似的道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带。

　　等到了地方，何冬简直瞳孔地震。陈美丽不是要她来开火车的吗？虽然这看起来的确是火车，只不过是十九世纪的火车，或者更贴切的说法——蒸汽机车。

　　“你接下来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这堆车里的煤炭适时地填入蒸汽机的炉子里，给这个火车提供动力。”还不等何冬说些什么，陈美丽就率先向她解释道。

　　“这是你从哪淘来的古董？现在还会又有乘坐这个吗？”何冬感到十分地怀疑。

　　“你猜对了，这的确是古董。这里算是一个旅游景点，多得是人想来体验这古董火车呢。”陈美丽有些得意地说道。

　　“古董不古董的先不说。我只想问——这东西安全吗？你确定这东西不会随便碰碰就变成渣了吗？更别说重新使用了。”她有些不安地说道。

　　陈美丽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只给了她一把铲子就离开了。她就这么自然地拿起铲子往炉子里铲煤，不让这辆蒸汽机车停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让它停下来，但她又好像不自觉地这么做着。

　　蒸汽机车在生锈轨道上行驶发出巨大的隆隆声，还有蒸汽机往复运动的声音，像钢铁怪兽筋骨之间磋磨的声音，像雷雨将至时远方乌云深处的闷闷雷声。这些都让她觉得心惊胆战。但她似乎更怕这些声音停下来。

　　何冬感到自己似乎已经流了汗，可她并不感觉到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