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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手机弹出账单,本次行程一共花费102.9元。

      从民政局坐到她妈墓地,陈枳心想,这趟车费还真是成本太高。

      长宁古园,海城最贵的一处墓园。

      刚才坐在车上的时候,司机就一直试图跟陈枳搭话,能埋在这里的人,家里的底子薄不了。但陈枳不是货真价实的富人,她只是占了梁宵的便宜。有钱人的话题她并不了解,连梁宵都只是半路乍富,没有那些富家子弟所谓的家风门第。

      抛去文化底蕴不谈,钱的文章总是先做在表面。这墓园从外头看像个园林景区,走进去更是确认无疑,不忌讳的人来这里散心也是好的。只是进去得要经过门卫的认证,需要出示证件证明你与墓主确有关联。

      进到墓园里头,墓地间的排版像是经历了不断的换行和空格,不似别处拥挤。碰上清明节这样热闹的日子,有亲属好友来祭拜,不必担心跟别人家的站成一排。有话能放心说,有泪能尽情流,给足了空间。

      这里有山有水有凉亭,还有专人负责墓地的日常维护,说是会每天为墓主人献花。

      陈枳寻到她妈的墓,今天只是个寻常的日子,但墓碑前果然放着很有生气的菊花。看来服务质量的确不错。

      她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她预约了来墓园,员工闻讯装出的样子。但实际上,这周围的墓全有花,且每天换新。钱可以买来一丝不苟的服务,浪费也成了认真的一种表达。

      墓碑外观大方阔气,墓地四周绿草遍地。据当初卖的人说,这位置风水相当好。在他们的嘴里,这里每一块位置都好。只是会分为“相当好”“特别好”“极其好”“绝对好”等等。他们未必真懂风水,但一定精通近义词。

      换陈枳来卖,她只会说,咱这块墓啊,棒棒哒。

      陈枳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懂风水,更不信这些东西。

      小时候她生病,她妈总会在晚上接一碗水,往水里丢两根针,然后摆在灶台上。她妈说,只要第二天针生锈了,病也就能好。第二天果然生锈,因为铁放在水里就是要生锈的。她的病果然也好了,因为小病就是好得快。

      陈枳从课本上知道迷信的可怕,知道愚昧无知生出的想象力会害死人。她的观念因此很坚定,到她长大工作也不曾信过神鬼的说法。

      求神不如求己,香火的烟粒附着在人间,神的塑像不能惩恶扬善;走夜路不怕鬼只怕人,一个平常的人死了,生不出诸多本事。

      世上会凭空多出得不到验证的道理,那一定是有人闲着想出来的。他们自己未必相信,但急着用这些“道理”招揽受众,从受众的身上捞到好处,用好处填满欲望的沟壑。再广而告之、广募信徒,便莫名其妙成了一门学问。

      她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她妈的容貌定格在上面。

      有人透过衰老的脸庞回忆青葱岁月,感慨时光。陈枳看着她妈将老未老的中年面貌,遗憾见不到她的衰老。一生的画卷,半部都是空白。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黄绿拼色的折叠小凳。有一年双十二凑满减,将它加入了购物车,从此成为她外出必带的装备。

      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懒”字帮痛苦的生活打入一剂麻药,生活才得以继续下去。

      懒惰的“惰”被一些人解释为“堕落”的意思。他们以为懒人一定没有好下场,其实也是在害怕自己的勤劳得不到好报。陈枳是个能做到自洽的懒人,在她的体验里,懒惰只是比火车高铁飞机更快更舒服的交通工具。

      她熟练地撑开凳子,在高高的墓碑前坐了下来,她莫名想起《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现在是妈妈坐在高高的墓碑旁边,要听她讲最近的事情。

      “妈,我终于离婚了。”她开门见山,笑出两排牙齿,“不管你在天有没有灵,反正我现在快活的不得了。”

      人真是好奇怪,活着的时候弯弯绕绕,死了倒是能敞亮。

      墓碑上的中年女人眉目含笑,好似跟陈枳一样快活。

      “你放心,离婚是我的主意,不关梁宵的事。我不管跟谁结婚,最后都要离婚的。”

      这可得说清楚,免得她妈以为她女儿受了欺负。

      “你前女婿是个好人,你的墓都是他花钱买的。”她边说边站起眺望了一下其他墓,“你心里应该有数,这环境这规格,你的邻居全是有钱人。”

      陈枳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妈跟有钱人没有共同话题,因为她妈极有可能已经在某个有钱人家里做家政了。

      穷人活着有两重意义:一是活着,二是助力有钱人活得更好。死人的世界若真跟活人的一样,那意义多半变不了。

      “我们都沾了有钱人的光。以后沾不到了。”她话语一顿,接着进入此行的正题,“我来这儿是要给你搬家的。”

      她妈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房本。

      “这回我打算给你做成沙漏或者钻戒。这样不管我去哪里,都能带上你。”

      时代在进步,骨灰不必困在一方小盒里,它们有更多选择。能流淌,能璀璨。还能喇玻璃。

      “你肯定选沙漏,钻戒听着就贵,你舍不得花钱。”

      她妈有好些衣服已经穿了十几年,陈枳在那些衣服上知道了时尚是个轮回。

      “但是沙漏它不便携啊,万一碎了,你不就洒了吗?”

      要是碎在挎包里,她还得用手持吸尘器把她妈吸出来。包的走线缝隙里肯定会有残留。

      “所以还是做钻石吧。”

      她站起身,摸了摸墓碑的顶,就像抚了抚她妈的头。

      忽起一道微风,拂过陈枳的脸。

      她神情微怔,这是要她开始迷信的意思吗?

      “你死了以后怎么变温柔了?”她含泪道,“以前你只会扇我巴掌。”

      陈枳用衣袖擦去眼泪,弯腰收起黄绿小凳,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墓碑上还刻有墓主人的生卒年日。

      “妈,你要是再晚一天走就好了。”

      “那样你的忌日就刚好赶上双十二。”

      她笑得灿烂,突然手臂半屈,摆动臂膀跑起来。

      从天上往地下看:

      深绿色的女人在浅绿色的草地上飞奔,及肩的乌发向后飞扬,斜挎的白包跟着跳跃。黑色的墓碑伫立不动,遥望人间所有的风与她迎面。

      “为什么我不能迁?那是我妈的墓,又不是他妈的。”

      陈枳一直跑到墓地的服务中心,心跳速度还没恢复到正常水平,却得知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意愿,是不能将她妈迁出去的。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负责与陈枳沟通,样貌清秀,看起来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却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年。

      他以柔和的语气说道:“对,就是我。”

      他们公司的客户非富即贵,自然是一个都不好得罪。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要提前迁墓。

      “梁先生已经一次交付了二十年的管理费,您的母亲可以继续留在我们这里享受服务的。”他继续道:“您跟您先生就迁墓一事有过沟通吗?”

      陈枳还微微喘着气:“他已经是我的前夫了。”

      男人点头,接着说:“如果您不方便联系梁先生的话,我们这边会跟他说明情况的。如果他的意见跟您一样,那我们就会马上通知到您。”

      “那你得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如果有了消息一定要通知我。”只要不用她当面和梁宵说这事儿,陈枳可以接受。

      男人比了个“OK”的手势,微笑道:“没问题,您放心。我扫你你扫我?”

      “我扫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枳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里头有一条新消息,是梁宵发来的一个逗号。

      测试他有没有被删吗?真是幽默啊,且不说她已经做过不删的保证,就算她要反悔,不得先跑远点?

      她不再想梁宵的逗号,点开扫一扫。男人早递出了他的二维码。

      “我叫葵花。就是小葵花妈妈课堂的那个葵花。”

      陈枳扫上了,他的头像是头驴,昵称叫“不想拉磨”。

      “葵花?是你们公司员工的花名吗?”

      她笑起来,这公司真会做生意。这里最受欢迎的员工不会叫菊花吧?

      男人认真道:“是我的真名。”

      陈枳掩不住惊讶的表情,在他通过好友验证后,她悄悄输入一个转账,对面果然显示出星号和花字。

      如此特别的姓氏,如此特别的名字。

      陈枳不急着走出服务中心,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向日葵”三个字。

      在众多网图中选出一朵迎着太阳的葵花。

      她把自己黑色的微信头像换成了这朵向日葵。

      陈枳笑嘻嘻地放大自己的头像,指着手机屏幕,对葵花说道:

      “我中有你,你中也要记得我妈的事儿啊。”

      葵花被她的举动震惊到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一定记得。”

      他不仅要拉磨,这下还来了一个监工。他看着陈枳的笑脸,心中突然得出一个推理:那位梁先生的意见一定和她一致。或者,那位梁先生一定会听她的话。

      他这回的磨,并不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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